作者:漫客1
陆夫子乃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他早年考学的时候,也经历过沈毅这个阶段,说的话都是金玉良言,沈毅连忙点头答应,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都记下来了。”
“嗯。”
陆安世点头道:“你且去罢。”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抬头看向沈毅,沉声道。
“那……范东成等人,最近一段时间应该不会再来书院了,即便过来,应该也不会再寻你的麻烦,若他们还敢在书院胡来……”
“不要跟他们纠缠,尽快脱身,来这里寻老夫。”
陆夫子微微叹息:“这几天,老夫看了看陈清所写的文章,也是一个读书种子,着实可惜了。”
提起陈清,陆安世又闷哼了一声。
“那几个人殴杀同门,伤了咱们江都的斯文元气,天公必不饶他们。”
沈毅低头道:“先生说的是,天老爷都瞧着呢。”
……
有了院长打的招呼,沈毅在书院的日子就舒服了许多,他不必每天去学堂读书,闲来的时候可以去江都城里闲逛。
江都是京畿重城之一,也是两淮富商汇聚之地,在整个江南一地,除了现在的京都建康之外,江都的繁华可以排进前三,乃是著名的江南烟花之地。
在这个时代,繁华之地除了商业繁荣之外,青楼楚馆自然更为繁荣,江都乃是江南一地出了名的销金窟,自古就有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江都的说法。
江都城里,青楼楚馆主要聚集在北城,沿着玉带湖湖畔,到处都是亭台楼阁,到了晚上的时候,这里就会热闹非凡,此时不管是那些富得流油的富商,还是衙门里的官老爷,都会卸下白天的伪装,跑到这里来享受江南女子温柔。
而这天晚上,在玉带湖湖畔的望湖楼三楼雅间里,江都知府陈裕,穿上了一身淡青色衣裳,正在这里请客吃饭。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江都知府,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落座次席。
这就说明,今天这顿晚宴的主人,地位比陈知府还要高。
雅间里,两个身材苗条的清倌人怀抱琵琶,声音婉转动人,很是动听。
陈知府伸手倒了杯酒,敬向坐在主位上的一个年轻公子,微笑道:“赵公子,这二位都是玉带湖畔的名角,公子今天晚上如果有兴致,稍候我便让人把人给你送去。”
这个年轻公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二三岁,穿了一身蓝色长袍,身材有些微胖,脸上还有零星几个没有完全褪去的痘印,他看了一眼陈裕,然后端起酒杯,与陈裕碰了一杯,微笑道:“陈府尊,这样恐怕不太合适罢?”
“没什么不合适的。”
陈裕正色道:“这二人素来卖艺不卖身,今日仰慕公子才华,才愿意自荐枕席,这是一件佳话,再合适不过了。”
这位“赵公子”眯着眼睛笑了笑,然后开口道:“既然是佳话,那就多谢府尊款待了。”
“应当的,应当的。”
见“礼物”已经送了出去,陈知府心中松了口气。
在官场上送礼也是很有讲究的,有些人好色,有些人爱财,不过只要是送年轻人,一般送女人百试百灵。
礼物既然已经送了出去,那接下来就好说话了,陈知府再一次给赵公子满上,两个人碰了一杯之后,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开口道:“赵公子,咱们江都粮仓今年存粮可不多了……”
赵公子放下酒杯,淡淡的看了一眼陈知府,淡然一笑:“府尊放心,户部没有打算从官仓调粮,这一次户部拨了钱,由国库出钱在京畿买粮,江都一带富得流油,腰缠百万的富商比比皆是,难不成买粮都买不到?”
这个赵公子姓赵名愈,乃是户部的一个主事,这一次奉命来到江都,想要从江都买一些粮食回去。
户部主事,只是个六品官,级别远低于身为江都知府的陈裕,如果是普通的户部主事,陈知府理都不会理,但是能够年纪轻轻能够当上户部主事,并且能够拿到来江都督粮这个肥差,说明这位赵公子身后能量巨大。
陈府尊低眉想了想,然后开口道:“如果是这样,那大概没有什么问题,陈某明日就召集江都的各大粮商,共同商议此事。”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裕,微笑道:“陈府尊,国库现在也不宽裕,这江都的粮价,府尊可要替朝廷多费点心。”
陈裕微微低头,开口道:“公子放心,我一定替朝廷多多争取。”
“我只说一句。”
赵公子低眉道:“这是军粮,抵御北蛮用的。”
第二十九章 消息灵通田老八
“军粮……”
陈知府微微皱眉,他看了一眼赵公子,问道:“朝廷……要打仗了?”
赵公子这会儿的目光在两个琵琶女身上,听到陈知府的问话之后,有些无奈的说道:“现在才五月,只今年北蛮就两次兵临淮河,派使者来京城威逼圣驾,想要让朝廷给他们上贡,他娘的,真是越发无法无天了。”
“就连京城里的相公们,也被弄出了火气,想要在淮河增兵了。”
说到这里,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继续说道:“太后娘娘想要停了与北蛮的互市,断绝沟通,被几个相公拦了下来。”
当今的皇帝陛下,今年才十几岁,尚且没有到亲政的年龄,朝廷里的事情,都是由太后娘娘以及几位相公商量着来,不过天子年幼,很多事情不得不倚仗大臣,一个太后娘娘很难压得住那些根基深厚的相公们。
“断绝互市……”
陈知府若有所思,然后低声道:“这怎么可能?朝廷里的那些官员们,几乎每一家都在做生意,哪一家与北蛮没有往来?断了沟通,就是断了他们的钱路……”
赵公子看了一眼陈知府,呵呵笑道:“这话是陈府尊你说的,我赵某人可没有说。”
陈知府自知失言,端起酒杯与赵公子碰了一杯,笑了笑:“都是自己人,因此才信口一说,公子不要当真。”
两个人喝完这杯酒,陈知府抬头看向了两个琵琶女,挥手道:“罢了,你们且下去洗个干净,等会直接去赵公子房里,不用在这里伺候了。”
两个琵琶女对视了一眼,纷纷站了起来,对着陈知府和赵公子低头行礼,然后扭着腰下去了。
赵公子的目光,一直放在两个琵琶女的屁股上,一直等到两女走远,他才低头喝了口酒,赞叹道:“这江都女子,味道与京城的是不太一样,有风韵多了。”
陈府尊呵呵一笑,没有接话,然后提着酒壶给赵公子倒了杯酒,开口道:“赵公子,这江都粮价可不便宜,未知户部是按市价来买,还是按官价来买,如果按官价买,那些粮商可能会藏着掖着,不愿意卖粮。”
“不愿意卖粮?”
赵公子微微冷笑。
“那愿不愿意抄家?”
官府衙门,归根结底是一个暴力机器,对于暴力机器来说,它愿意跟你讲道理,那是官老爷的慈悲,它要是不愿意跟你讲道理,其实也就没有什么道理可讲了。
道理很简单,扬州距离淮河很近,也就是说距离北蛮境地也很近。
虽然北蛮与大陈乃是仇敌,但是六十年时间里,不可能每年都在打仗,事实上这六十年时间里,双方大部分时间是和平状态,彼此之间互相贸易,互通有无。
这些扬州富商,几乎每一个都在北蛮有生意。
抓住一个,扣他一个私通北蛮的罪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上门抄家了。
“公子误会了,陈某不是这个意思。”
陈府尊看了赵公子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陈某的意思是,这一次购粮,或许可以有两个价格。”
这是想赚差价,赚朝廷的差价。
赵公子看了看陈裕,笑道:“怎么,陈府尊想发财?”
“不不不。”
陈裕微微摇头,开口道:“公子,这件事陈某会全力配合你去办,而且分文不取,这其中的钱,尽数留给公子,只是……公子回京之后,带一份给杨公子就是。”
杨公子,京城宰相杨敬宗之子,而宰相杨敬宗,正是江都知府陈裕的恩师。
陈裕能在这个年纪,坐上江都知府这种肥的流油的肥差上,他的老师在背后出力不小。
听到这句话,赵公子赵愈闻言,似笑非笑的看了看陈知府,然后呵呵一笑:“看来陈府尊不是想发财,而是想升官了。”
“非是想升官,但尽一份孝心而已。”
“好。”
赵公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这件事,就按陈府尊说的去办。”
说完这句话,他对着陈府尊拱了拱手,微笑道:“异日陈府尊入阁拜相,还请多多照拂。”
“不敢当。”
陈裕低头还礼:“我与赵公子同气连枝,只能说是互相帮扶……”
赵公子哈哈一笑,开口道:“好一个互相帮扶,那两个琵琶女想来此时正缺帮扶,本公子帮扶她们去也。”
陈裕闻言,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低眉道:“公子玩得开心。”
……
次日,陈裕将江都府的十余位粮商,都请到了知府衙门议事。
这一次议事,足足议了一个上午,一直到中午十分,这些粮商才愁眉苦脸的从知府衙门里走出来。
等到下午的时候,一条小道消息,就在江都城里不胫而走。
朝廷要从江都调拨军粮!
这个消息传的很快,只半个下午,就几乎传遍了整个江都。
此时的沈七郎沈毅,正在江都城里一处茶馆里喝茶,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一身布衣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很是健谈,坐在沈毅面前,喋喋不休。
这是沈毅在茶馆里认识的朋友,姓田,名叫田伯平,因为家里行八,外号八爷,因为脸上有一条刀疤,很多人都理解为疤爷。
最近小半个月时间,沈毅经常在江都城各个茶馆喝茶,一来是了解这个时代,这座城市,二来也是为了获取一些对自己有用的消息。
每一次喝茶,沈毅几乎都能见到这个八爷,有一次沈毅来了兴致,便请他喝了顿酒,两个人就也认识了。
这会儿,田老八正坐在沈毅对面,面前摆着一壶酒,一碟小菜,兴致勃勃的跟沈毅说着江都城里的大小事情。
一壶酒喝了小半之后,这位八爷突然压低了声音,小声道:“沈老弟,有一个消息我只跟你说,你可莫要传出去。”
听到这句话,沈毅默默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道:“好了田兄,这句话你见一个人说一次,就你这个大嘴巴,但凡是你嘴里说出来的消息,半个江都城都能知道。”
“这个真是绝密的消息!”
田老八有些着急了,低声道:“这个说出去,要被官府追究责任的。”
沈毅低头喝了口茶,笑着说道:“那你说来听听。”
“朝廷……要跟北蛮打仗了。”
田老八面色严肃。
沈毅微微皱眉:“何以见得?”
田老八表情变得神秘起来,他小声说道:“老哥哥收到了可靠的消息,今天上午,知府老爷把城里数得上好的粮商,一股脑都叫去知府衙门了,据说是官府要征粮……”
沈毅哑然失笑:“上午的事情,下午就传到田老兄你的耳朵里去了?那田兄你……”
说到这里,沈毅突然一愣,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放下手中的茶杯,若有所思:“消息传的这么快,说明有人故意在传……”
他转了转手中的茶杯,再一次皱眉。
“粮价要涨了……”
第三十章 涨价与抄家
这个时代,并没有管理物价的衙门,早年某位相公虽然弄过用来平衡物价的常平仓,但是新法并没有推行多久,就被废止。
这就导致了,一个地区的粮价极其不稳定。
丰年的时候,粮商低价收粮,但是却不会低价往外卖,而是把多余粮食囤积起来,以正常价格售粮。
等到灾年,或者是碰到特殊情况的时候,粮价疯涨,这些粮商才会将囤积的粮食拿出来售卖,即便那些新米变成了陈米,这个时候价格也要远超平时的新米。
这就是无商不奸的道理。
倒不是说商人里没有好人,只是好人赚不到大钱。
现在,官府要从粮商手中购粮,这些粮商便不得不卖,毕竟官府可不像小民百姓那样好欺,官府哪怕出再低的价格买粮,这些粮商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卖。
在这种情况下,亏钱是难免会亏一些的。
但是哪有商人愿意平白无故亏钱?于是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官府要大规模征粮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江都。
而且谣言里不是官府买粮,而是“征粮”。
这个消息传出来,就是告诉江都的老百姓,官府即将把粮食统统买走,很快江都城里就会粮食匮乏,从而制造恐慌,让老百姓们争相去粮行米行买粮食,或者是囤积粮食。
毕竟江都这个城市,已经是大陈有数的几个繁华城市之一,城里的百姓,基本已经完成了“城镇化”,也就是说他们名下大多都是没有田产的,即便有田产在乡下,自己也不会亲自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