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这个官职虽然只有七品,有些刚进御史台的御史只有八品官,但是却有监察百官之权,相当于纪检单位,很是权重。
两个人迎面走向陈裕。
这会儿,陈知府已经不复先前的扑克脸,而是满脸笑容,对着两位钦差拱手行礼,笑着说道:“昌平兄,继圣兄,一路辛苦。”
昌平是岳正的字,而继圣是张鲁的字。
岳正与张鲁也是笑脸相迎,岳正对着陈裕拱手行礼:“难得丰德兄还记得我二人的表字,我等还以为丰德兄做了大官之后,忘记故人了。”
而监察御史张鲁,则是左右看了看,看着跪了一地的江都人,微微皱眉道:“丰德兄做官,未免太耿直了一些,也不让人赶一赶他们,今日是我等二人来还好,多少知道一些丰德兄的品行,如果是旁人来,恐怕见到这些跪在地上的人,就要站在他们这一边了。”
陈府尊淡然一笑,开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朝廷派二位过来,二位就是朝廷的钦差,这件事情二位在江都详查之后,据实禀报就是。”
“公是公,私是私,二位不必顾及旧日情分。”
两位钦差之中,监察御史张鲁是陈裕的同年,两个人同年考中进士,只不过张鲁的官运没有陈裕那么亨通,到现在还在御史台做一个监察御史。
至于另外一位钦差岳正,虽然与陈裕不是同乡同年同窗,但也是杨相国门下,算是与陈裕同门。
朝廷派这两个人过来查江都的事情,背后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了。
马员外等一干粮商,这会儿就跪在城门口,他们虽然听不到陈知府与几位钦差在说些什么,但是能看到他们几个站在一起有说有笑,心情立刻就沉了下来。
老实说,如果不是牵扯到根本利益,他们这些商人不会与府尊老爷作对,更不会这样闹事,但是官府从他们这里拿了钱,却不让他们从百姓手里拿钱,这就让这些粮商没有办法接受了。
毕竟他们这些商人,大部分背后都有人,每年都会按时交钱上去的,背后有人,底气就足一些,不怕与地方官作对。
但是看到两个钦差,与陈知府有说有笑,这些粮商的心立刻就沉了下来。
有些胆小一些的人,立刻就开始左顾右盼,随时准备跑路了。
就在这些粮商惴惴不安的时候,监察御史张鲁,背负双手,慢悠悠的走到了这些粮商面前,张御史看了看这些粮商,沉声问道:“诸位是江都的粮商,还是江都的百姓?”
马员外跪在地上,开口道:“既有粮商,也有百姓。”
“既然诸位都来了,那也不用我等再跑一趟了。”
“本官乃是朝廷钦派调查江都知府贪墨案的监察御史张鲁。”
张御史淡淡的说道:“这几天本官与岳评事会在江都查访,到时候有问到你们的地方,你们要如实回答。”
“三日之后,你们派人到知府衙门去,与陈知府当面对质,到时候本官与岳评事会将你们说的话原原本本的记下来,转述朝廷。”
粮商们互相看了看,只能低头应是。
“好了,都回去罢。”
张御史声音洪亮:“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如果陈知府真有贪墨情节,朝廷不会放过他,我御史台更不会放过他!”
说完这句话,张御史转身,朝着陈知府所在的地方走去。
等到张鲁离开之后,这些粮商才缓缓站了起来,遣散了他们召集的江都百姓。
等众人都散开之后,十几家粮行的老板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面带焦急之色。
他们看向马员外,都想让马员外拿个主意。
马员外一只手摸着自己的大肚皮,另一只手捋着自己的胡须,眯了眯眼睛:“陈裕是京城杨相的学生,老师偏袒学生并不奇怪,但是那位杨相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
“再过几个月,陛下就要满十六岁,眼见就要亲政了,陛下一旦亲政,那些宰相肯定要换一轮,第一个被换下来的,就是这位杨相爷!”
江都距离京城太近了。
像马员外这种江都富商,虽然产业大部分在江都,但是在京城里都有宅子,有时候一年到头大部分时间都住在京都建康,他们上面的关系,多半也是在京城,对于朝廷里的情况门清。
这也是他们敢抱团得罪宰相门生陈裕的根本原因。
因为他们上面的人不怵杨相国,他们才会不怵陈府尊。
“等着罢。”
马员外闷哼了一声:“知府衙门拿了钱,是铁板钉钉的事情,这两个钦差如果偏袒陈裕,咱们就去京城告状去!”
第四十五章 善恶有报
城门口府尊老爷迎接钦差的这一幕,被站在人群里观望的沈毅,统统看在了眼里。
等到两个钦差以及一众朝廷的官员,跟随陈府尊一起去了知府衙门之后,沈毅心里就已经明白,这场斗法结束了。
最起码在江都这里的局部斗争,已经结束了。
至于这场斗争会不会蔓延到京城,就不是现在的沈毅能够关心的事情了。
老实说,虽然这件事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沈七挑起来的,事情也在向着沈毅期待的方向发展,但是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样,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估计。
他是希望马家被抄家,被流放,但绝对不是以这种方式。
出乎沈毅意料之外的是,马家居然敢跟地方衙门掰手腕,甚至还能直接惊动朝廷,让朝廷派人下来。
虽然朝廷派下来的人与陈府尊相熟,但是朝廷既然派人下来了,就说明马家以及这些粮商们,在很短的时间就惊动了朝廷,把陈知府拼命捂住的事情,轻而易举的捅到了朝廷,并且让朝廷不得不做出处理。
等到几位钦差进了城之后,沈毅也没有再继续观望,而是背负双手,朝着甘泉书院走去。
钦差进城的城门刚好是江都的西城门,甘泉书院也在城西,走个一柱香时间就差不多到了。
“看来,陈知府背后的那位杨相国,地位不稳啊。”
沈毅在心中暗想。
虽然这种朝廷大事,跟现在的他还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通过这一次事情,他还是多少窥见了一些朝廷的局势。
陈府尊背后,是朝廷里正在当国的宰相,正常情况下,地方乡绅是绝对不可能敢跟陈府尊作对的,但是现在马员外这些粮商偏偏就敢了!
这背后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马员外一腔热血,或者说相信胜利属于正义,一定是他得到了背后那人的支持,或者干脆就是得到了那人的授意。
也就是说,朝廷里有人,在试图冲击,或者说试探那位杨相国。
“罢了,不去想他。”
沈毅在心里暗道:“我现在快到十六岁,即便考学一路通畅,最少也要二十岁左右才能中进士进入官场,四年时间,小皇帝怎么也亲政了,说不定到时候这位杨相国也早已经致仕了。”
想到这里,沈毅又回头看了一眼陈府尊远去的方向。
“陈府尊,要坚挺住啊。”
沈七郎小声道:“如果坚持不住,干脆早点罢官,别拖累到我……”
沈毅是一定要考学的。
而陈裕这一次如果没有被朝廷罢官的话,他在江都任上还要干四年以上。
沈毅可以晚一两年考学,避过冯禄这个县尊,但是却不可能晚五年去避开陈裕这个府尊,也就是说只要他去考生员,去考府试,到时候一定是陈裕这个知府录取他。
一旦陈裕录取了沈毅,那么将来再见面,沈毅就要以座师称呼了。
虽然陈国为了削弱文官集团,朝廷曾经下发文书禁止这种师徒形式,导致这种座师没有明朝羁绊的那么深,但是多多少少存在,假如陈裕录取了沈毅之后突然倒了,沈毅即便不受到牵连,将来的官场生涯也会变得坎坷一些。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甘泉书院已经近在眼前,沈毅还在入神的时候,一个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沈师弟,你去哪了?山长上午找你呢。”
沈毅从出神之中惊醒,抬头一看,发现是一个跟他同学堂的学子,比他早入学大半年,算是他的师兄。
沈毅连忙拱手,开口道:“蒋师兄,小弟知道了,这就去见山长。”
蒋师兄对着沈毅很是亲和的笑了笑:“沈师弟现在三天两头往山长哪里跑,着实让人羡慕,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山长收入门下,一步登天了。”
“师兄玩笑了。”
沈毅摇头,颇为谦虚的说道:“我无功无名,哪里能有资格拜入山长门下。”
这段时间,沈毅与陆夫子之间的师徒之实其实已经有了,之所以没有“名分”,是因为现在甘泉书院里那些秀才和举人老爷们,没有一个能真正拜入陆安世门下,如果这位陆夫子收了沈毅这个白身,会让书院里其他人不服。
收个白身倒也罢了,关键是沈毅能不能取中功名,谁也吃不准,假如沈毅将来县试府试院试落选,陆安世弟子的这个身份,只会让他蒙受更多的非议,也会让陆夫子被人议论。
只有将来沈毅中了秀才之后,才有拜入陆安世门下的可能。
不过现在,有没有名分没有关系,沈毅只需要这个师徒之实就行了。
“老师”相召,沈毅自然径自赶往陆安世的书房门口,在门口敲了敲门:“先生,您找学生?”
书房里没有回应,过了片刻之后,陆安世的声音才传了出来:“你进来罢。”
沈毅这才推门而入,对着陆夫子拱手道:“先生。”
陆安世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向沈毅,问道:“一大早在书院里就找不到你,听你的老师说你最近几天都不怎么在书院里,又去城里做什么坏事了?”
“先生取笑了。”
沈毅摇头,无奈的说道:“学生不是那种惹事的人,平白无故,自然不会去城里做什么坏事,这两天进城,是为了安顿前几天帮了学生的几个乞儿。”
说完这句话,沈毅将许复等几个乞儿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开口道:“弟子给他们找了个住处,这几天等他们安顿好了,学生便想办法让他们有个生计,能在江都活下去。”
听完沈毅的话之后,陆安世沉默了一会儿,微微感叹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倒是有兼济他人的善心。”
“学生能力微弱,至多也就是帮一帮这五六个乞儿而已了。”
陆安世默默点头,开口道:“那就更要努力考学了,考学做官,才有治平天下,救济苍生的可能。”
陆夫子对于考学很是执着,此时他是觉得最近经常出去的沈毅,在学问上有些怠惰了,因此便开口劝学。
沈毅低头称是,然后问道:“先生召学生来,不知道是所谓何事……”
陆安世伸手翻开一本旧书,开口道:“老夫收到京城那边的书信,说朝廷派了钦差来查江都粮价的前因后果。”
沈毅低头道:“学生刚好看见了,今天上午,两个钦差从江都西城进的江都城,跟随府尊去了知府衙门。”
陆夫子不屑的哼了一声。
“都是杨敬宗派来的人,自然与陈裕沆瀣一气,指望他们来查,能查出什么东西?”
说完这句话,陆夫子看向沈毅,面色严肃了起来。
“七郎。”
沈毅低头:“学生在。”
“朝廷既然派了人到江都,就说明杨敬宗在朝廷里也受到了一些压力,现在的江都,已经不是单纯的粮价上涨了,这背后是建康的那些人在争。”
“朝堂里的事情,对于现在的你来说,太过复杂,也太过沉重,接下来你安心在书院读书,莫要再掺和进去了。”
说到这里,陆夫子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你想要对付的那个马家。”
这位江左大儒声音低沉。
“这一次也算是善恶有报了。”
第四十六章 奉旨泡妞?
听到陆夫子这句话之后,沈毅心中一凛。
自家这位院长,可不是普普通通的教书先生,他在朝中与不少官员交好,虽然未必有什么权柄,但是消息肯定是灵通的,他多半知道了朝廷之中争斗的结果,从而推算出了马家的下场。
沈七郎思索了一会儿,便对着陆夫子微微低头道:“先生的话,学生记下来了,学生羽翼未丰之前,不会再去做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情了。”
这一次江都的粮价风波,看似与沈毅没有多大关系,实际上沈毅的那首童谣,起了非常关键的作用。
如果没有这首童谣,江都衙门多半不会过问粮价暴涨的事情,即便粮价上涨几个月时间,官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江都大部分百姓也相对富庶,不至于吃不上饭,等到秋收,这件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正是因为那首童谣,把江都官府逼到了不得不问,不得不管的境地,这才引发了江都粮商们的不满,再之后因为朝堂上的某些人有意试探,事情才一步步演化升级这个样子。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其实是有些危险的。
因为这件事,不是没有可能查到沈毅头上。
按照沈毅原先的打算,如果这件事查到他头上,他就光棍一些认了,作为一个读书人,为民发声为民谋利,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至于诽谤朝廷之类的事情,可以一股脑推给那些粮商。
假如这件事情止于江都,那么沈毅的这个理由其实是说得过去的,碍于江都士人以及甘泉书院的面子,官府最多也就是申饬两句,不会真正的责罚沈毅。
但是现在,这件事已经闹到了京城,而且很有可能进一步闹大,那位陈府尊心里未必不恼,真查到沈毅头上,即便不会被责罚,也会被陈府尊记恨。
被一个前途无量的江都知府记恨,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好在沈毅碰到了陆安世,并且陆夫子也表态过,假如这件事落到沈毅头上,他会替沈毅担下来。
这样一来,沈毅本人才没有了风险,不过经过这件事,他也深刻的领悟到了一个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