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文官鄙视武官。
京官鄙视地方官。
一甲抬头看二甲,二甲斜眼看三甲。
而在这个鄙视链当中,凌肃固然是处于官员阶层最底层的存在,但是沈毅却是处于这个鄙视链的最高层级。
因为他是翰林官!
理论上来说,只有一甲的三鼎甲以及二甲的头几名,才有资格进入翰林院,成为翰林官。
而沈毅这个翰林官,虽然多少有些水分,但是他却是实打实的进了翰林院的。
翰林院的官员,主打的就是两个字。
清贵!
所谓清贵,就是指这个位置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全力,可能是个清水衙门,但是只要不出什么大错,将来个个都是“未来战士”,未来可期!
更要紧的是,沈毅除了这个清贵的翰林院侍读学士,身上还有其他官职,甚至当上了东南的钦差,这就导致沈毅现在的这个地位,又贵又重。
单从地位上而言,地方官里面少有能跟沈毅比拟的,就连浙江巡抚周义山,见到沈毅的时候,也得客客气气的称呼一声相公。
这种身份,这种地位,绝对不是一个杜仲能够碰瓷的。
而沈毅平时,并不会借着自己的身份欺人,这一次之所以会对杜仲摆臭脸,拿架子,是因为……
这些福州府官员的态度,大有问题。
正常来说,即便这些地方的文官打心眼里瞧不起武将,在抗倭军于福州沿海大胜倭寇的档口,最起码明面上要客客气气的,也不会公开拂沈毅这个钦差的面子。
而这位杜知府,不仅在迎接抗倭军将士的时候,就对抗倭军的几个将领拿架子,甚至还要求抗倭军在城外集体斩首这些倭寇俘虏,不许这些倭寇进城。
联想到这些倭寇供出来的福州府四个通倭的大族……
并不难猜出来,这其中有一些猫腻。
见沈毅要把事情小事化大,杜知府的面皮抽了抽,他抬头看了看沈毅,然后缓缓低头:“杜某没有记错的话,沈钦差这一次南下,是奉皇命清理地方倭寇,并无权力节制东南地方官员,杜某带领福州府官员,在这里迎接抗倭军,已经是给足了钦差面子。”
“钦差大人如果要在这里抠字眼,拿架子。”
杜仲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那福州府官员,就不能接待钦差大人了。”
杜仲这话说的并没有错。
钦差下来办事,一般是专事专办,虽然是代表皇帝,但只是代表皇帝去办某一件事情,并不能直接把所有权柄揽到自己手里。
比如说沈毅。
他这一次南下,的确是钦差,但是他的职权只在抗倭以及市舶司这两项上,并没有权力过问地方事务,更没有权力节制地方。
杜仲虽然身份地位都比不上沈毅,但是他毕竟是几十年的官场摸爬滚打过来的,对于官制职权,了解的非常清楚。
沈老爷冷笑了一声:“杜知府,本官并没有要节制地方,也没有让杜知府去办任何事情,只是杜知府你对钦差出言不逊,损了陛下的天威,本官自然要出言申饬。”
“再有。”
沈毅眯了眯眼睛,缓缓说道:“方才本官旁听的时候,听到杜知府说,不许抗倭军进城,也不许这些倭寇俘虏进城,不知道可有这件事?”
杜仲愣了愣,然后皱眉道:“杜某没有这么说,只是抗倭军整整三千人到了福州,自然应该在城外驻扎,不然三千人全部进福州,也没有地方安置……”
“这些抗倭军将士,刚刚在福州沿海,大败倭寇!”
沈毅声音中隐含愤怒:“他们凯旋而来,地方官府没有酒肉招待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许他们进城休息?”
“有没有地方安置,那是你们福州府衙门的事情。”
沈老爷冷着个脸,闷哼道:“别的不说,只这一件事,本官就会上书参奏福州府衙。”
他看向杜仲,冷声道:“还有杜知府你,失职失份!”
文官,大多数都是能说会道的。
毕竟那些特别老实的人,即便中了功名,也不太容易往上攀爬。
比如说杜仲这种人,做了几十年官,什么风浪都经历过了,原本嘴皮子功夫自然是很厉害的,但是今天碰到了沈毅之后,不知怎么的,杜知府满嘴的口才,竟然找不到什么词语来反驳。
这就是以势压人的厉害。
站在高处,对低处的人说话,低处的人嘴巴再利索,也没有什么用处。
“还有,杜知府不让抗倭军进省府斩首倭寇这件事。”
沈老爷缓缓说道:“本官也会一并上书,上报圣听。”
听到这句话,杜仲一下子就着急了。
他抬头,有些愤怒的看着沈毅:“沈钦差,杜某刚才是说,等你来了之后再行商议,没有不让抗倭军带俘虏进城!”
“杜知府让不让抗倭军进城,本官并不在意。”
沈毅微微冷笑。
“这福州府,乃是大陈的福州府,非是杜知府的福州府,我抗倭军上下,并无人触犯国法,这福州城,便没有道理不让我们进去。”
“至于斩首倭寇的事情。”
沈老爷面无表情:“抗倭军就地正法倭寇,是皇权特许,不需要任何衙门同意,我们抗倭军从明天开始,会在福州城大街上,每日斩首五十个倭寇,借以警戒世人。”
说到这里,沈毅瞥了一眼杜仲,面无表情:“再有,这批倭寇俘虏之中,有人供认出,福州城里有不少贼人通倭,本官今日就会进驻福州城,详查通倭情事。”
“事关倭寇……”
沈毅面无表情道:“杜知府总不会再说本官没有权柄了罢?”
杜仲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道:“难道沈钦差每到一个地方,说上一句涉嫌通倭,就可以为所欲为?”
“似沈钦差这般肆意滥权,这东南一地,岂不是都要跟你姓沈了!”
杜仲本来想说要上书参奏沈毅,不过他还是不太敢跟沈毅直接翻脸,于是只能强忍着一口气在心里,没有立刻发作。
沈毅低眉道:“本官说福州城有人通倭,自然是拿到了相应的证据,至于本官是不是滥用权柄,朝廷自会有公断。”
说到这里,沈毅看了杜仲一眼,淡淡的说道:“倒是杜知府你,要好好想一想,福州地方衙门,是不是要包庇通倭逆贼。”
说完这句话,沈老爷对着身后的凌肃招了招手,面无表情:“凌将军,让兄弟们在城外扎营,你带着两个百户营以及明日要斩首的五十个倭寇,与我一同进城。”
这会儿,凌肃等人已经颇为激动,毕竟沈毅的出面,给他们提了气。
这位凌卫帅对着沈毅躬身抱拳,声音沉重:“属下遵命!”
沈老爷看了一眼凌肃,又继续说道:“知情的倭寇,要继续严加审理,不得懈怠。”
凌肃又低头,应了声是。
沈毅说完这句话之后,又看了杜仲一眼,淡淡的说道:“杜知府,本官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在福州城详查通倭大案,希望福州府衙能够配合本官办事。”
杜仲眼皮子抽了抽,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这是福州衙门分内之事,不劳钦差大人提醒。”
沈毅眯了眯眼睛,没有再理会这位福州知府,而是大手一挥,对着身后的抗倭军沉声道:“抗倭军。”
“随我进城!”
这会儿,已经有两个百户营出列,整整二百个抗倭军将士,齐声回应沈毅,声如雷震。
“是!”
第六百一十六章 四张请帖
两百个抗倭军将士,押着五十个倭寇俘虏,跟在沈毅身后,大踏步进了福州城。
福州城官吏,兵丁,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于是乎,福州知府杜仲只能目送着沈毅进城,福州府的同知苏侗站在了杜仲身后,微微低头道:“府尊,要不要知会巡抚衙门,请臬司衙门的兵下来帮帮手,不然这个毛头小子,也太嚣张了一些。”
杜知府默默回头,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一眼自己的这个副手。
“现在报上去,除了给巡抚衙门添堵之外,别无他用。”
杜府尊闷哼了一声:“臬司衙门的兵?”
他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副手,冷声道:“福州城的臬司衙门,有三千兵马吗?”
这位苏同知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安营扎寨的三千抗倭军,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的确……
抗倭军三千将士,而且是三千可以称得上是精兵的将士,就驻扎在福州城外,双方真起了什么冲突,谁知道这位年轻的钦差会不会突然发疯?
真要是发了疯,三千抗倭军打下福州城,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臬司衙门……
臬司衙门,全称应该叫做提刑按察使司,相当于治安部门,可以调派全省的治安人员,臬司衙门能在整个福建调动的人手,绝对是不止三千人的,可能能到六七千人乃至于上万,但是在一个省府福州,绝对不可能超过三千人。
即便有……
这些治安人员的战斗力,相对于抗倭军来说,也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毕竟这些地方上的治安人员,见到倭寇,基本上都是第一时间丢刀逃窜的级别。
杜知府闷哼了一声,继续说道:“毛头小子,毛头小子,你口中这个毛头小子,是带着兵,带着圣旨到福州的!”
“他再怎么耀武扬威,你我也只能忍着。”
“至于巡抚衙门那里……”
杜府尊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巡抚衙门这会儿,多半已经知情了,便用不着再去通报一次了,你我的差事已经办完,这就回府衙去,只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还有……”
杜知府看了一眼苏同知,淡淡的说道:“承举,你我共事也已经三年多时间了,本官奉你一句。”
“这一次,要把自己的屁股擦干净。”
杜知府看向城门方向,眯了眯眼睛:“这是个年轻人。”
“年轻人,有时候是不讲规矩的,他们一心只想着立功,想着所谓的澄清玉宇,为了心中的一腔热血,他们会变得不知所畏,什么事情都敢干,也什么事情都干的出来。”
“而偏偏这个年轻人,又手持重器。”
杜府尊背着手,走向自己的轿子。
“这一遭,你我都要自求多福了。”
……
在段冲的接引下,沈毅带着凌肃等人,回到了自己昨天的住处。
这一座三进的大宅子,昨天沈毅住进来,还觉得颇为宽敞,但是此时一下子两百多号人挤进来,宅子立刻就不太够住了。
就算勉强能住,恐怕也要有一大部分人打地铺才行。
这会儿已经入冬了。
打地铺肯定是不太合适的,于是沈毅让段冲等邸报司的人,去联系更多住处,安顿好这二百个抗倭军将士。
至于那些倭寇俘虏……
就没有必要给他们找什么住处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人权不人权的说法。
这座宅子是有后院的,到时候给这五十个死鬼丢到后院去就是,反正这是南方,冬天也冻不死人。
就算冻死了,那也是这些倭寇的福报,毕竟明天他们就要被拉去砍头了,今天晚上要是被冻死,还能留个全尸。
血赚。
安顿好了两百号人的住处问题之后,沈毅在这座宅子的前厅里,安排了一顿接风的宴席。
宴席的规模很小。
一共也就请了十几个人到场,这些人里,有凌肃,还有两个百户营的百户,以及两个百户营的总旗,小旗等等。
至于凌肃麾下的三个千户,被凌肃安排在城外维持城外秩序了,并没有跟着进城。
一顿饭很块吃完。
肚子里多了热食之后,这些人都变得活络了起来,沈毅坐在主位上,放下了手里的筷子之后,看向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凌肃,脸上露出了笑容:“凌将军这一仗打的漂亮,福州沿海的仗打完了之后,整个福建沿海,就没有大仗可打了,这样一来,今年年底给朝廷写奏报的时候,我就好交差多了。”
凌肃微微低头,沉声道:“沈公,有一件事,属下必须跟您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