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客1
“不会。”
张简低头道:“陛下,山东刚光复的时候,各县几乎没有官员可用,朝廷要是想征赋税,恐怕要派兵到各家各户去催要才行,但是现在,臣可以保证,明年山东的赋税,可以稳当无虞的收上来。”
皇帝满意点头,微笑道:“张卿这个布政干的很好啊,朕看了不少山东这里的奏报,山东六府,基本上已经全部恢复了。”
“非是能臣干吏,做不成这些事情。”
一旁的沈毅适时接话,笑着说道:“臣这几年虽然兼着山东巡抚的差事,但是大半精力都在军事上,几乎没有怎么打理山东政事,张藩台是一个人做了两份差事,劳苦功高。”
张简飞快的抬头看了看沈毅,随即立刻低头道:“一是陛下运筹千里,二是沈中丞领导有方,臣只是做了一些份内的事情,不敢居功。”
皇帝看了看这师兄弟俩,随即哑然一笑。
“山东大治,是无可争议的事实,这些事朕都瞧在眼里,也都是记在心里的。”
说罢,皇帝继续往前走去,沈毅神色平静的跟在他身后。
而张简,则是很有眼力见,默默落后了四五步,没有继续紧跟。
皇帝陛下看了一会儿官道两旁的风景之后,抬头望天:“北方战事现在是个什么模样?”
沈毅不紧不慢的回答道:“主要是看陛下的圣意,如果慢慢打的话,要明年才能打到燕都,两年之内,将朱里真人从关内逼退。”
“如果陛下想要快一些,那就所有的大军一起推到燕都去,这样可能会有一些伤亡,但是臣可以保证,今年年关,臣就可以兵围燕都。”
沈毅顿了顿,继续说道:“山西一省现在在慢慢恢复,很快可以供给粮草,河南也可以供给粮草,如果慢慢打的话,至少粮食不用再从户部调取,钱饷消耗……也会稍稍慢一些。”
“如果打的快的话,军队要快速北上,再加上物资运送,抚恤,赏钱等等,就要死更多的人,花更多的钱。”
皇帝陛下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叹道:“真是让朕难以决断啊。”
他停下脚步,回头对着沈毅笑道:“老实说,朕想看到沈卿明天就给大陈打下燕都,朕甚至想这一趟北上,就顺带着去燕都看一看,去祭拜北方的几座大陈皇陵,告祭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他沉默了一会儿,默然道:“国力不可耗尽,还是缓一缓吧,至少等明年夏粮收上来之后,再全力剿灭北齐朱里真残余。”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了看沈毅,苦笑道:“沈卿可能还不知道,今年上半年,建康户部连俸禄都发不上了,几十近百个官员闹到了户部衙门去,连赵相去都没有压得住,差点把户部衙门的招牌给拆了。”
对于这个结果,沈毅早就心里有数了,因此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低头道:“陛下圣明。”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是朱里真人逃窜之后,他们元气不伤,一定不会安生,到时候北边需要维持一支数目庞大的边军,这个数目要超过当年淮河水师不少。”
“直到……”
沈毅看向皇帝,开口道:“直到陛下迁都燕都,到时候就可以以大陈禁军为边军,方可以保障北方无虞。”
洪德帝叹了口气:“迁都,迁都……”
他看了看沈毅,无奈低声道:“外人先不说了,上半年朕跟母后提了一嘴,老人家说,她是绝不会搬到北边去的。”
“要是迁都了,她也会住在建康。”
沈毅微微低头,没有说话。
这是皇家自己的事情,跟他没有关系,况且先帝就是埋在南边的,将来太后娘娘也会葬入先帝的帝陵,她本就不会搬家。
这会儿,两个人身边,虽然护卫重重,但是都没有靠近,唯一距离比较近的张简,也离了七八步远,因此他们说话,也没有太多顾忌。
洪德皇帝背着手,往前走了十多部之后,继续说道:“这件事情急不得,将来很长一段时间,怕还是要沈卿你镇守在北边。”
沈毅笑着说道:“倒也不用臣守在北边,淮安军不少将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他们可以做镇守北边的大将。”
皇帝微微摇头:“他们镇的住北边,却没有办法替朕经略燕都,等国土恢复,朕准备设南北直隶省。”
他看了看沈毅,笑着说道:“到时候,沈卿你就是大陈第一任北直隶总督。”
听到这话,沈毅心里也忍不住犯嘀咕。
小皇帝……不对,应该是大皇帝了。
对自己真是放心啊!
虽然他的确没有什么造反的想法,现在也没有造反的基础,但是这样放权,还是不太符合身为皇帝的职业思维。
其实沈毅本人,都已经做好回朝廷躺在功劳簿上装逼享福的准备了。
不过皇帝陛下的想法,也没有什么不对。
毕竟淮安军一系的将领镇守北方的话,沈毅本人在不在北方,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陛下厚爱,臣万死难报,只是臣离家多年,早已经思家心切,等北方事毕之后,臣想回建康休养几年,多陪一陪家里人……”
“恳请陛下允准。”
“这个简单。”
饼哥不以为然的摆了摆手,开口道:“你在外出征的时候,四处奔波,不太方便带着家里人,等你到了北边做总督的时候,就不能算是出征了。”
洪德帝回头,对着沈毅笑了笑。
“到时候,让家里人一起跟你去北边就是。”
第一千三百七十八章 大宗小宗
不管皇帝这话是随口一说,还是真心实意,身为皇帝,这句话能够说出口,就极其不容易。
不过细想一下,也不奇怪。
君臣二人之间没有什么太大的矛盾,从洪德六年初相识到现在,十二年时间里一直都是并肩同行的同路人,而且沈毅这个人一来没有造反的动机,二来不是什么野心家。
两个人都相互了解,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两个人都在,就都能够维持互信,继续携手向前。
可即便如此,不考虑这一代人,身为皇帝也应该考虑下一代人,洪德皇帝能对沈毅全盘相信,也是让沈侯爷心中触动的。
这也是这位皇帝陛下的高明之处。
如果他从现在开始,对沈毅处处防备,反倒会让君臣之间慢慢生出嫌隙,这样维持互信,以沈毅的性格,反而会投桃报李。
这天晚上,天子圣驾驾临鱼台县,鱼台县令收拾出了县城里最拿的出手的宅子,请皇帝陛下住了进去,当天晚上,皇帝带着自己的两个儿子,以及晋王李穆,与沈毅还有张简一起吃饭。
皇帝从来不与别人同桌,因此这场晚餐也是分食,众人各自坐在一张桌子上,沈毅与张简坐在皇帝的左右手边,两个皇子要再往后坐一位,二位皇子后面,才是山东布政使张简。
一场晚饭吃的差不多了之后,皇帝陛下起身,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对着众人笑着说道:“赶了一天路,大家都累了,今天就到这里,明天咱们动身往曲阜去。”
众人起身,纷纷对着皇帝行礼,然后准备起身告辞,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
沈毅站了起来之后,先是拱手行礼,然后准备离开的时候,又不出意外的被皇帝叫住,等大家都离开了之后,皇帝对着孙谨开口道:“让下面再弄一桌酒菜上来,朕与沈卿同饮。”
孙谨低头应是,等他离开之后,皇帝看着他的背影,无奈道:“这个孙谨,做事情是很用心的,遇事也不糊涂,但是带在身边,却没有高明那么称心如意。”
“要是高明,这时候都不用朕开口。”
沈毅微微欠身,笑着说道:“论察言观色的本事,高公公是极了不起的,不过孙公公也是聪明人,陛下应该是一时半会没有适应。”
皇帝坐了下来,轻声叹了口气:“内廷内外,已经到处都是高明的人,朕知道他没有结党的念头,但是在他那个位置上,天生就会招蜂引蝶。”
“他年纪也不小了,再在这个位置上做下去,将来恐怕求个善终也难,因此为了内廷,也为了他自己,朕就是再舍不得,也要换了这个内廷大太监。”
说完这话,他按了按手,示意沈毅落座,等沈毅坐下之后,他才继续说道:“今天留沈卿下来,主要是为了商议孔家的事情。”
沈毅想了想,问道:“如今北方平定大半,孔家的所有事情,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难道他们还有什么蹦哒的余地?”
“孔家投降大陈之后,朕一直没有正式册封他们家为衍圣公,咱们建康崇圣侯一脉的人,也没有册封。”
“崇圣侯与衍圣公两脉之间如何决断,朕还拿不定主意,按着朕的意思,应当是崇圣侯这一支以小宗入大宗,继承衍圣公的位置,不过朝廷里的那些文官未必买账,天下读书人未必买账。”
“加之朕过不久之后,就要去泰山封禅,去正正统,这个时候,天下士人的人心,还是不得不顾全的。”
他看着沈毅,笑着说道:“沈卿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人,给朕拿个主意罢。”
“要是臣看来。”
沈老爷不紧不慢的说道:“北齐衍圣公一脉,事胡帝几十年,既然要正正统,就不能让他们再做咱们大陈的衍圣公,不然当年南渡之狼狈,七十多年来之耻辱,意义何在?”
“现在,陛下雄踞神州,天下如何,应该在陛下一心,而非是在那些读书士人嘴里,臣以为,这件事要干脆利落。”
皇帝低头喝了口酒,叹了口气:“朕还是想要求稳。”
沈毅笑了笑:“陛下如果不愿意做这个恶人,臣可以去做这个恶人,当初孔家九成的田地,就是臣做主充公的,既然已经得罪了孔家一次,臣就不怕得罪第二次。”
这会儿,酒菜已经端了上来,皇帝对着沈毅招了招手,示意沈毅过去与他同桌,等沈毅坐过去之后,皇帝陛下才开口说道:“上一回,建康人人都说你放火烧了孔庙,这个时候不好再让你出面,朕是想要一个折中的法子。”
沈毅伸手给皇帝倒酒,一边倒酒,一边笑着说道:“折中的法子却也简单,让崇圣侯府选一个适龄的孩子,过继给北齐的那个衍圣公孔尚贞,朝廷再敕封这个孩子为新的衍圣公,这样两家都算是顾及到了,两宗多半也都会同意,不会再闹事。”
这个时代,过继给别人家的孩子,就会被视为别人家的继承人,法理上也说得过去,这样一来,衍圣公一脉大宗没有动摇,衍圣公孔尚贞多半是能接受的。
而对于崇圣侯府来说,虽然吃了点小亏,但是今后世世代代的衍圣公,实际上就都是他们那一枝的后人了,因此他们多半也能接受。
而且,过继一个成年人过去,这个成年人将来会怎么做,还说不准呢。
皇帝闻言,眼前一亮,拍手道:“这是个好法子。”
他看了看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孙谨,开口道:“去跟随行的崇圣侯说,让他明天来见朕一面。”
孙谨恭敬低头:“奴婢遵命。”
皇帝端起已经倒满的酒杯,跟沈毅碰了碰,笑着说道:“似乎什么问题到了沈卿这里,都会迎刃而解。”
沈老爷依旧神色恭谨,让自己的杯子矮了半杯,回答道:“陛下神文圣武,臣能想到的事情,陛下您自然也能想到,只是陛下没有说出来而已。”
皇帝陛下闻言,低头摸了摸下巴,然后语重心长。
“沈卿这话,有些意思。”
……
鱼台县到曲阜只有二百里多一些,虽然皇驾的速度不快,但是三天之后,也还是赶到了曲阜,曲阜的县令,官员,以及城中的百姓还有孔家人,都早早的出城,跪在道路两旁,迎接洪德皇帝的到来。
而随行的沈毅,则是被安排在皇帝龙辇后面的那辆马车里,跟两个皇子同乘一车。
皇长子李望性格内敛,倒还好一些,不怎么跟沈毅说话,皇三子李容,就常常拉着沈毅的衣袖,要沈毅讲故事给他听。
好在沈老爷很有耐心,跟两个小娃娃相处的还不错,几天时间下来,他们明显对沈毅亲热了许多,就连李望,也会时不时抬头,打断沈毅的故事,问出几个他不怎么想的通的问题。
等到马车快进曲阜的时候,沈老爷一手一个,抱着这两个小娃娃,掀开车帘,看着缓缓靠近的曲阜城。
他目光望着外面,嘴里却在问一些不相干的问题。
“我听说,惠妃娘娘前段时间,带大殿下去了一趟大义坊,大殿下去那里做什么了。”
李望抬头,看着沈毅,老老实实的回到。
“去见了一个老人家。”
沈毅笑着问道:“什么老人家?”
大皇子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我不认得,不过母妃让我喊老人家外曾祖父。”
沈侯爷“哦”了一声,摸了摸李望的脑袋,然后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
“知道了。”
第一千三百七十九章 朱里真弦断
“臣孔尚贞,领孔家上下,叩拜吾皇,吾皇圣安。”
皇帝陛下伸出头看了看,随即就收了回去,淡淡的说道:“平身罢。”
“摆驾孔府。”
两句吩咐之后,车队继续行进,到了接近中午的时候,终于在孔府门前停下,皇帝陛下下了龙辇,孔家一行人再一次跪地叩首行礼。
洪德皇帝抬头看了看这座府邸,笑着说道:“不是第一回来了,起身,起身。”
说罢,他背着手朝里面走去。
后一辆马车里的沈毅,这会儿也下了马车,他把两个皇子交给孙谨,开口笑道:“孙公公好好照看两位殿下。”
孙谨连忙低头:“是,侯爷。”
沈老爷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也背着手朝着孔府走去,北齐的衍圣公孔尚贞这会儿就在孔府门口等着,见到沈毅之后,立刻上前,低头作揖:“见过沈侯爷。”
沈毅神色平静,笑着拱手还礼:“这不是衍圣公嘛。”
孔尚贞连忙摇头。
“侯爷取笑,孔某尚不是圣朝的衍圣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