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03章

作者:孑与2

  用不着带吃的,就连笔墨纸砚都不用带,早上去,如果快一点中午就回来了。

  云初觉得自己中午应该能回来,因为进士科只考跟当世要事有关的对策,也就是时务策五道。

  按照考核规定,经策全通为甲等,策通四道为乙等,至于乙等一下,没必要说了,一定被黜落了。

  云初强烈拒绝涂脂抹粉,哪怕虞修容故意用胸脯夹着他的胳膊撒娇,云初也不答应涂脂抹粉。

  反正好东西都是自家的,省着点吃能吃得长久一些,没必要急于一时。

  靴子是新的,上面还绣着一只骑马的猴子,有马上封侯的好寓意。

  美美地吃了一顿包子,喝了两碗米粥,就被肥九赶着马车把他送去了皇城。

  这个时候,坊门还没有开,刘义早早等候在那里,还悄悄地打开了中门,希望自家里长能够沾沾皇家的气运,继而一举得中。

  于此,云初发现了一个秘密,似乎跟自己时间长的人,基本上都对皇家失去了起码的尊敬。狄仁杰是这样,裴行俭是这样,就连走路都怕果子砸烂脑袋的刘义,现在也敢打开皇家专属大门放自家里长出去了。

  所以,云初觉得自己可能有毒。

  朱雀大街上站立着很多不良人,只要抵达了朱雀大街的人,基本上就不允许再回去,想要回去,那就要等到城门开,坊门开的时候了。

  桂树只生三十枝,这句话其实很没有道理,有的桂树上的枝丫可能不止三十枝,有的桂树枝丫可能连五六根都不到,只是,进士科这棵桂树上的枝丫只有三十枝。

  也就是说,每年能成功考上进士的幸运儿只有三十个,而每年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人,从来没有低于两千五百个。

  是真正的百中取一。

  有的士子背着书箱步行走向皇城,看他们昂头挺胸的样子,云初真为他们高兴,无论中与不中,这股子气势万万不能松懈。

  大家都是读书人,所以相互帮助一下不成问题,于是,在云初稍微客气了一下,他的马车上就装满了前往皇城参加考试的学子。

  天黑,看不清衣衫,云初只能强忍着脚臭味,听他们高谈阔论。

  有的说自家的行卷今年行得好,送到了某某公主府上,还有幸在公主府上盘恒数日,聆听公主的当面教诲。

  有的说自己苦学二十载,铁砚磨穿,学问早就到了爆发的时候,此次进士科,对他来说不过是走一个过场,等榜单出来,定会邀约众人看尽长安花。

  更有的在拥挤的人群中,就已经开始抨击当权者不公,认定自己一旦高中,一定会扭转现在的坏风气。

  云初很喜欢听他们说话,因为这些人现在把大话说得越是满足,榜单下来之后,他们就会越发得沮丧。

  很早以前,云初总是认为黄巢这个人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畜生,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干出,把人塞进磨眼里磨成糊糊当军粮的事情。

  现在他开始尝试着理解黄巢了,屡次考进士考不上,弄得家业败落,不论是谁都会有很大的怒气的。

  云初很希望这些满怀信心的学子们在考不上之后,不生气,不着恼,老老实实回家种田,不要学黄巢把人塞磨眼里磨成糊糊当军粮。

  长安城的第一缕阳光以前总是首先照在皇城上,现在不一样了,那座烂怂大雁塔比任何地方都先被阳光照到,在阳光的照耀下,大雁塔的塔尖就像是被阳光烧红了一般,直挺挺的刺向湛蓝的天空。

第二十章 人的样子

  搭车的士子们在快要抵达皇城的时候,就纷纷跳车告辞,其中两个因为没有跳好,还摔了一跤。

  看着他们把手上的血往袍子内衬擦试一下,就挥手告别的样子,云初的眼睛酸酸的,因为,刚才跳车被摔倒的两位,根本就不是刚才在车里称呼的仁兄,而应该叫爷爷,至少也该叫伯伯的。

  这样的人,自己这一生估计只能见这一次了,下一次,他们说不定就死了。

  皇城门口的守卫非常的森严,守门的不再是金吾卫,而是盔明甲亮的武卫。

  此时,城门已经打开,一些身着官服的人正在进进出出的。

  于是,云初也就下了马车,抖抖自己嫩绿色的贯袍,学着前面一位仁兄的模样,先咳嗽一声引起所有人注意之后,才踱着方步,在万众瞩目下极有威严的向皇城里走。

  “啊,兄台,我们如此进门,会不会堵塞后边的人呢?”

  “啊,兄台,不会的,本官今日本无公务,是专门来这里走一遭的,就是为了让这些人知晓,何谓官威!”

  “啊兄台,为何小弟觉得这样一步一顿的的走,看起来傻透了呢?你看,那边那个穿红袍子在冲我们瞪眼睛呢。”

  “啊——那就快跑,别被该死的侍御史们抄录上名字,会罚铜,扣俸禄的。”

  瞅着这位从八品的小官屁股中箭一般的沿着承天门大街一路狂飚而去。

  云初这个正八品的大官就抖抖袍子,左拐,直奔鸿胪寺四方馆抢先查看考场状况。

  四方馆里住的其实全是胡人。

  新罗人,百济人,倭国人,凡是大唐朝贡体系里的人基本上都有,就连高句丽人都有。

  两国虽然经常刀兵相见,但是人家高句丽人的供奉却从来没有少给过一文钱,这一点做的甚至比对大唐最崇敬的倭国都要好。

  听说当年太宗皇帝远征高句丽的时候,两家人脑子都打出猪脑子来了,人家高句丽人还在太宗皇帝生日那天,送来了五十张洁白的毛毡,五十个美丽的侍女,为太宗皇帝暖帐篷。

  虽然太宗皇帝很大度的给使者送还了五十颗被唐军不小心砍下来的高句丽贵族的人头,人家依旧感激不尽。

  不知道今天参加进士科的人里面有没有来自四方馆的人,如果不小心遇到一个倭人那就太闹心了。

  四方馆很大,可以说非常的大,巨大的宫殿里没有房间,只有一个硕大无朋的大厅,地面上铺着木头板子,上面的漆皮闪闪发亮,就是柱子实在是太多了一些。

  此时,大厅里摆满了矮几跟蒲团,一些官员带着仆役们正在检查矮几上的笔墨纸砚,还要把这些矮几摆的横平竖直,尽量的让考场显得正规一些。

  云初缩头缩脑的在外边看,一个可能觉得很累了的官员就离开考场,出来透透气。

  “这位兄台,不知在那处衙门高就?”

  “谈不到高就,太医署就任小小医正,看兄台疲乏不堪,来一块甘草嚼嚼提神。

  我告诉你啊,甘草可是一个好东西,能提神不说,这东西还可解百毒。”

  说着话,两个官员就愉快的一起嚼着甘草先聊起来。

  “如此年轻的正八品啊,以后的前程啧啧,咦,你可是有亲友要参加这一次进士科大考?”

  “是小弟要考,这心里没数,先过来看看,等到临场也不会紧张。”

  “哦,那你可要小心了,这一次进士科的主考改成了褚遂良,想从这一位手中占便宜,基本上是别想了。”

  “咦?不是李义府跟许敬宗吗?”

  “褚遂良驳斥了许敬宗,说他行迹败坏,不足为人师,执意取而代之了。”

  “兄台,帮兄弟弄一个柱子后面的位置,避开这些上官。”

  说着话,云初就掏出自己的考试帖子递给了这位兄台。

  “云初啊,好说,好说,这就把你从最中间的位置上给撤换到第九排的柱子后边。”

  “有劳,有劳。”

  “客气,客气。”

  眼看着官员重新走进了考场,云初就把身子靠在屋檐下的一根粗大柱子上,瞅着对面考场飞檐上的脊兽发愣。

  一瞬间,他觉得这场考试真的毫无趣味可言。

  眼看着士子们从大门口蜂拥而至,云初就最进了考场,从第九排找起,很容易在一根粗大的柱子后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为此,还遥遥的向那位官员拱手致谢。

  才坐下,云初长出一口气,就从带进来的水壶往砚台里倒出一些水,开始借用研墨的功夫继续回复心神。

  “我找不到我的名字,我叫钟英达,我叫钟英达,那位看到这个名字?”

  人一多,就会喧闹起来,一些心理脆弱的家伙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就忍不住大喊大叫起来。

  “哎呀,我打翻了砚台,再给我一些水,我写字重,耗墨……”

  “兄台,可怜老朽老眼昏花,这处实在是太昏暗,请给老朽换一处阳光猛烈的所在。”

  也不知道喧闹了多久,随着一声“考官到——”考场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云初躲在柱子后面,也看不见前边主考官的脸,就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抡才大典,乃国之盛事,国之重事,不可轻慢,不可喧哗,不可作弊,否则,从严惩处……”

  一个忠臣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抑扬顿挫的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就是杀伐之气重了一些,导致一些心理有毛病的人当场昏倒,被武卫们拖着双腿就给拖出去了。

  这一顿话足足讲了一刻钟,这才慢慢平息。

  紧接着一个奸臣的阴柔的声音又从那边传来,他的话就动听了,只说要众学子好好考试,仔细考试,看清楚策略的含义之后再下笔,最后还说,家里的婆娘还在等着自家郎君高中呢,希望每一个人都能考出好成绩出来。

  不得不说,跟奸臣说的这一番话比起来,忠臣就该拖去喂狗,因为,奸臣话音刚落,就引来一阵笑声。

  忠臣,奸臣登场之后,考试就开始了,一个绿衣服官员举着一个木头牌子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保证让每一个考生都看到牌子上的考题。

  云初抬头看了一眼,发现,牌子上写着“国有财”三个字,看样子这就是五道策略中的第一道。

  国有财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大唐很有钱?

  大唐有没有钱云初不知道,不过,他知道万年县的库房里就剩下不足六百贯钱,这些钱不知道够干什么的,这就算是国有财?

  等那个官员再一次走过来,云初认真看了一遍,发现那上面确实写的是财产的财,而不是人才的才。

  也不知出题人这是在求财,还是准备讨论怎么保住这些财,这个时候,就要揣摩出题人的心思了。

  首先,这道题目绝对不可能是一个官员出来的,因为只要是官员,就绝对不可能告诉别人说,国家很有钱这种没脑子的话。

  一旦被其余的官员知道了国家很有钱,国家马上就会变成没有钱,因为那些官员一定会把那些钱全部花光的。

  一个官员,也绝对不会告诉所有人说,国家没钱,这对士气非常的不利,有时候甚至会影响地方向中央缴纳财政的速度……这比国家有钱的下场还要糟糕。

  那么,这道题到底是谁出的呢?云初觉得不可能是皇帝出的,因为皇帝不会问一些对实际情况什么都不知道的士子们这个问题。

  然后,武媚那张千娇百媚的脸就出现在了云初的脑子里,一阵似有似无的乳香味笼罩着他,让他一时间方寸大乱。

  云初喝了一口凉水,提起笔,在卷首写道:“开源不足以解渴,节流不足以润土,昔有夸父氏逐日,道渴,一口吸大河之水,不足,又吸渭水……”

  足足过去了半个小时,云初终于把这位叫做大唐的夸父因为饥渴而死的故事写了下来,在这里,着重讲述了夸父的战略性错误,逐日之前就该准备好水,再则,明知黄河,渭水不足解渴,就该提前放弃黄河,渭水,直奔大泽……

  大唐考试,不仅仅是考平日的积累,更要考一个人的急智,有倚马可待的才华的人最受追捧。

  所以,看到第二题的时候,云初笑了,越发的肯定这次进士科的考题,都是出自武媚。

  尔是谁!

  我是谁?

  你是谁?

  谁又是谁?

  白马是马,白马非马。

  以前在学校辩论的时候,这种屁用不顶事实而非的题目云初没有少接触,等到他到了社会上才发现,这些花了他大量精力的东西,毫无用处。

  也许玄奘他们会很喜欢,道士们也很喜欢,那些钻故纸堆的大儒们也会喜欢,并且从中琢磨出很多的乐趣。

  云初觉得枯燥无味。

  于是,提笔写到。

  “清心为治本,直道是身谋。秀幹终成栋,精钢不作钩。仓充鼠雀喜,草尽兔狐愁。史册有遗训,毋贻来者羞。”

  他觉得这样回答这道策论很好,也很对,人既然活在天地间,就该有人的样子……

第二十一章 桂树新发三十枝,有我一枝

  还以为五道策论中有一道必定是以“废后”为题目的策论,结果没有。

  其实也不难理解,考官从许敬宗换成褚遂良之后,基本上就没有这个可能了。

  不过,也能从中看到褚遂良阻止李治废后的的决心是何等的大。

  云初从考场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看他,其中包括褚遂良跟李义府。

  褚遂良皱着眉头问李义府:“他冲着你施礼,如此说来,你们应该相识才对。”

  李义府淡淡地道:“劣徒。”

  褚遂良道:“如此说来,国子监中尽是你的劣徒吗?”

  李义府瞅着褚遂良道:“这个罪名,李义府可承担不起。”

  褚遂良也没有继续在此事上纠缠,让人拿来云初的卷子就看了起来。

  看到夸父巨人逐日渴死之后,就对李义府道:“他有当一个太学生的资格。”

  李义府道:“门下最不成器的就是他。”

  褚遂良一目十行,等他看到那首诗的时候,再一次疑惑地看着李义府道:“令徒与你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