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31章

作者:孑与2

  周三郎明显地很不高兴,梗着脖子道:“这么好的房子怎么会倒,怎么会塌嘛,确认书在哪里,我现在就按手印收房子,就算全家塌死在房子里,也绝对不喊一声冤枉。”

  眼瞅着周三郎小心翼翼地在确认书上按了手印,旁边的坊正也按上了自己的手印,写了名字,一份归周三郎自己拿着,另一份归万年县衙存档。

  其余几户人家都很满意,愉快地按了手印,也给了坊正中人钱,就喜滋滋地守在自家门口,东看看西摸摸,从现在起,这座新房子就是他家的了,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他家的。

  只有不小心把几块断砖弄在墙上的那户人家,全家阴沉着脸很不满意,从那个帮忙督造房子的一家之主脸上的伤痕来看,这段时间,他可没有少受罪。

  等他在确认书上按好手印之后,堂堂的七尺汉子,蹲在自己的新家,抱着头号啕痛哭。

  却引不来任何一个人的同情,还指指点点地拿他告诫自家负责督造房子的家人,可不敢再偷懒,犯下这样的错误。

  六户人家确实拿到了自家的房子,这很好地安抚了其余人的心,他们现在也愿意相信,只要自家的房子封顶完工,房子也必然是自己的。

  吐谷浑人的五座房子,已经修建好了一大半,再有十天左右,也就到了交割的时候了。

  云初在这里碰到了一个叫做拓跋远的年轻人,如果不是他自我介绍,云初很难认为他是一个吐谷浑人,因为,他不论是说话,还是形态都与唐人无异。

  他对待云初的态度恭敬有余,热情不足,这可能跟买房子的吐谷浑人被云初强迫去了吐谷浑勾引有钱人来长安定居有关。

  云初也懒得跟他计较,只是吩咐工头,加快修建速度,在第一场雪落下来之前一定要把房子交给他们。

  弄完了这些事情,云初就站在街头瞅着光福坊,自己原本是来修整那些被火烧过的房子的,现在,被拆掉的房子却越来越多。

  眼看着自家房子被拆成一堆堆的土,原来住在这里的人却很少有难过的,只有一些不懂事的孩子,才会放声大哭,然后在被爷娘打一顿,哭得更加凄惨。

  卖胡饼的年轻人把一个滚烫的饼夹肉放到云初手里道:“三五年的功夫下来,光福坊就成一个新的坊市了。”

  云初回头,没看到他老婆给孩子喂奶,就咬了一口胡饼道:“你以后不用再担心我看你老婆了。”

  卖胡饼的怒道:“她已经生了两个娃了,你还惦记着?”

  云初嘿嘿笑道:“前几天,我也成亲了,我老婆比你老婆好看得太多了。”

第六十四章 《别狄大》

  云初喜欢跟卖胡饼的胡说八道,卖胡饼的现在也习惯了云初跟他胡说八道,毕竟,一个只动嘴不动手的官员,在他看来已经是一个很好的官员。

  “对了,这一次把你家房子拆了,你去哪里做生意呢?这盖房子啊,不是只盖你一家,总共两百多户呢,没有个半年时间可盖不起来。”

  “还在光福坊做生意,做生不如做熟,都是乡亲,在这里做生意事情少。”

  “你觉得万年县最近有变化没有?我是说有没有往你希望的,好的方面发展?”

  “挺好的,恶霸少了,衙役,不良人来的时候多了,不过,这些衙役,不良人看着很凶,却没有祸害人的,买我胡饼也知道给钱,就是嫌弃我给饼子里放的肉少。”

  云初吃完了饼夹肉,将掉在手心里的胡饼渣滓倒嘴里吃掉,拍拍手道:“他们要是不好,你告诉我,我收拾他们。”

  卖胡饼的叹口气道:“算了吧,为几个胡饼不值得把命丢掉,更不值得被弄成骨头架子卖钱。”

  云初笑道:“我卖人骨头赚钱的事情,已经传遍整个长安了吗?”

  卖胡饼的点点头道:“听说那两家人很可怜。”

  “那么,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卖他们的骨头吗?”

  “因为他们贪渎了钱财。”

  “现在,你还认为我卖他们的骨头还钱是错的吗?”

  卖胡饼的摊摊手道:“我不知道。”

  云初也没有多做解释,事实上也没有这个必要,唐人可以接受造反,叛乱被诛九族,夷三族这样的事情,却没有办法接受因为贪渎了一些钱财,就落得一个不能入土为安的下场。

  扬州城门上至今还绷着一张女人人皮,毛发俨然,虽然把人从一个圆柱体弄成了一个平面,还有很多人说那个女人很美。

  据说这张皮来自于睦州,是一个叫做文佳女皇帝的皮,是被婺州刺史崔义玄打败之后,剥下来的。

  云初不明白,为什么在出了名的,日子好过的永徽年间出现造反者。

  他其实一点都不想知道答案,因为官员们送上来的答案一定是假的。

  根据他自己判断,就唐人这种只要能有一口吃的,一件穿的,就绝对会安贫乐道的性格来说,只能说睦州那个鬼地方,已经恶劣到了不适合人类生存的地步。

  女人叫陈硕真。

  在大唐,有名字的女人一般很厉害,就连武媚这样的人,也没有名字,不知道小的时候叫什么,反正直到太宗皇帝发现她的美丽之后,才给她赐名武媚。

  不知道李治在寝宫里称呼她什么,不过,云初以为,不管称呼什么,她都是不满意,不喜欢的。

  其实这些都不关云初的事情,他现在想不通的就是崔义玄剥人皮获得了中大夫的官位,自己惩治贪官污吏,却获得了一个酷吏的名声。

  人们对他的态度更多的是恐惧,而不是喜爱。

  不过,这就是云初需要的。

  云初站起身来,摸摸卖胡饼人的头发,就转身走了,以后,他不会再来吃这里的胡饼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狄仁杰正在往自己带来的口袋里装茶叶,他准备带很多茶叶回去。

  “多装一些,你经常熬夜,需要这东西提神。”

  狄仁杰摇头道:“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喝这种寡淡的茶水,尤其是你的茶叶会在水里展开,别人会以为我喝不起茶,在喝树叶子。”

  “既然如此,你装这么多的茶叶干啥?”

  狄仁杰犹豫片刻,就对云初道:“有一次,我在你给我的茶叶里放了花椒,八角,还有盐,准备晚上提神用,结果,一颗煮鸡蛋掉进茶碗里去了,而那一夜我忘记了还准备了茶水。

  等我早上起床之后,才发现那一颗鸡蛋在茶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

  鸡蛋不能浪费,我就把鸡蛋给吃了。然后,我就发现这种蛋的味道中有茶叶的清香,还有花椒,八角特殊的味道,就试着用同样的配方煮了一些鸡蛋……结果,我发现了一道珍馐。

  临别时,我没有好东西送你,就把这个配方给你吧,就像我以前经常用的配方一样,兄弟间不用客气。”

  看着大方的狄仁杰,云初感慨万千,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来报答这位好兄弟的善意。

  “茶叶蛋做好了,就是一门好营生。”

  狄仁杰笑道:“我知道啊,所以才给你,反正你在长安做茶叶蛋,我在并州卖茶叶蛋,两相宜啊。”

  “要不要多带一些东西回去,毕竟,你马上就要大婚了,守身如玉这么些年,难得。”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买几个新罗婢吗?很好啊,就是有些害你破费……算了,我走了。”

  狄仁杰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从云家出来,将包袱放在马背上,回头看着云初道:“不写一首赠别诗给我吗?”

  云初道:“不用我送你去长亭吗?”

  狄仁杰指指胸口道:“归心似箭,准备一个人骑马回去,如果快一些的话,十天就能到家。”

  见云初有些沉默,就上前在他胸口捶一下道:“我们终究还有相见之日。”

  云初点点头,用手托着狄仁杰的脚送他上马,这个家伙太胖,上马很吃力。

  狄仁杰回首瞅着云初挥挥手道:“回去吧!”

  云初笑道:“我看着你走。”

  狄仁杰点点头,就催动战马踩踏着晋昌坊的青石板,马蹄哒哒地向前走,眼看就要离开了,就听背后有云初用刀柄敲击着青石板高歌道:“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记住了,这首诗叫做《别狄大》。”

  狄仁杰没有回头,他很担心自己如果回头,会被云初看到他眼中的泪花,会被他笑话一辈子的。

  狄仁杰走了,云初心口居然空落落的,他不是不去送狄仁杰,是担心送了三十里,再送三十里,最后把他送到并州,再让狄仁杰送他回长安,这样,就会没完没了。

  跟一个男人生出这种感情出来,云初觉得很羞耻,且非常的羞耻,特别的羞耻。

  自从来到大唐,他才明白,很多人看似不起眼的离别,很可能就是永别。

  山太高,路太远,非鸿雁不能传书。

  “这首《别狄大》写得美极了。”

  云初回头就看到了流言兄,他没有说话,只要有流言兄在,这首《别狄大》一定会名扬长安,最终造成长安纸贵。

  “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外地做官,你能不能也给我写一首送别诗,要求不高,跟这首《别狄大》可以媲美就成。”

  云初停下脚步道:“那就要看你去那里做官,如果去西域做官,我现在就有好诗可以送你。”

  “别的地方不成吗?”

  云初想了半天道:“要看情况。”

  温柔点头道:“要看当时情绪到了没有,如果情绪到了,你一定会写出好的送别诗的。

  不过,你现在先想好送友人去西域的诗,因为我来就是邀请你一起去送裴行俭归西的。”

  听温柔这样说,云初的面皮颤抖几下道:“归西域,不要说归西。”

  “为啥?”

  “因为归西代表着死亡。”

  “谁说的?我家也算是诗书礼仪之家,从未听说过有这个说法。”

  “走吧,裴行俭真的要走了吗?”

  “今天下午就跟着一队府兵奔赴西域,他在这队府兵里面充当了百夫长,也就是百人旅帅,哦,是正五品的百人旅帅。

  还有,苏定方也去,他去当前军总管的。”

  “是因为卢公在西域迟迟没有战果的原因吗?”

  温柔叹口气道:“阿史那贺鲁已经与葱岭石国勾结上了,你对西域比我熟悉,应该知道这个石国吧?”

  云初点点头道:“甲士无双。”

  温柔凑到一匹战马跟前,对云初道:“走吧,去送送裴行俭,他现在真的很惨。

  河东裴氏虽然已经败落了,听说正在研究着如何将他这个害群之马踢出裴氏,他的老婆陆氏听说也正在闹着要和离。

  不过,目前看,都只是威胁他。”

  云初摊摊手道:“那他们可就威胁错人了,如果好言相劝,他老婆再哭几鼻子,说不定能让他收回娶公孙当小老婆的话,既然威胁了,这个家伙就会一条道走到黑的。”

  温柔点点头,他其实也是这么看的。

  有些人不能威胁。

  大唐兵马离开长安的时候,都是要过咸阳桥的,如果有好友送别,也都选在咸阳桥头。

  咸阳桥在咸阳,是渭河上的一座木桥可通西域。

  十余天不见,裴行俭憔悴了很多,混在府兵群中毫不起眼,不过,在看到云初之后却露出来一张笑脸,捶击着身上那件破旧的铠甲道:“等我回来,我们再比试一场。”

  云初走上前,在他的胸甲上捶击一下道:“公孙住在我家,你可以放心。”

  裴行俭笑道:“如果我死了,就别让她再等了。”

  云初叹口气道:“她可能再也找不出一个你这样一个男人了。”

  裴行俭摇头道:“我只想去西域痛痛快快地大战一场,找回我昔日的自信。”

第六十五章 智者不入爱河

  裴行俭走了,此时的他粗鲁地如同一个下等旅帅,对着自己麾下的府兵呼呼喝喝,跟真的旅帅一样。

  不过,能看得出来,这家伙是真的很开心。

  对他来说,长安就是一个屎坑,老婆是,情人是,周围所有的人都是屎坑里的屎,而云初毫无疑问就是深坑里最臭的一根屎橛子,还是那种能发光的屎橛子。

  现在,终于要去西域了,那里才是他最熟悉的地方,才是他不用捂鼻子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所以,这家伙此时此刻昂扬地就像是一块狗屎。

  云初回头望去,阳光正铺设在关中大地上,黄不拉几的一大片,中间有一些小的山峦或许是黑色,只是,与大片的黄混合之后,云初就没有了吃饭的兴趣。

  “智者不入爱河!”

  流言兄纵马上了高坡,瞅着黄不拉几的关中大地,对云初道。

  “听闻流言兄贤伉俪恩爱有加,乃是妇人中人人羡赞的一对,怎么能说出智者不入爱河的话来呢?”

  流言兄笑道:“某家满月的时候,恰逢拙荆也满月,两家大人因为是通家之好,就把我与拙荆放在一起。

  然后,拙荆就尿了好大一泡尿,将愚兄给淹了。

  因为两人屁股上都是尿,于是,我阿爷就果断地认为是我撒尿把人家闺女给淹了。

  再然后,我阿爷阿娘,拙荆的阿爷阿娘就认为我们已经有了肌肤之亲!

  当场就定下了这么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