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7章

作者:孑与2

  云初怜悯得瞅着孙户曹道:“任何一个还想着升官的人都会认真对待此事的,只有你这种觉得升迁无望的人才会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

  我要的修建大门的官府资助呢?”

  孙户曹叹口气从怀里取出一份手令拿给云初道:“县衙也没有多少铜钱,所以呢,能给的只有县衙所属粮仓里的粮食,五百担!”

  云初接过手令查验了一下,接着问道:“都是今年的新粮啊。”

  孙户曹点头道:“没错,我也不知道县令为何会在你们修大门这件事上如此认真,所有结付都以一等论。

  这粮食自然也是今年的秋粮,还全部都是麦子,没有糜子,谷子,高粱,豆子杂粮。”

  云初又道:“官仓里面的麦子跟高粱是怎么兑换的?”

  孙户曹皱眉道:“你想要高粱,不想要麦子?”

  云初道:“一个成功的坊市里面,必须储存足够多的粮食,如此才能让坊民们抵御饥寒。

  糜子,谷子不好储存,麦子虽然是好东西,可是呢,容易发生贪渎事情。

  换成人们不怎么喜欢吃又容易储存的高粱米,就能防备贪渎事件发生。

  等到灾年出现的时候,这些高粱就是好东西。”

  孙户曹惊愕地看着云初道:“我这个户曹就该你来干。”

  云初不屑地道:“以前折冲府的都尉也这么说,他觉得我应该进他的折冲府当录事参军才对。”

  孙户曹道:“为何不去,那可是一个从七品的位置啊。”

  云初笑道:“等我从四门学出来的时候,同样是从七品的官职,说不定会更高。

  你觉得一个折冲府的录事参军跟四门学毕业的学子,哪一个可以得到更好的位置?”

  孙户曹叹息道:“四门学出来就是正途官啊,只是,人家即便是有这样的心思,也会藏起来,你怎么就这样大肆地说出来呢?”

  云初哈哈大笑道:“老孙啊,身在官场,要的不是什么谦虚谨慎,而是英气勃发。

  上官们有那么多的事情需要日理万机地处理,我们这种人如果不能以最快的速度进入上官的视线,这辈子还想着晋升,难道等着上官慢慢地发现吗?”

  孙户曹尴尬得笑道:“我觉得你以后能当咱们万年县的县令。”

  云初点点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原本一肚子问题的孙户曹被云初的一番话,再一次击碎了他稳固的原有观念,他也不知道云初说的这话对不对,只知道自己应该早点回去,把云初跟他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知卢县令。

  当上里长的好处就在于,不论是大慈恩寺给的钱,还是万年县衙给的粮食,都落在云初的手中,由他进行具体的分配,或者使用。

  这个时候,权力就出现了。

  有了这些权力,当晋昌坊的百姓想要获得这些好处,只有听从云初调遣这一条路好走了。

  所以,人们很自然地就忘记了云初曾经骑着马挥舞着棒球棍追杀他们的事情,也很自然地忘记了云初凶神恶煞一般,站在坊门口检查他们衣着是否整齐,头脸是否干净的恶心嘴脸了。

  在高压下,给了坊民越多的好处,他们的期待值就越高,容忍度也就变高了。

  在晋昌坊变成了一个近乎封闭的大工地之后,云初来到了何远山的家中。

  何远山家就在灞桥边上,只是冬日里看不到依依的杨柳,只有寒风扑面。

  何远山留下的钱不多,不足二十万钱,云初补足了二十万,这些钱的重量不足两百斤,所以,一辆马车就能装下。

  赶车的是云家的九肥,一张像是放进油锅炸过的脸很是吓人,不过,赶车的技术非常好。

  “干嘛把脸凑油锅里炸一下呢?”云初坐在车辕上,似乎很无心地问了一句。

  “无颜见人,不如不要这张脸。”九肥回答的也是漫不经心,就像是在跟云初闲聊。

  “嗯,说得很对,只是你做不要脸的事情的时候,就没有想过那些还在乎你这张脸的人吗?

  你的脸变成什么样子跟旁人无关,即便是旁人看到了也不记得你是谁,你想躲藏的无非是那些在乎你这张脸的人,能说说不?”

  九肥摇摇头道:“我连以前的脸都不要了,就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以前做的事情,自然不能告诉任何人,免得还要把这张脸再炸一次。”

  云初点点头道:“也对啊,那你就好好地当你的九肥吧,只是这一次不能再干出丢九肥这张脸的事情。”

  九肥甩甩鞭子道:“就我现在的地位,也干不出让我再把脸油炸一次的事情。”

  云初把这句话当成了一句承诺,如果九肥下一次再干出让自己失望的事情,就不要怪他辣手无情了。

  灞桥,就是灞河上的一座桥,何远山家就在灞桥边上的火烧村。

  关中自古以来就有人居住,再加上靠近长安这个故事中心,所以,只要是古村落,就一定会有一些传说的。

  火烧村自然也是一个有故事的村子,只不过,这里的故事比较离奇。

  村子之所以被称之为火烧村,完全是因为火烧村太靠近西汉吕后娘家吕家堡。

  公元前196年农历九月十三日,吕后设计将淮阴侯韩信骗至未央宫给弄死了。

  结果韩信的怒火太盛,脑袋化作了一个大火球,一路滚着向东,想要把吕后的娘家吕家堡烧成灰烬。

  结果很不好,吕家堡没烧到,却把火烧村给烧了,幸好有灞河龙王提醒,告诉韩信的脑袋他烧错了人,韩信的头颅上的火苗立刻熄灭了,还流下了两道委屈的泪水,最后钻进沙土堆里消失了。

  以后,这个不知名的村子就成了火烧村。

  何远山的骨灰被云初装在一个羊皮口袋里,骨殖收纳的非常完整,没有任何遗漏,所以,何远山也算是全须全影的回到了故乡。

  云初来到何远山家门口的时候,他家的门楣上还悬挂着高大的招魂幡。

  九肥先去叩门,告知了云初的来意,顿时,院子里的哭声又响成了一片。

  一个身披重孝的妇人,在两个同样身着重孝的少年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跑出来,见到云初二话不说,就跪地磕头。

  云初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们的大礼,自己在战场上替他们的丈夫,父亲收尸,还不远万里送回来了骨殖,这份恩情形同再造,没什么不合适的。

  等妇人跟两个少年大礼参拜之后,云初瞅着一个把身子依靠在门框上的白发老妇道:“老夫人,某家把何远山何兄完整地带回来了,不曾少了一星半点。”

  老妇哽咽不能言,想要跪拜,却被云初抢先一步搀扶起来,从九肥手中取过装着何远山骨殖的羊皮袋子放到老妇人的怀里道:“这就是令郎。”

  老妇怀抱着骨殖潸然泪下,温柔地抚摸着羊皮袋子道:“远山我儿,你出生之时也就这般重。”

  老妇人一句话,顿时又让在场的亲眷哭得趴地上起不来。

  老妇人反倒收起了泪水,瞅着云初道:“敢问郎君,我儿作战勇否?”

  这一问,就涉及到了礼仪问题,云初不敢怠慢,双手翘起大拇指其余八指贴合,面对蜂拥而来的乡邻大声道:“时值突厥贼寇三万犯我西域龟兹城,我大关令衙门上下八人与商州折冲府上下一千五百人奉弓月道行军大总管梁武侯之命固守城池,牢牢吸引突厥贼寇攻城,待大军到来。

  何远山以龟兹大关令长的身份,在龟兹城头率领我等大关令所属七人,联合城中胡人,与突厥贼寇恶战六日夜,披创无数,犹自酣战不退。

  第七日凌晨,大唐大军已经抵达龟兹城外围,我部奉命与城外大唐军队里应外合攻击突厥贼寇。

  何远山命城中剩余之人,点燃骆驼,牦牛之尾,为冲锋之先驱。

  而后,大关令衙门所属三人,何远山,刘雄,云初三人随火牛冲击突厥贼寇大营。

  何远山奋勇厮杀,中箭无数,战马倒毙,依旧步行奋勇向前,酣战不休,直至力竭倒地,依旧催促我等莫要管他,只管向前。

  某家身中十三箭,侥幸等得大唐援兵,在伤兵营中昏睡两日夜这才得活。

  而后,某家亲自前往战场,寻得何远山尸骨,由于天气炎热,尸体残破不堪,某家不得不将何远山尸骸就地焚化,从骨殖中捡出的突厥人的箭头便有两斤有余。

  如此!谁敢说何远山作战不勇猛,谁敢说何远山怯战不前?”

第七五章 男儿至死心如铁

  云初最后一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出来的,同时,他看着有些稚嫩的面容也变得有些狰狞,毕竟是杀过几十个人的军人,这副模样居然将围观的众人,生生地逼退两步。

  老妇人听得极为仔细,待云初说完,老妇人抱着何远山的骨殖再次朝云初施礼道:“感谢郎君为我儿正名。”

  云初痛苦地指指脑袋道:“与何兄相处的场景,历历在目,不敢或忘。”

  老妇人指着何远山的两个儿子道:“你们过来,大礼谢过你云家叔父为你父料理后事。”

  待两个孙子拜谢完毕,老妇人就瞅着围观的乡邻们道:“如此,还有人质疑我孙儿当里长一事吗?”

  云初见何家的小儿子站出来目光炯炯得瞅着乡邻,立刻就明白,这是老妇人在给自家受不到何远山军功恩荫的小孙子安排出路呢。”

  云初在一旁阴恻恻地道:“我想不出这个里长,除过何兄之子,还有何人可以当?

  我倒要看看是谁想要推翻我龟兹大关令上下八人死战的功绩。”

  云初一身的青衫,这明显已经是官身了,这样的人在乡下还是有足够的威慑力的。

  就在云初话音刚落,一个雄壮如牛的汉子站出来,朝老妇人施礼道:“姜家不敢。”

  又有一个身着长衫似乎是读书人的站出来,朝老妇人施礼道:“钱家不敢。”

  老妇人环顾一周,见再无人站出来,就满意得点点头道:“如此,何氏在这里感谢诸位高邻,既然我儿如今荣归故里,丧事老妪也当做喜事来办。

  如果诸位高邻不嫌弃何家粗茶淡饭,就请稍待片刻,自有酒饭奉上。”

  云初瞅着围观的邻居们开始纷纷提出帮何氏置办酒席,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或许已经战死的何远山看到这一幕也应该可以合上眼睛了,毕竟,这就是他所求的——光宗耀祖。

  云初被何氏盛情邀请进了家门,再一次接受了何氏的感谢之后,云初就当着大小何氏,以及他家的两个儿子的面直言道:“护送何兄骸骨归乡是一件事,还有一事必须当着老夫人以及嫂嫂,侄儿的面说清楚。”

  何氏死死抱着儿子的尸骨袋子,有些乏力地问道:“请郎君明言。”

  云初喝了一口清水道:“在西域的时候,何兄与我等大关令的一干兄弟,共同凑份子做了一点小生意,某家奉命回归长安的时候,因为七位兄长都战死了,也就结束了那边的生意,颇有些余钱,如今都带回来了,这就交割给老夫人。”

  老何氏问道:“可有手账约定?”

  云初摇摇头道:“没有。”

  老何氏哀伤地瞅着怀里的尸骸袋子,就低声道:“这可怜的孩子,至死都想着他没用的爷娘。”

  云初道:“共计十九万钱,某家又添凑了一些,取了二十万钱这个整数。”

  云初话音刚落,屋子里所有人立刻就瞪大了眼珠子,一霎不霎地瞅着云初,他们每一个心中都有一个数字,却没有一个人能想到会是这么大的一笔钱财。

  云初朝站在院子里的九肥点点头,九肥就从马车里搬出来一个沉重的大木箱子。

  云初亲自打开箱子,指着里面黄澄澄的铜钱道:“都在这里了,请老夫人清点,再给云某出一个收据。”

  自古财帛动人心,即便是何远山全家都处在悲伤之中,看到家里凭空多了这么大的一笔钱财,也不知不觉地露出了一丝笑意。

  看在何远山的份上,云初极为难受地在何远山家停留了一夜,在深夜时分,他听到了何家人压抑的欢呼声。

  天明时分,云初告别了何氏一家,还请何氏帮忙通知刘雄以及其余五个掌固家,只是请何氏不要跟他们提及钱财一事。

  与云初告别的时候,老何氏明显有些尴尬,云初却笑得非常灿烂,一如往日。

  结果其实也是不错的,何远山粉身碎骨的报答了他的家族,只是亏了自己罢了。

  回程的时候,云初瞅着灞河边上随风飘舞的光秃秃的柳枝对九肥道:“如果你的家人是这样的,你如何自处?”

  九肥斩钉截铁地道:“何远山死战,不负此生。”

  “咦?你就不觉得何远山可怜吗?”

  “求仁得仁,这有什么好可怜的?”

  云初长叹一声道:“还真是他娘的男儿至死心如铁啊!”

  坐了一路的马车,震得云初脑瓜疼,既然何远山一家的事情结束了,何远山这个人也就正式从人世间消失了,再无利用价值,云初此时也不做他想,只要自己得职责尽到了,就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回到晋昌坊的时候,云初发现整个坊市的道路上不多的青石板已经全部被撬起来了,整整齐齐地沿着坊墙堆积在那里。

  道路中间满是堆土,道理两边,一道明渠,一道暗渠也开挖几天了。

  从工程进度来看,刘三才这算是下了死力气的,多个点同时开工,这样虽然加快了施工进度,但是呢,在没有大型工程器械的时代里,他就没把自己的手下当人用。

  此时天早就黑了,施工依旧在进行中,看不出停止的迹象。

  云初找到刘三才的时候,这家伙还蹲在三米深的井里面忙碌呢。

  云初指着光溜溜的井壁道:“你他娘的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谁让你不做防护就蛮干的?”

  刘三才放下咬在嘴里的特制油灯,奇怪的道:“自古以来就是这么打井的啊。”

  云初怒道:“你给我滚上来,深度超过八尺,就必须用木料加固井壁,要不然,就不许施工。”

  刘三才爬上井口,瘫坐在泥地上道:“那样做的话,浪费钱不说,还会延误工期。”

  云初怒骂道:“你就不怕井壁坍塌把你埋在里面?”

  刘三才笑道:“打井人的命就是将来某一天被埋在某一个井里面死掉,我祖死在井里,我阿爷死在井里,我现在打的井不够多,应该还不会死。”

  “这就是你行家的骄傲吗?你只要做好支撑,不就不用死了吗?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听不懂吗?”

  刘三才懒洋洋地道:“如此的话,里长可就要给我们增加木匠的工钱了,还要弥补上木料的钱。”

  云初踢了刘三才一脚道:“死要钱不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