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08章

作者:孑与2

  管家摇头道:“没有。”

  李绩摇摇头道:“敬业还是不能托付大事,好好的一头牛去掉火气作甚?”

  管家低声道:“公子恐怕是心有余悸。”

  李绩收起棉布叹口气道:“没有直面恐怖的心,没有必死的信念,还在吐谷浑搞那么多的事情,何苦来哉。”

  老管家道:“家主既然知晓公子的为人,为何还要全力以赴的帮助他呢?”

  李绩用棉布擦拭着双手道:“因为家中其余儿郎,比之敬业儿更加的不堪。”

第六十七章 二三子戏于军前

  家里面没有人才,对于老功勋来说不一定就是坏事情,因为,家里没人才的老功勋一般都能善终。

  最可怕的就是爷爷是老功勋,父亲是大功勋,儿子是小功勋,孙子还是那种一看就是人中龙凤的人家。

  长孙家就是这个模样!

  根据英公知道的消息来看,长孙无忌的那群儿子,除过长孙冲死的极其诡异,还有活着的希望之外,剩下的基本上都死在了岭南。

  李绩知晓,自己只要一死,英国公府会在很短的时间里败落下去。

  这样的结果很对不起他战神李绩的一世英名。

  可是,没办法,这些年来他忙于军阵疏于对子孙的教导,导致家里的两个嫡子秉性平庸,长子李震体弱,只能以文官身份就任宗正寺少卿,这还是陛下优容的结果,可惜,他连这个职位都不能胜任,只能迁梓州刺史,前些时间来信说,恐将不久于人世。

  次子思文就更加的不必说了,那就是一个标准的老纨绔子弟,多年青楼赌坊的历练结果就是如今也缠绵病榻。

  这样的身子骨,别说振兴门楣了,连一个子孙都没有给他留下。

  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似不错的孙子,却是一个天生的坏种,李绩原本想要好好地栽培一下的,结果,在栽培的过程中发现,这个孙子最大的特质便是可以让英国公府被满门抄斩。

  那个时候的李绩还有追求,那就是东征辽东,可以捞取灭国擒王之功,达成他超越李靖的目的。

  因此上必须清除后患,所以才在徐敬业打猎的时候放了一把火,想要把他烧死。

  结果,徐敬业活着回来了,而弄死亲孙子这种事情,李绩能做出一次已经很了不起了,让他下第二次决心,则超越了李绩的承受能力。

  好孩子都是人家的……

  尤其是在看到云初之后,李绩就像是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不急,不燥,该决断的时候雷厉风行,该隐藏的时候则悄无声息。

  李绩对于云初的评价,要高于薛仁贵跟裴行俭两人的,原本想着云初能够继承他的衣钵,成为大唐军中的柱石一般的人物,以后还能庇佑英国公府继续繁荣一两代人,等待英国公府再出一个不错的子孙,借助今日帮助云初的恩情,给子孙换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偏偏云初在眼看着就要成为大唐军中新的宠儿的时候,却转头就成了文官……

  李绩是何等骄傲之人。

  云初既然不识好歹,他自然不会上杆子的去硬往跟前凑。

  把徐敬业丢给云初,就当是云初还他最后一笔人情。

  就目前来看,云初让徐敬业去了吐谷浑,几乎是徐敬业个人能力发展的极限了。

  这两年,李绩已经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大不如前,就算徐敬业的表现没有那么显著……终究是自己的亲孙子……这一点无法更改。

  自己这个作阿祖的,总要为孩子做点什么……既然徐敬业畏惧云初如虎,阿祖就代他除掉这个心魔。

  一个真正的战神,即便是老了,如果想要对付一个人的时候,依旧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情。

  李绩仅仅用一头牛,就验证了云初的各种反应,这对下一步对付云初打好了坚实的基础。

  大军——不动则已,一动——必定是雷霆万钧。

  薛仁贵的刀法名字就叫做雷霆万钧。

  就是站在牛背上居高临下的冲着骑在马背上的云初一顿乱砍。

  每一刀似乎都有万钧之力,每一刀都快如闪电,而云初在枣红马灵活地走位下,总能接住来自薛仁贵的攻击。

  云初现在已然很肯定薛仁贵脚下的那头野牦牛性情真的很温顺,也就是因为长得丑了一点,凶恶了一点,才让云初如临大敌。

  说起来,送这头牛来长安的那些吐谷浑人死的可真是惨,他们知道这头牛已经被驯了好久,性子很温顺,不会伤人的,偏偏云初对这头牛的认知上有偏差。

  此时,云初终于明白那些吐谷浑人临死前为啥会叫唤的那么悲愤了。

  薛仁贵一连劈砍了云初二十几刀,见没有取得任何战果,就用力的在牛头上踩一下,这头牛居然很听话的慢慢向前走,在薛仁贵的驱使下利用他庞大的身躯想要把云初跟枣红马挤压到教军场的中间去。

  薛仁贵的武功都是大开大合的马上功夫,自然需要广阔的地方才能施展的最好,而云初因为有多变的身形,导致他在狭小多障碍的地方能取得更多的优势。

  趁着薛仁贵去了牛头位置,云初趁机跳上了牛屁股,双腿发力,怀抱横刀向薛仁贵冲撞了过去。

  薛仁贵横刀挡住了云初的锋刃,两人开始在牛背上角力,横刀与横刀摩擦不时地爆出一溜火花,而四条腿踩踏的牛身子可就倒了霉,即便是野牦牛有很厚的牛皮,当牛皮被四条健壮的大腿踩踏的皱起,中间的牛皮却紧绷着,随时都有裂开的危险。

  野牦牛吃痛,哞的叫唤一声,就开始胡蹦乱跳,想要把背上的两个人掀下来,无奈牛背上的两人的脚底像是在牛背上扎根了,无论这头牛怎么胡蹦乱跳,两人在牛背上还是不动如山。

  “你这个卑鄙无耻之徒!”薛仁贵的双眼距离云初的眼睛只有一尺之遥,此刻,他的双眸微红,跟两人脚下的野牦牛有的一拼。

  “我怎么就卑鄙无耻了,你倒是给老子说清楚。”

  “你现在老子检阅大军的时候,在太子检校大军的时候,利用这头牛挑战我,继而打击老子在军中的威望。”

  “胡说八道,这头牛是英公的,既然他老人家希望见到我们兄弟大战一场,军神的要求,咱们可没资格拒绝,趁机大战一场就当给老功勋助兴了。”

  薛仁贵猛地发力,将云初推开,云初趁机一脚踹在薛仁贵的横刀背上,阻止他追击,两人身形分开,依旧是一人站立在牛头,一人站立在牛屁股上。

  解除了绷皮之苦的野牦牛再一次叫唤一声,在教军场上连跑带蹦跶,屁股后面还总是跟着一匹枣红马,没事就举起前蹄踩踏一下野牦牛。

  刚才一场大战,让教军场上的大军,以及云初带来的不良人团队们看的大呼过瘾。

  如今,一个回合过后,教军场上响起了震天的欢呼声,人人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较量,就连太子李弘也觉得这是自家师傅没事找事。

  两人站在颠簸的牛背上四目相望。

  薛仁贵道:“英公对我有恩,某家不想论英公的是是非非,既然我们两人大战一场乃是英公乐于见到的,那就干干脆脆的大战一场好了。

  反正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我当我的县令,你做的将军,我们风马牛不相及,你看我不顺眼作甚?”

  薛仁贵缓缓举刀,刀尖指着云初沉声道:“在老子的军中,人人不思如何作战,如何为国效忠,却处处盘算着结束‘上差’之后,如何在长安谋一个油水丰厚的管事职位,仅仅是乱我军心这一条,老子就不容你。”

  说罢,就在牛头上踩一下,几乎是一步跨过两人将近三米的距离,横刀直奔云初胸口。

  三米距离对于腿长手臂长的薛仁贵来说,几乎是一瞬间的时间,才见薛仁贵动手,下一刻刀锋已经直抵云初心口,云初挥刀荡开薛仁贵的长刀,蓄势待发的左拳就照着近在咫尺的薛仁贵的鼻子就轰击了过去。

  薛仁贵摆头闪开,左腿提膝凶狠的朝云初小腹位置撞击了过来。

  云初此时收回了横刀,藏在肘后朝薛仁贵扑过去,抱着挨薛仁贵一膝盖,也要用藏在肘后的横刀切断薛仁贵的脖子。

  军伍中自然不缺乏高手,如果说刚才这两人还只是普通的比武范畴,这一刻,几乎就是生死相搏了。

  只听当啷一声响,两柄横刀在牛背上相撞,云初也间不容发的避开了薛仁贵凶狠的一击。

  薛仁贵副将程务挺见两人厮杀的凶险,就看看站在树上的太子李弘,拱手道:“太子殿下,两虎相争必有一伤,还请太子殿下喝止。”

  李弘摇摇头道:“这个时候喝止,谁先停手,谁先倒霉,只有等他们打完这一回合之后才成。”

  程务挺回头见云初跟薛仁贵再一次打在一起,小小的牛背已经成了两人的血肉战场,每一次攻击,每一次防守都险到了极致,确实不能在这个时候让两人分神。

  就在此时,云初双手握着横刀从牛背上纵越而起,掌中横刀以雷霆万钧之势劈向薛仁贵的头颅,这一刀他根本就不考虑防守,看样子已经做好了跟薛仁贵同归于尽的打算,看的李弘掌心全是汗水,浸透了李思给他包裹的厚厚的麻布。

  薛仁贵没有采取跟云初同归于尽的打发,高举横刀朝云初劈下来的刀锋迎击了上去,只听咔嚓一声朽木断裂之音,云初的横刀从中断折,而薛仁贵的横刀,也在这一击中耗尽了生命,也断裂成了两截,不等飞在半空中的断裂刀尖落下,两人脚下的野牦牛却哀鸣一声,抢先四蹄跪倒在地……

  云初握着半截刀身,看一眼插在地上的另外一半,对薛仁贵道:“打平了如何?”

  薛仁贵回头看看站在一边一脸无辜的枣红马道:“你养了一匹好马。”

  云初看看薛仁贵腿上的马蹄印子道:“这已经是一匹十七岁的老马了。”

  薛仁贵道:“我不管你在军营外边干什么,但是,军营里面,是某家说了算。”

  云初点点头道:“好,不过,我从没有干涉过你的军务,一次都没有。”

  薛仁贵叹息一声道:“你对军伍的干涉,远比你想象中来的大。”

  云初瞅着英国公府的方向缓缓地道:“二三子戏于军前,英公可还满意?”

第六十八章 布局天元

  两位领导友好的切磋完毕,阅兵还是要继续的,身为地方领导,云初自然也是跟着领导团一起检阅大军。

  对于这群府兵们来说,这辈子能见一次太子,实在是太难得了,可是,在云初跟在太子与薛仁贵身后准备当背景板的时候,云初忽然发现,底下的府兵们看他的眼神明显比看太子跟薛仁贵的眼神更加炽热。

  人家阅兵,云初当然没有发言的余地,只是跟着十六卫的将军们一起朝礼毕的府兵们行插手礼,就算是结束。

  古代领导视察军营,跟后世领导视察,慰问军营没有任何的差别。

  无非是检查府兵们的衣着,住宿环境,伙食好坏,以及例行询问刚刚抵达军营的府兵是否对军营里的一切满意,有没有想家。

  当然,府兵们也很听话,就算被薛仁贵操练的很惨,还有好多人被操练死了,大家的回答还是很满意,满意薛大将军,满意将军,满意都尉,满意校尉,满意团长,满意旅帅,满意队正……

  云初听得很仔细,看的也很清楚,如果说之前的那些满意属于基操性质的回答,那么,满意军营伙食,那是真的发自内心的满意。

  为了让府兵们更加满意一点,云初就从太子那里讨来了那头野牦牛,让伙夫把牛杀掉,供应今晚的晚饭,算是太子对将士们的赏赐。

  那头牛再大,也没办法满足好几万人的胃口,没办法,就像霍去病在酒泉干的事情一样,把这头牛宰杀了,熬制成肉汤,或许够每人分一碗。

  中午饭,自然就是在皇城里面的军营吃了,饭食不错,云初获得了满满一海碗的猪肉菜,跟两大碗糜子饭。

  也就是太子的餐盘里才多了一只鸡,剩下的跟云初的饭食一个标准。

  在云初的示意下,李弘端着自己的餐盘出来了,直奔军营府兵们的伙房。

  此时,正好到了府兵们的吃饭时间,大锅的水煮白菜,大锅的水煮洋葱,大锅的圆白菜,当然也有更大锅的糜子添加了黑面制作的糁饭。

  “长安军营里的饭食一向不错,至少,这里用的都是盐巴,也不怎么吃酸菜,盐菜,醋布更是不用,都是时鲜蔬菜,更难得的是军中一日吃三餐!”

  云初瞅瞅这个能把猪食说成美味佳肴的将军,觉得这个家伙可能是一个人才。

  皇城军营每日里采购多少肉食,蔬菜,粮食其实都是有数的,也是万年县跟长安县必须优先保障的。

  明明在优先保障名单里,每日还有猪二十口,羊五十只,鲜鱼五百斤,豆腐两千斤,各色调料一百斤,哪怕是价格昂贵的胡椒,也有五十斤的供应量。

  但是,在府兵们的伙食里,云初没有找到半点肉星星,用大马勺挖了一口菜汤尝了一下,发现除过咸味就是辣味,再没有别的味道。

  不过,在看了自己那满满一碗肉菜,他也就明白长安城给军队供应的好东西哪里去了。

  一碗菜,半碗肉,肉是肥腻腻的白肉,菜是用荤油炒过的辣椒,洋葱,圆白菜。

  李弘笑吟吟的将自己手上的那只鸡撕扯成小小的肉条,丢进了府兵们吃的大锅里。

  又把自己那一碗几乎全是肉的菜倒进大锅里一顿搅拌,然后再给自己挖了一大碗已经分不清内容的饭食。

  云初自然也是有样学样,一边跟府兵笑吟吟的说话,亲切的问人家是哪里来参上的府兵,还一个劲的询问人家娶了婆娘没有,生没生娃子。

  太子李弘端着他的碗去了一处府兵营地,准备跟府兵们一起用餐。

  云初当然要紧紧的跟上,只是他只挖了一大碗糜子黑面糁饭,给糁饭上弄了不少从薛仁贵大帐里弄来的油泼辣子,这就让他的这碗饭好像是黑山上覆盖了一层红色的火焰。

  这个时候说人家当将军的在贪污,克扣了府兵的口粮这种事就显得很不合时宜。

  他云初能在辽东,西域战场上做到跟府兵们同食,不代表他就有权力要求所有的将军们都跟他一样。

  大军在外,便是一架赚钱的机器,回到长安,就只能给啥吃啥了。

  至少,在这里,虽然饭菜不好吃,却是管够的。

  李弘喜欢到处转着看府兵们吃饭,看到有的府兵把饭吃完了,就会把自己一口没吃的饭食拨到府兵碗中,这个时候年轻的府兵们就会感激的热泪盈眶,云初却是知晓的,李弘的嘴巴一向很挑,要他吃这里的猪食,不如杀了他算了。

  “小人是从延州过来的府兵,在延州,小人的家境也算是上等人家,可是呢,直到参上来到长安,小人才第一次吃到了一整年的干饭,还管够,更不要说,还有吃不完的菜蔬……”

  “咦?延州也属于关中地域,既然说是上等人家,怎么就连干饭都没有?”

  李弘虽然不是那种能说出何不食肉糜的主,他在晋昌坊玩耍着长大的,小时候的事情记不得了,从记事起晋昌坊就没有任何关于饥饿的记忆。

  而晋昌坊的坊民,也是他当时能接触到的最下层的百姓。

  说话的府兵也算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府兵,连忙解释道:“一日两餐,忙时吃干,闲暇时期就喝粥,这喝粥啊还有讲究,有厚粥,稠粥,稀粥,喝稀粥不顶饱,加上不用干活,大家伙多数都躺着,这样饿得慢。”

  李弘道:“上户人家都是如此,那么,下户人家该如何生活呢?

  他们为何不去做工挣一些工钱呢?”

  老府兵叹口气道:“一整年里,每天都在四处抓挠吃食,光是喂养肚子,就已经使尽全身力气了,哪有多余的力气去挣钱,再说了,延州那地方,也没有多少能挣钱的门路……”

  云初知道,老府兵是在掩藏着说的,延州那个地方地域广袤,可是,没水啊,种点粮食就靠天吃饭呢,跟富饶的长安没法比。

  以前就没办法比,现在,更加的没办法比了,在延州,绝大多数的人仅仅是活着,只有在长安,他们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做人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