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60章

作者:孑与2

  “那也不能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吧,天啊,你脸上竟然涂抹了胭脂?

  老天爷啊,你还把嘴唇弄红了,口媒子那是男人该用的东西吗?”

  云初也觉得自己这样做很变态,就用肩膀抗一下狄仁杰道:“要不然,你也装扮一下,这样我就不会觉得尴尬了。”

  狄仁杰坚决地摇头道:“我宁愿与雁门侯讲理!”

  云初叹息一声,在心里为狄仁杰的头铁钦佩一下,也深深地为他的无知感到遗憾。

  梁建方这种人形猛兽要是能听进去道理,他就不是梁建方了。

  没有见过梁建方提着一颗连接着半截脊椎骨的头颅从糊满血肉的中军大帐出来的人,就不配说,他了解梁建方。

第九五章 油盐不进梁建方

  梁建方的府邸在通化坊中算不得大,只是房顶上插着三柄容易遭雷劈的铁戟证明,这是一位英勇的大唐上柱国之家。

  别的上柱国人家的房顶上最多插一柄,比如秦琼家的屋顶上就只有一柄,梁建方家插了三柄,这等于告诉别人他老梁的军功足以让他三次获封上柱国。

  然,这没有什么卵用,大唐上柱国乃是勋官最高,就算能折算三十次上柱国,他还是上柱国,不会比别人多出一根毛来。

  这样做,只会招来御史言官的弹劾,然而,老梁要的就是御史言官的弹劾,因为,每弹劾一次,就等于告诉皇帝一次他梁建方的武勋是何等的惊人。

  云初,狄仁杰两人站在台阶之下,没有上去,因为台阶上站着四个粗壮的家丁。

  从这些人挎刀站立的模样,云初就能看出这些人绝对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人,只不过在战场上他们叫做府兵,在这里他们只是梁家的部曲。

  在狄仁杰羞愤欲死的目光中,云初怯怯地将国子监的文书递给了看门人。

  看门人也用奇怪的目光打量一下粉嘟嘟,怯生生的云初,就拿着文书进门了。

  狄仁杰咬着牙齿道:“你非要表现出这么一副恶心样子吗?”

  云初笑道:“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恶人吗?”

  狄仁杰怒道:“你就是!”

  云初道:“等一会你就能看到,给你一个警告,如果感觉受不了了,就快跑,这一点都不丢人。”

  “大丈夫安能落荒而逃!”

  就在这个时候,看门人出来了,面无表情地要云初跟狄仁杰跟他一起进去。

  才进了梁建方家,云初就发现这里不怎么对,因为整个前院堆满了枯枝败叶,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

  云初疑惑地看着领路的看门人,看门人淡淡地道:“侯爷不许人收拾,说收拾好了又会乱,再加上主母带着家中大小已经去了封地,就只好这样了。”

  偌大的雁门侯府见不到一个下人,云初瞅着像是被龙卷风糟蹋过的中庭,忍不住摇摇头,觉得一个人一定要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否则就真的成野兽了。

  否则,就梁建方这样给一点火星子就爆炸的脾气,人家不拿他开刀拿谁开刀呢。

  想到这里,云初心头戒备的意味就更加点浓重了,因为,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见到的是一个躁郁症患者,一个在发病时分,连家人都要退避三舍的躁郁症患者。

  见到梁建方的时候,他正赤裸着上身露出上半身茂密的毛发坐在一个亭子里喝闷酒。

  亭子外边是一个由青条石铺成的演武场,就在亭子两侧,安置着两排兵器架子,斧钺钩叉,拐子流星什么的很齐全,而最让云初眼前一亮的是梁建方脚下的两柄擂鼓瓮金锤。

  说这一对锤子有一百六十斤重纯属胡说,不过,两只锤子合起来五六十斤是有的。

  很奇怪,梁建方表现得很是平静,虽然全身上下汗珠滚滚地往下落,他端着酒碗的手依旧很稳当。

  抬头看了云初跟狄仁杰一眼,漫不经心地道:“你们两个也是来教某家念书的吗?”

  云初施礼道:“学生前来,有两个意思,一则是国子监主簿左丘寒逼迫,不得不来,二则,小子也想见见威震西域的雁门侯。”

  梁建方笑道:“不错,很会说话,比前面几个夯货强,既然陛下命我读书悔过,你们就来给老夫说说,老夫错在何处。”

  说完话,就提起脚下的锤子,朝云初跟狄仁杰一人丢了一个。

  狄仁杰拼尽全力,总算是抱住了锤子,就这,还要感谢梁建方没有发力,只是平常地将锤子丢给他。

  云初抓住了锤柄,锤子刚刚入手,就觉得不对,这个老贼丢给狄仁杰的锤子轻飘飘的,丢给自己的却带着力气,没办法,云初再也顾不得隐忍,单手捉住锤子,猛地向后踏出一步,然后腰部发力,强行让锤子改变了方向,带着手臂在空中转了一大圈之后,才接受了云初的控制。

  虽然狼狈,在梁建方眼中却认为云初在炫耀,因为刚才那一转身,红色的狐裘就如同孔雀开屏一般突然张开,最后锤子波澜不惊地落在云初手中,就像他刚刚降服了一匹烈马,有说不出的从容之意。

  不过,梁建方并没有感到惊诧,国子监乃是国朝养士之地,如果没有出几个像云初这样的惊才绝艳之士,才会让他失望,如果那里面的人连他三成力气都接不住,就该用锤子全部砸成肉泥,免得浪费国帑。

  “说啊,老夫到底错在何处,才会让你们这些人如此一遍遍地上门来羞辱老夫。”

  云初很肯定,先前那些人一定是点评了梁建方在西域所谓的错失,这才被这人殴打成了重伤。

  真不知道那些人哪来的胆子,以一个儒生的身份,就敢在梁建方面前指点江山。

  要知道,梁建方之所以会发疯,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朝廷惩罚他的内容被张贴在皇城门口,任人围观,任人指责。

  云初笑吟吟地道:“学生前来,就是想听听梁侯讲述西域战事的,至于对错什么的,那是朝中兖兖诸公的事情,岂是我等黄口孺子可以置喙的。”

  梁建方的目光落在云初那张精致的脸上,淡淡地道:“老夫惯会杀人,只会杀人,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说完话,就站起身来到兵器架边上,又问云初道:“喜欢用什么兵刃?”

  云初丢下锤子,拱手道:“与……”

  “赶紧挑,别以为你长得好看,老夫就会饶过你,老夫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你这种绣花枕头。”

  “盾刀!不过,小子的年龄只有梁侯两成半,力气没有长成……”

  一面盾牌呼啸着朝云初飞过来,云初敏锐地捉住盾牌,放在脚下,又探手捉住向他飞来的唐刀,也放在脚下,然后就死死地看着梁建方,脱下身上的狐裘,叠整齐了放在脚下,几个深呼吸之后,将圆盾套在左臂上,右手持刀,身躯缓缓下坠。

  “早看出来了,你们两个一人强壮,一人文弱,偏偏这个文弱的反倒更有底气一些。

  现在明白了,强壮的是真正的读书人,文弱的这个却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杀坯!

  还敢在老夫面前讨便宜,要知晓,老夫十二岁从军,上过无数的战阵,每一场战阵之上,没有一个人因为老夫当年年纪幼小就刻意绕过老夫。

  因为,只要斩下老夫的人头,也是军功!”

  眼看着梁建方提起一柄唐刀,狄仁杰在一边大声吼叫道:“梁侯,这不公平!”

  梁建方看都没有看狄仁杰一眼冷笑道:“有什么不公平的,想要教老夫读书,就要先打败老夫手里的刀,否则,老子宁死都不会受辱!

  说老子只会杀人,也只配杀人,狗贼,看刀。”

  云初转身就跑……狄仁杰也不傻,丢掉锤子朝另一边跑了。

  梁建方冷笑道:“能跑得掉吗?”

  云初大笑道:“学生只要有闲暇,就会绕着晋昌坊奔跑,不跑到血脉沸腾,绝不停步。”

  梁建方大笑道:“甚妙,老夫恰恰好也有这般爱好,既然你会跑路,那就跑快些,别被老夫追上,否则定将你碎尸万段!”

  于是,偌大的演武场内,顿时就出现了类似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只不过,中间夹杂着一个蠢笨的母鸡——狄仁杰。

  梁建方的兴趣似乎只在云初身上,几次路过狄仁杰身边都没有理睬他,最后一次还觉得狄仁杰碍事,就一把捉住狄仁杰的后脖颈,用力一抖,就把魂飞天外的狄仁杰丢上了亭子。

  就在狄仁杰被丢的一瞬间,云初竟然在地上快速地滚动一下,雪亮的唐刀就笔直地刺了出去。

  梁建方哈哈大笑,不理睬那一刀,手中唐刀匹练一般地斩了下来,不等云初刺到他,他手中的唐刀就会斩断云初伸得过长的手臂。

  云初举盾荡开唐刀,却不防梁建方的长腿已经如同铁鞭一般横扫了过来,“咚”的一声响,云初就连着盾牌一起被踢得滚了出去。

  云初顾不得理睬疼痛欲折的左臂,右脚踩地发力,生生地改变了飞出去的方向,让梁建方扑了一个空。

  梁建方轻咦一声,踩踏着重步,咚咚咚地再次开始堵截云初。

  听梁建方沉重的步伐,前倾的身体,云初就知道这个老贼不会跑步,不知道后世那些跑步的技巧,甚至可能还长着一对平板脚。

  一个年纪已经五十六岁的老贼,就算体力再好,武功再高,他也没有办法抵御身体机能减退这个自然规律,而自己刚刚十四岁,正是精力无穷的时候,打不过这个老贼,难道说还跑不过这个老贼不成?

  想到这里,云初就心无旁骛地开始跟老贼在这个庞大的演武场上继续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好几次都差点被捉住,把坐在亭子顶上观战的狄仁杰看得血脉贲张,一个劲得为云初鼓劲打气。

第九六章 杀人诗配杀才

  寒冷的天气里,快步奔跑,没多久,浑身就热腾腾的,四肢百骸都像是有热流在涌动。

  越跑越快的云初,此时非常有信心跑死那个对他围追堵截的老贼。

  可惜,他还是高估了老贼的无耻,当一柄短矛擦着他的头顶呼啸着钉进砖墙的时候,他就停下脚步,瞅着狞笑着慢慢逼近的梁建方道:“这就是梁侯的不是了。”

  “你可以跑,老夫没有不允许你跑!”

  云初叹息一声朝梁建方施礼道:“龟兹大关令掌固云初见过大总管。”

  原本正得意的梁建方听云初这么说,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了。

  “贼你妈!你这个兔崽子也敢来消遣老夫。”

  说罢手中的唐刀就霹雳一般地劈砍了下来,云初举盾格挡,尽管已经利用圆盾消掉了不少力气,还是被人家一刀就给劈得连连后退。

  “你个狗日下的,别人消遣老夫也就罢了,你这个身在风口的混账东西会不知道那一仗是怎么回事吗?

  荒原上百年难得一遇的洪灾都能被老子遇上,不让你们这些混账拖住突厥人,等老子过来的时候,那里还能见到半个突厥人?”

  梁建方的唐刀一刀又一刀地剁在云初的盾牌上,此时,他已经不再跟云初对战,更像是泄愤。

  又一脚踹在破烂的盾牌上,云初用盾牌护着身体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蹲在地上,继续高举盾牌,任由梁建方一刀一刀地砍下来。

  就在盾牌被砍掉了好几块,好好的圆盾快要变成八角形的盾牌的时候,梁建方手里的百炼长刀终于在他不讲究用力条件下,从中折断了。

  梁建方瞅着手中只剩下半截的唐刀忽然哀叹一声道:“罢了,罢了,别人指责老夫,老夫只当放屁,你龟兹大关令上下战得很猛,死得太惨,算起来是真正的苦主。

  商州折冲府只剩下不到一半人马,你以为老夫就不心痛吗?都是关中子弟,一个个都想着带着功劳回家,没想到,却折损在了龟兹。

  这终究是老夫指挥不力,害了他们进了鬼门关。”

  半截唐刀被梁建方随手一丢,就没入了砖墙,这个被云初认为只知道杀人的老家伙,就那样赤裸着上半身一步步地挨回了亭子,大马金刀地坐在中间,大口喝酒,有着说不出的落寞之意。

  云初从左臂上将那面早就变形的盾牌抽下来,此时,他的左臂已经被盾牌后面的皮索勒得血肉模糊。

  白色的绸衫也勒进了皮肉里,寒风一吹痛入骨髓。

  跟着梁建方进到了亭子里,见自己的胳膊烂糟糟的,就取出酒壶往胳膊上倒了一些酒精消毒。

  “啊——”云初惨叫一声,估计到酒精倒伤口上会痛,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痛。

  梁建方抽抽鼻子,有些疑惑,马上喝骂道:“在战场上被人家用箭射得跟刺猬一样,还能开弓杀人,在这里受点皮肉伤就叫唤得跟杀猪一样?”

  正在从亭子顶上往下出溜的狄仁杰也被云初的惨叫声吓了一跳,手一松就掉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的。

  伤口上涂抹了酒精,就已经凉得厉害,云初随便用自己的衫子包裹起来,对梁建方道:“在西域,关中娃子的命不值钱,没人疼,当然咬着牙硬扛了,在长安,我这么嚎叫一声,全家都会跟着抹眼泪,当然要多嚎叫两嗓子。”

  梁建方继续抽着鼻子,捞起云初血乎刺啦的胳膊,放到鼻子底下嗅嗅,抓挠两下头发道:“怪香的。”

  云初生怕这个喜欢喝酒的老家伙馋虫大起,拿他的胳膊当酒糟肉给啃了,连忙缩回手臂道:“属下弄出来了一种药,可以预防伤口溃烂的药。”

  梁建方嗤地笑了一声道:“别想着从老夫这里钻空子,这里也没有空子给你钻,尤其是关系到儿郎们性命的事,有空子老子也给你堵得死死地。”

  “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是从酒里面提炼出来的酒精!将士们如果伤了,这东西虽然不能完全保证伤口不化脓,溃烂,至少可以减少三成化脓,溃烂的可能,尤其是夏日作战的时候,这东西必不可少。”

  梁建方见云初说得认真,就指着他的胳膊道,你刚才在创口上涂抹的就是这东西?叫什么来着……酒精?酒也能成精?”

  云初指指梁建方放在石桌上的那一坛子类似醪糟一样的淡酒道:“您这一坛酒,大概能弄出来半碗酒精。”

  说着话,就把酒壶拿出来,放在石桌上。

  梁建方打开酒壶闻闻,然后就打了一个剧烈的喷嚏,接着,他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云初抢夺不及,他弄出来的酒精度数绝对超过了七十度,跟闷倒驴几乎是一个度数,梁建方竟然猛猛地喝了一口,这如何了得?

  梁建方一张黑脸顿时变成了紫黑色,而且面目狰狞,不仅仅把呼吸停掉了,就连身体也在一瞬间僵住了,如同泥雕木塑一般一动不动。

  梁建方只觉得自己吞下去的东西,进了口里,就变成了一团火,这团火进入喉咙又变成了一条火线,落进胃里又会朝四处散开,刹那间,浑身都暖和起来了。

  一口酒气吐出,黑猩猩般的梁建方又恢复了活力,呲牙列嘴地对云初道:“这东西好。”

  云初瞪大了眼睛道:“这东西是疗伤用的,不是拿来喝的,也不拍被人谋害了。”

  梁建方拿起酒壶仔细观瞧,乐呵呵地道:“你以为老夫谁的东西都往嘴里灌吗?

  告诉你,只要是在老夫手底下生生死死待过的将士,他们就算给毒药老夫都喝,就算死了,老夫都不埋怨,只能说老夫把事情做得不公才有这下场。”

  明知道这老贼在说场面话,还是把云初说得眼眶发热,就连声音都忍不住低下去了。

  “总归都是从酒里面提出来的,下一次属下给总管弄一些柔和些的,这东西性子太烈,容易伤身。”

  梁建方嘴对着酒壶又来了一口,这一次他已经有了经验,喝了一小口含在嘴里品味,还摇头晃脑的。

  一口酒下肚,这才对云初道:“不改,就这东西好,明天往府上先送来十车。”

  云初哭丧着脸道:“家里就三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