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叉
“这便是你的理解不足,比如你不要小看自己的‘神佛俱散’。”唐晚妆道:“如果一个招数仅仅是在玄关三重的时候算是绝技,修行高了就不绝了,那它也不配称为绝技。”
赵长河虚心求教:“请详解。”
“之所以是绝技,它的内涵不是普通的招数可以比的。神佛俱散这一招的真正意义,是让你知道怎么主动去调用煞气形成压制与惊惧的效果,而不在于这一刀是从什么角度劈,是不是非要跃起半空像个蛤蟆似的。”
赵长河:“……”
“此时需要跃起,因为在当前的修行下,必须如此才可以最大化的调用力量,也便于形成视觉和心理的压制,仅此而已。假如你吃透了它蕴含的意义,那么你将来随便挥一刀,都可以是神佛俱散。所谓玄关三重的绝技,是你在什么修行下可以用出效果,而不是它只配在此刻发挥价值。”
赵长河心中一动,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进脑海。
原来如此。
这是天书放慢演示不能带给你的,一位师父的解说。
“一套刀法或剑法,之所以成为体系,就是它从你修行尚低的时候,就一步一步引领着你打好相关的基础,理解吃透它的一切意义,到了最后才能返璞归真,蕴含了此前所有刀意的综合。到时候看似简简单单一劈一斩,也已经不再是一劈一斩了。”
这便是剑皇最终的一横一竖,刀与剑到了最终也是殊途同归。
赵长河诚心一礼:“多谢首座。”
唐晚妆美眸在他脸上转悠片刻,悠悠道:“还叫首座,如此生分?”
“……唐姑娘。”
“呵……”唐晚妆并未继续纠结称呼,拔剑在手:“现在说你这三招应该这么改……剑与刀无非是运劲的方式不同,一轻灵一重势,但你很早就该知道,刀也不是不能走轻灵,剑也不是不能重力量……你看好了……”
“唰!”剑气如虹,贯于苍穹。
落在赵长河眼中,仿佛后羿射向烈日的箭芒,继而化作了刑天手里的战斧。
而柔弱的仙子,骤然化作了九天玄女,英武凛然,统率万军。
继而剑光绵绵,洒遍乾坤,刀若飞蝗,如雨而下。
刀与剑,是可以转换的。
……
本该花费大量心力去改的剑法刀招,一个时辰之内就已经完成且吃透。
有一位地榜第三的宗师指点,确确实实免去了无数的摸索过程。
赵长河踏入江湖以来,说是靠自己摸爬滚打,没有高明的师父,用的是天书外挂代替师父,可其实他从来都是有师父的。
孙教习是个打基础的良师,他虽然不高明,但基础极为稳固,也极为负责,哪怕现在他根本打不过赵长河了,赵长河至今心中视之为师。
然后是岳红翎,她在山寨时也教了不少,教的主要是战斗经验、各种套路,应对什么情况应该怎么做,这对后来赵长河的实战能力起了极大作用,可以说战斗力的飞跃由此而始,否则也就是个山寨草莽的格局。
但岳红翎对刀法可没有太大理解,有心多教赵长河一些,自己力有未逮。在刀法应用上,赵长河还真是始终靠的自己摸索。
现在有了唐晚妆。
剑湖城时,其实唐晚妆就已经有意做赵长河师父了,只是有所顾忌,不太敢去做“帝师”,赵长河也不愿意拜她为师。
可时至今日,这点小纠结早被两人抛到了九霄云外,师什么师,朋友不能互相教吗?
哪怕唐晚妆心中还是在培养皇子……但如果不是皇子,愿不愿意教几句?愿意。
那就结了。
“才半早上。”赵长河收刀,擦着汗道:“我以为这事儿要磨我很多天,谢谢师父啦。”
刚刚还是“唐姑娘”,半早上就“师父”了,虽然只是用着玩笑的语气。
唐晚妆“呵”地一笑:“怎么,是不是想说学完了,内心给自己定的节点到了,可以走了?”
“我昨晚恰好想过这个问题,不走。”赵长河悠悠道:“在这混到了觉得腻味想走的时候再走。”
“何时觉得腻味?”
“不知道,反正现在不腻,除非唐家嫌我在这吃饭太多,要赶我走,否则至少我还想学琴。”
唐晚妆有些惊讶:“你还真想学琴了?之前看你还颇有点不甘不愿,仅仅是作为一个让自己静心的方案。”
“因为我昨晚忽然觉得,能把心中的歌曲给自己弹出来是件挺好玩的事情哈哈哈。”
“你心中有歌?儿歌吗?”
“我的歌多了!不过在你耳中可能不是儿歌也是俚曲,不值一提就是了。”
唐晚妆莞尔:“那就去学,我倒想看看你有多少歌。”
赵长河把毛巾丢回脸盆,斜睨她半晌,忽然道:“现在匆匆行事总要做些什么的成了你。都教育我要静心,要慢下来,你又为什么总要做些什么、总要有什么进步才行呢?”
唐晚妆怔了怔:“人总是有个行事目标,不然发呆吗?”
“难道就不能纯休闲,纯娱乐?”赵长河道:“说今天为我活活,还算数不?”
“算数。”唐晚妆有点没好气,暗道你如果敢说什么调戏的,我就再把墨汁甩你脸上去。
却听赵长河道:“我来姑苏已经十天了,除了起初为了调查煞气事件出过门之外,再也没出去过。枉来人间苏杭,却错失了多少风景?如今回顾,愚不可及。我想逛逛姑苏,或是泛舟太湖,师父给我做个导游怎么样?”
唐晚妆神色有些怪异:“泛舟太湖……”
“是啊。”赵长河道:“泛舟于太湖,抚琴于舱中,阳光映照于湖水,琴乐飘扬在晴空,心静且旷达,不亦快哉?唐首座戎马倥偬,这样的场面是不是已经很久没有过了?可原本在我心中,那才是你。”
唐晚妆怔怔地看着他,心中泛起他描述的场景,竟有些悠然神往。
是啊,那样的场景,至少十年没有过了。
那是只存在于少女时期无忧无虑的笑脸,如今丢失在风雨的泥泞里,再也寻不见。
明明知道,外面弥勒教山雨欲来,此时悠然泛舟就像是清歌于漏船之中,怎么想都有些别扭,尤其是和一个男人……
可……这辈子真不能只为自己活一天吗?
唐晚妆始终没能说出拒绝的话来,仿佛抽离般听见自己轻轻地说:“好。”
第178章 泛舟太湖
“这就是太湖啊……”
乌篷小船悠悠荡荡,在湖中漫无目的地飘着。赵长河躺在船头,沐浴着阳光,也不嫌热。
湖风阵阵,反倒有些凉爽。
也或许是现在真的心静自然凉?
看着一望无际的湖水,清澈的湖面连底下的鱼儿都清晰可见,远处也有其他船只,风中送来悠扬渔歌,听着很是舒服。
对于一个没见过海的北方汉子,感觉这就是海了,却应当比海更静,没脑补中的海那么苍茫浩大海浪滔滔,也没所见的河那么气势奔腾一去千里,却更加灵秀,沉静,温婉。
就像唐晚妆这个人一样。
仿佛聚天下的秀美于一身,只一眼便是江南。
人说欲把西湖比西子,用在唐晚妆身上似也差不多,淡妆浓抹总相宜。
她就坐在舱中,悠然抚琴,弹奏着赵长河没有听过的曲调。
那是在现世会觉得很慢很无趣、也无法欣赏的东西,但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却如水波漾在心里,如湖面的轻风掠过脸颊,柔柔的,只让人什么念头都不想提起,醉在这清风明湖便罢。
什么刀光剑影,什么生死瞬间,什么天下,什么乱世,都远得不在一个世界里。
赵长河摸出了陈旧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岳红翎是梦中的江湖,这难道不是么?
什么是仗剑江湖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其实这就是啊。
只不过那细腰并不属于自己而已,四舍五入先这么算着吧。
唐晚妆的美眸落在舱外船头,看着赵长河悠然躺着喝酒的样子,眼里有些嗔意。
还以为是你弹琴给我听,搞了半天又是我弹给你听是吧,你悠悠然在那喝酒,就像从剑湖城万花楼请来了后院竹楼那位姑娘陪游。
唐晚妆想着又有点好笑,感觉在赵长河的态度上还真有点像……如此随意。
此前还说每说一句话都要在肚子里想几圈呢,熟悉起来就这样了,他这人真是没什么禁忌。
“喂!”她终于没忍住,喊了一句:“你是让我休息的,还是拉我做琴师给你伴奏风景的?”
舱外悠悠传来赵长河的言语,在湖风之中有些不清晰:“不是说为我活活嘛,那今天岂不就是替我服务的?”
唐晚妆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打蛇随棍上的本事不错啊,思思走了没丫鬟了是吧?”
“哪有哪有,你可是我师父。”赵长河笑问:“不过自在逍遥,何必计较谁给谁弹呢?如今安乐否?”
唐晚妆其实很想“嗯”一声,却又板起了脸:“你来弹,我躺那喝酒才安乐。”
“真小气。”赵长河悠悠起身,钻进舱中:“我这不是还没学好嘛,师父继续教教?”
两人为了悠然自在的意境,特意不用唐家的大画舫,用的乌篷小船,赵长河这么大条的钻进舱,立时就感觉船舱都快被占了一半。
唐晚妆有些无奈地往边上让了让,示意赵长河坐到琴前。
结果这厮一坐过来,就感觉拥挤无比,两人手臂都贴在一起了。
唐晚妆面无表情地斜睨,赵长河僵着脖子看琴。
“算了。”唐晚妆也不纠结,开始教学:“琴是有指法的,不是一指禅拨弄拨弄能出声音就完事,你看如此……”
白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起舞,拢捻抹挑,优雅翩然,明明是示意指法,可赵长河看着看着,却基本忘了,只顾着看手。
真的好看。
“好了,你试一下这个挑指之法?”唐晚妆略有期待地用肩头拱了他一下。
赵长河憋了半天,垂首:“没学会,再示范一下。”
唐晚妆奇道:“你早上学那样复杂的绝技,蕴含多少剑意,藏着万般变化无穷后势,都只演练几遍就学得清清楚楚。这指法对你而言应该非常简单,何况你还有学自岳红翎的暗器手法经验,为何变笨了?”
赵长河脑袋垂得更低了,嗫嚅道:“光看手了……”
唐晚妆:“?”
赵长河:“……”
唐晚妆面无表情地把手放他眼睛前面几寸:“看够一点,不够再看一个时辰。”
赵长河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手忽然一扬,“啪”地盖了他一脸:“甚至可以让你接触一下!”
“草……”赵长河脸上火辣辣的疼,不是被抽的,是丢人丢的。
唐晚妆斜睨他半晌,忽然道:“其实你学会这个的话,是可以演化成一套点穴擒拿功夫的,你习武时间短,功夫都在刀上,徒手之类武学有较大缺失,这是一块很好的补充。”
赵长河瞬间打了鸡血:“快,再示范一遍!老子只需要看一遍就会了!”
唐晚妆简直哭笑不得。
然而这是真的,一旦赵长河把这个和武学理解挂上了钩,他真的看一遍就学会了,也就是较为生疏,但动作理解是真的完全吃透,简单得根本不需要第二遍。
“现在再教你这个抹弦之法……”
小船悠悠,随意荡在湖心,男徒弟和女师父挨坐在狭小的船舱里,清香沁于鼻尖,肩头不经意地触着,交头接耳,细语呢喃。
路过的艄公看见了,不自禁地就露出了姨公笑。
多好的场景。
回家要催自家那臭小子讨老婆了,都多大的人了还一天天在那摸鱼。
夕阳渐落,湖面一片粼粼的金光,偶有鱼儿扑腾而起,再入水中,溅起朵朵浪花。远处传来船娘的歌声,吴侬软语,荡人心田,比当时清河之外的渔歌更美,那杀机也已只剩安详。
唐晚妆斜倚舱外,手中也提了一个精美的小酒壶,对着壶嘴悠悠饮酒。
苦逼的狗熊徒弟还在里面熟悉指法,是不是真能化成一套拂穴手不得而知,其实那就是唐晚妆忽悠的。
本就该是他弹,我听嘛,真以为本座是万花楼后院的姑娘?
唐晚妆正在肚子里现编一套拂穴手法,把自己本有的手法改改,融合一点琴技指法在里面,到时候教给他,就当是配套的。
真以为首座大人不会骗人嘛……反正到时候那套指法也不会差的,说不定放在江湖上还排得上名号呢……
两岸渔歌起伏悠扬,都是情歌为主,听得唐晚妆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往日里她其实有些怕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歌谣,能让人的心偏离在正事之外,所谓靡靡之音,惹人不思进取。
但今天好像又很应景,除了情歌的内容不合之外。
“喂。”唐晚妆悠悠喝了口酒,冲着舱内问:“你说你心中有歌,此情此景,何不应和一曲?”
“这些姑娘的歌不是挺好听嘛,声音也好,我都想打个赏,我给她们捣什么乱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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