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368章

作者:姬叉

  飘雪如絮,江山一片素白,往常可以清晰看见的远方海岸此时也被一片银装同化,几乎看不清什么是海。

  身后登楼声响起,弟弟的声音传来:“大兄的伤如何?”

  王道宁慢慢道:“不是正面挨玄武一拳,大部分力道是卸掉了的,伤势不算重,这些时日已经养好了。”

  王道中算是吁了口气,旋即怒道:“四象教到底怎么回事,说着结盟结盟,除了开海之议之外,几乎没有半点盟友该做的事,反倒处处作对!”

  “呵……”王道宁也有些苦笑:“玄武是海平澜的女儿,这谁想得到。”

  王道中:“……”

  他正觉得世事无常,忽然觉得不对:“这也不对啊,大兄本来不是应该和海平澜一起反海神的么,这是我们原先得到海泥起就存有的利用计划,怎么你会站在海神一边,反而和玄武杠上了?难道真被海神控了心智?”

  王道宁轻声叹了口气:“水之魂和我们的神魂结合很严密,我如果当着海神的面起反意,必受反噬而死,那根本不是适合的时机。”

  说着神色有些怪异地望着远处:“没料到啊……海神居然真会陨落……此时祂留在我们体内的水之魂反成无主之物,你炼化了么?”

  王道中道:“刚刚炼化,卡在三重秘藏的门槛上了……再给一段时间,说不定有机会突破。总之赵长河再敢来假扮于我,定教他有来无回!”

  王道宁皱眉:“海神都死于赵长河之手,你安敢小觑?”

  “那就是个重伤的海神,赵长河捡了漏罢了。乱世书说得明白,他怎么也只是个二重秘藏,这点时间就算再天纵奇才也不可能比我高。”王道中似是不想谈论这个话题,继续问:“那大兄也炼化了?”

  王道宁“嗯”了一声。

  王道中露出狂喜之色。

  原先的王道宁已经是三重秘藏的后期了,崔王之战时双方都是近于御,与玄武之战若是没有夏迟迟偷袭也是能胜的,偷袭的夏迟迟还受伤了。这种实力再炼化属于他那部分的水之魂,如今的王道宁就是御境!

  事实上当初王家就是在赌。

  这个纪元从来没有出现过御境,在几年前人们也不知道夏龙渊这么变态,以为他只是个想要突破御境出了岔子导致昏招频频的老人。怎么突破御境,是每一个天榜人士都在思考的问题。

  如嬴五走的是可能永远无法完成的收集破碎空间之路,而王道宁在搜寻海泥的过程中接触到了海神,感受到了水之魂的入侵。

  他知道那是御境之能,而且还是挺虚弱的那种,自己有可能吞噬过来,反而借此突破御。于是将计就计,与海皇合流。

  王道宁为此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自己的儿子王照陵就坚决没有去让碰海泥,自己可以死,下一代的种子必须留。

  本来的计划除了赌性重一些,也没太大问题,但他没估计到天书……海皇通过天书与信仰之力快速恢复,其恢复的效率让王道宁瞠目结舌,从虚弱的神灵变成了无可抗拒的心灵侵染,几乎措手不及。

  王道宁越来越有些绝望之感,有很多事开始身不由己,此后处处表现出众人不解的“着急”,完全不像世家操作,皆源于此。急的不是他,是急于扩张信仰的海皇而已,这点连赵长河都看明白了。

  而现在终于如愿以偿,海皇陨落,遗留的御境之悟被全盘接收,现在他可能是此世继夏龙渊之后的第二个御境,一切的豪赌都值了。

  王道中喜道:“大兄莫非是预计到了海皇会陨落?”

  王道宁沉默片刻,低声道:“惭愧,我原先即使预计海皇会陨落,也是寄望于夏龙渊……事情的走向根本不受我们控制,只是在豪赌。很庆幸,无论海皇是怎么死的,我们赌赢了。现在夏龙渊受伤,此世唯一的御境是我。”

第605章 王道宁

  王道中大喜道:“既然大兄已是御境,为何不去璞阳参战?我们在那里消耗了三个多月,伤亡颇多不说,这面子也说不过去,人心也散了!此时大兄以雷霆之威攻破坚城摧枯拉朽横扫河北直抵京师,天下震动,岂不美哉?”

  王道宁哑然失笑:“乱世书你去执笔如何?我看你这一串词儿,文笔不输。”

  “你还在乎文笔呢?”王道中顿足:“我们被区区一城阻了脚步,为天下笑!”

  “那是区区一城?那是清河崔的举族之力,连幼女都上了战场,堪称孤注一掷背水之战。加上皇甫绍宗驰援、血神教协助,其实还有杨家暗戳戳的在帮忙……真以为实力逊色于我们么?”

  王道宁叹了口气,慢慢道:“有识者眼中自然知道这没什么可笑的,事实上我们出门第一关就是最后一关,只要渡过去就是一片坦途。稍微能打的京军都在这了,只要胜出这一仗,京中禁军也就只剩一群酒囊饭袋二世祖了。”

  王道中道:“大兄既然知道,为何还高坐于此?”

  王道宁淡淡道:“我在等人。”

  王道中愕然:“该不会是铁木尔?他肯孤身潜入?”

  自从当年赫雷莫名死于中土,胡人强者就不愿意孤身入内了,更别提铁木尔汗王之尊,牵系广大,哪有孤身跑过来做死士的道理……大萨满博倒还有点可能,可能性也很小。

  王道宁摇了摇头:“他们不肯来的,倒是在陈兵在北,只等我们生乱。非我族类,各有思谋,不能指望他们能够精诚。”

  “这大雪天动员兵马,士气不说,他们真不怕人马被冻死……”

  王道宁嘲讽地笑笑:“既然大家都这么想,巴图也会这么想。两三个月前巴图还紧张兮兮,一天都能三四道求援折子往京师送,现在又躺在他的汗帐里看歌舞了。胡蛮之智,也就如此。”

  你说谁胡蛮之智呢……王道中心中嘀咕,却着实好奇:“那还有谁?”

  王道宁道:“如今天下群雄并起,真有私者反而不多……如厉神通者,是真忍无可忍,为了巴蜀之民杀官举旗,他内心何尝想要争什么霸?可能也只有我们是了。对他们而言,让那昏君不能继续胡搞,才是更重要的事……”

  王道中:“……”

  说话间,王道宁耳朵微动,露出一丝笑意:“差不多了,我离开一段时间……”

  他长身而起:“琅琊无忧,不需要你坐镇,你且回璞阳。莫看崔元雍守得好,实则已是强弩之末,一旦失了援助,他是扛不住的。等到天变到来,皇甫绍宗与杨敬修必无心于此,说不定薛苍海都有异心,那时候的璞阳可以轻取。”

  王道中脑子转了几圈,忽地一个激灵:“大兄要赴京?这……”

  京中兵马主力固然多在璞阳,但京师依然不是适合去斩首刺杀的战场,那里有夏龙渊布置的未知防护,还有唐晚妆秦定疆等一群强者拱卫。真要强来,无论去了多少强者,恐怕包括王道宁在内没有人有自信一定能活着离开。

  “道中啊……”王道宁拍拍弟弟的肩膀:“你这两年东奔西走,一无所成还四处惹祸,但大兄从未怪过你,你可知为何?”

  王道中道:“当然是因为,那是赵长河坑害,非我之过!”

  “你名扬江湖这么多年,却被一个小年轻坑了,你如何说得出口。”

  “……”

  “我不怪你,是因为江湖风浪无常,谁也不能常胜。恰恰相反,我有点羡慕你。”

  “羡慕……”

  “是啊,或者说羡慕自己能在江湖上策马驰骋的当年,我也输过,也被坑过。胜败常事也,只要尽力了,何罪之有?”王道宁慢慢转身,向外走去:“如今是我尽力的时候了……我们是世家,但以武传家,首先是一个武者。乾坤就在脚下,若是因为京师凶险就不敢去,那我辈习武一生,是为了什么?”

  王道中张了张嘴,看着兄长的背影,半晌才道:“但他的伤到底什么程度谁也未知啊,大兄。”

  王道宁叹气道:“难道继续等下去,等他复苏么?我们曾以为海皇虚弱之魂可以谋皮,结果复苏的效率把我们坑惨了,岂能再蹈覆辙?现在这是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王道中没话说了。

  大兄依然有赌性,但现在确实唯一的选择只有赌,再拖下去就真完了。

  倒是没想到,大兄锦衣玉食数十年,还有这样的武者血性。

  “我若回不来,你护子侄辈们逃往海外隐居,不可逞强……当你突破三重秘藏,未尝不能卷土重来。莫看大家都在奔着御境去,三重秘藏依然是此世顶尖,大有可为。”王道宁道:“你要留意赵长河,他才是这个纪元的真龙,夏龙渊不是。”

  这是在托付后事了。

  虽然王道中没觉得赵长河有多牛逼,不就是会易容坑人甩锅嘛!但兄长这么说,他还是挽回了点面子,毕竟被一个能与夏龙渊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胜出的人坑了,好像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但还是忍不住道:“夏龙渊都不是么?他可比赵长河强多了吧,镇压天下数十年,古今无二……最多、最多是病了……”

  “那就算病了吧。你知不知道,天下英雄想要分食这条病龙,已经等了多少年。”王道宁的背影终于消失在楼梯口:“如此不得天下人心,岂称真龙?若他是龙,吾将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

  赵长河一行乘唐恩留下的快船,经由大半个月,总算抵达宁波。

  抵达之时,连江南都开始有了微雪。

  这等天气,若非三娘如今控海之能已经越发显现,船长都不敢航行……好在一路上无惊无险。

  初学望气之术的赵长河下意识地四处眺望,便看见了越发浓郁的金陵王气。

  江南之气,开始汇聚。

  这玩意儿……如果要对应一个人的话,那人叫唐不器。

  本来好像也不奇怪,早就觉得唐不器有割据江南的机会了,如果这些时日他把江南各地的割据士族武装都给一一收拾妥帖,那就更可以……荆襄那边还是自己人呢,机会大大的。

  但赵长河抬头想了一阵,脸色还是越想就越难看。

  唐家的事,唐不器说了不算的……唐家只是个二三流的小家族,当初连姑苏都不能一言堂的,他们自己的兵力其实非常一般,远和崔王之流没法比。

  唐不器之所以能雄镇江南,比其他地方士族都强一大截,主要原因一是借了唐晚妆的讨贼大义,镇魔司首座的身份在那,很容易号召群雄做盟主。二是真得到了镇魔司的鼎力支持,无论是高端武力还是人手、情报、以及心向朝廷的士族支持力度,现在武维扬等忠心耿耿的镇魔司大将都还在唐不器身边手握重兵呢。

  所以姑宝看似牛逼轰轰,其实真是姑姑一手扶起来的,没姑姑他玩个屁。只要姑姑不想反,他就反不了。

  那么……如果有朝一日唐家会举反旗,印证这股王气,那必须有一个前提——

  晚妆危矣!

第606章 今日不器

  此时的江南距离弥勒败亡都已经快要一年了。

  虽然也有南方各势力之间的战火,相对零星,规模都不太大。各家都在复苏生产,舔舐曾经被弥勒祸害的伤口。

  在各方势力都有意割据的小心思下,都不约而同地并未对曾经的弥勒教徒穷追猛打,基本都是以“流民”名义吸纳,引导归田生产。其中唐家这事做得最多,弥勒教败兵散勇数十万众,都被悄悄吸纳打散,各归生产,其中精锐被整编成军。

  一旦开始以经济为要,以江南的底子复苏是很快的。尤其是苏杭一带的唐家大本营已经恢复了许多,在如今大肆拓展海贸的背景下,宁波口岸更是重中之重。

  一家三口离岸而上,人声鼎沸,货郎处处,满楼红袖,比之前的扬州有过之而无不及。

  区区一年不到,曾经在弥勒铁蹄下萧条的江南仿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毕竟此地是海贸重心,不仅是唐家的商队,还有其他海商由此而出;所赴也不仅是蓬莱,被海长空在东安岛暴打的那一大堆小国都在其列。在赵长河此行看不到的地方、甚至是开海之议都还没提的时候,海上贸易实际早已如火如荼,开海之后就更是蜂拥。

  说来讽刺,开海提案原本提的不是海贸,是海运……结果海运如何尚不得而知,倒是造成了海贸的繁盛,可以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唐不器手段还可以啊。”夏迟迟在繁华的港口左顾右盼,颇有些赞叹:“还以为他很憨呢,是不是只要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就像室火猪都能拱玄……”

  “?”赵长河打断:“人家世家公子出身,从小有姑姑拿扫帚抽着,该学的东西也没落下好吧……这一年多来做的事哪件不是可圈可点。”

  “我看你就记着人家的姑姑。”夏迟迟鄙视道:“感觉有些人就喜欢老的、做人长辈的,比如师伯这类的。然后恰好也有些为老不尊的能凑上伙,什么配什么,天长地久了属于是。”

  三娘:“?”

  “砰”的一声,四象圣女飞龙在天。

  “一路船上打扰好事,早想揍你了还喘上了?”三娘冲天骂了一句,收回踹侄女的脚丫,转头问赵长河“看你一路直奔大道向北走,没有半点观赏此地繁华的心情,是不是又看出什么了?”

  “嗯,有时候觉得望气或者占卜这种东西吧……有点自寻烦恼。明明知道气数之变并不能代表现在发生,它是一种趋势、且可以被扭转,但知道了事态正向那种趋势大踏步走的感觉,很挂心,于是失去了所有旁事的心情。”

  三娘笑道:“所以我就不琢磨,琢磨好怎么用信仰之力就行。其他的你能者多劳去吧……”

  赵长河问:“你是这里人吧?”

  三娘笑笑:“杭州,不过没啥意思,都没亲人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吨~”夏迟迟落回地面,看了老女人一眼,欲言又止,免得又被踢。

  抢我男人就算了还踢我……叠在一起的时候还不是也老老实实被我亲了,得意个什么……

  明显看得出师伯还是有意去故地看一眼的,只是看赵长河情绪不高就打消了。老女人就是这样的吧,一副温柔体贴出嫁从夫的样子,难道你猜不出他现在心中挂念的是其他老女人嘛?

  算了,其实夏迟迟自己都有些挂念,理论上说,那老女人是自己老婆好吧,虽然大家一句话都没说过,见面还各自提防。

  三人谈论间,很快就离开了宁波城。

  出去之后就知道繁华只是表面,离甬北上之后,沿途依然可见曾经萧索的痕迹。

  村落稀少,百里难见一村,村户不足三四,偶尔还有山贼盗匪出没的迹象。可见此前的繁华无非是把人口集中于重要城镇,就像外表光鲜的人,内里已经百孔千疮。

  战乱与屠杀,是一年时光绝对无法恢复的创伤,唐不器的恢复工作已经算是做得不错了,时间有限无法苛求更多。再给个几年应该可以再度繁荣昌盛,呈现大家心目中的江南。

  但有这个时间么?

  眼下的破败与割裂感,就是山河气运被搅成一团乱的主因。

  夏龙渊的眼中没有山河百姓,在他眼里都只是NPC,开无双的数据……但事实证明,即使是数据,也会在应有的方面予以数据的反馈。

  赵长河的心情很是沉重,一路加快步伐赶到姑苏,神州近况需要和唐不器了解了解,他的乌骓还寄在这要取呢。

  “站住,路引……呃?”城门守卫正吆喝,眼睛忽地一直:“修罗王……”

  赵长河发现现在自己是太有名了,就算把标志性的龙雀藏在戒指里,别人一眼就能从脸上的疤认出来。按说COS自己那道疤的江湖汉子也多,不知道为什么别人就能准确知道这就是赵长河……

  或许气场是真的不一样了。

  修罗王入城!

  这五个字悄无声息地传遍姑苏,顷刻之间,全城震动。

  赵长河踏入城池,就感觉到四周躲躲闪闪的目光,包括城门守卫在内,一个个好像都憋着话似的,整座城弥漫着一种奇怪的情绪。

  才走到入城第一条街,唐不器就一阵风般刮了出来:“你干的好大事!”

  赵长河停步,似笑非笑道:“好像不如你大。”

  唐不器倒没被这话唬住,只是略带犹豫地看了眼三娘和夏迟迟,板着脸道:“屠神了不起了,现在带两个了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