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姬叉
看赵长河神不守舍吃饭都没胃口吃的样子,夏迟迟终于叹了口气:“你是不是想借着乌骓能飞,自己先走?”
“呃……”理论上乌骓带个人飞也是可以的,但赵长河还真不想夏迟迟涉足这种根本什么都没摸明白的战局,这是连自己去了都不知道能不能回来的,极度危险,便托辞道:“乌骓初进阶,能力不太够,带两个人怕是有些勉强。”
夏迟迟却道:“你放心,我并不想去。”
赵长河:“……”
夏迟迟出神地看着窗外夜空,低声自语:“其实你知道,你留师伯在这,也是不想她难做……因为此时在策划对夏龙渊不利的人里,必有朱雀尊者的份儿。师伯去了,那就是参与围攻的一员,我也一样。”
一直自顾吃喝的三娘愣了一下,“蹬”地坐直。留我在这还有这考虑?
话说回来,真让三娘去围攻夏龙渊,看夏迟迟此时苍白的脸色,她怕也是下不去手。反而帮夏龙渊?朱雀鸟眼都要瞪裂了好不好,大家哪有帮夏龙渊的理由!
不去才是正解……就算要去,也是悄摸摸去接应一下朱雀,别伤到了。
三娘总算反应过来,认真道:“我们可以不去……我知道你此去主要也不是涉足夏龙渊战局,而是为了唐晚妆,那我必须交付你另一件事。”
不用她说,赵长河早便主动道:“我当然优先把情儿从皇宫里接应出来,她才区区玄关九重,无法自理的,等把她安置安全了,我再做别的。”
三娘低头吃饭。
神特么区区玄关九重、无法自理,随你吧。
夏迟迟道:“你们当尊者傻呢?这种战局那骚蛇还在那里就是送死的,尊者怎么也会先把她转移,那可是她直属亲信,偏心着呢,还用得着你们顾虑!”
三娘的头埋得更低了。
夏迟迟再度叹了口气,转向赵长河:“按道理说,这件事连你都不要去……但我知道你的心都已经飞过去了,如果不让你去,你魂不守舍。非要去的话我不拦你,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赵长河认真道:“嗯,你说。”
夏迟迟一字字道:“记住,你的命比唐晚妆重要,也比夏龙渊重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论其他。”
赵长河定定地看了她一阵,柔声“嗯”了一声,旋即起身:“我休息已足,就先走了。”
夏迟迟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是真的坐立不安,其实休息足个屁,这厮分明打的主意是路上还能歇会……
万东流琢磨着他们的对话,心中悚然。
这意思,他们认定了会有一场针对夏龙渊的围猎?
这都是谁在参与……无论谁胜谁负,这是真要变天了!
第613章 既以国士待我,自当以死报之
子夜。
唐晚妆披着初见之时那厚厚的貂裘,在灯下处理文件。
咳嗽是不咳了,赵长河之前临走给她最后做的治疗,至少能支棱一年的。
只是操劳多了,身子骨依然看不出像个武者,畏寒气虚的样子看得抱琴直摇头。
还三重秘藏呢,都不如抱琴玄关三重元气满满。
呃其实抱琴今年也已经不小了,都十八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修行也玄关七重,是一个派出去处理江湖事务都能冷脸装逼的丫鬟。当年赵长河初见之时都打不过抱琴,那时候的抱琴玄关五重了,赵长河刚四重,当然可能会被越级,这就是历史悬案了。时至今日赵长河居然一直拿抱琴当成一个不会武功的小丫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赵长河对这主仆俩的误会还不止这点,对唐晚妆也有点小误会。
比如觉得唐晚妆和唐不器的吵架简直理所当然……赵长河还相对好些,起码知道如果唐不器只是说自保的话,晚妆是不会和她吵的,唐不器才是真不懂姑姑。
实际上即使唐不器想割据,唐晚妆本来都不会去吵。
武维扬那些忠诚的下属们都有了别样心思,她并不想阻碍大家的前程和追求。
没有谁的理想比谁的宝贵,自己没有资格拖着别人的未来让人和自己一起付出,各自安好便罢。
真正让唐晚妆不许唐不器自立的主要原因在于,近期事态让她本能感觉有点怪,她不希望唐不器走在风口浪尖被人当枪使了。
可惜各地镇魔司糜烂了很多,也被策反了很多,她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全面灵通的消息了,只能从一些蛛丝马迹上去猜测推演。
首先,陇西李家那边是肯定出问题了,这种事非常好判断,因为关中赋税停了,号称因为盗贼山匪过多……这不就是割据的典型标志,那种借口能忽悠谁?
本来这种事也是在意料之中的,当夏龙渊确定受伤而归,这几乎就是摆在面上的事了。
让唐晚妆觉得怪的在于,原本巴蜀厉神通调动人马准备往上打的,但近期也停了。
厉神通和唐不器那种只想割据江南的小菜鸡可不一样,无论起事之初是为了巴蜀民众还是其他,总之起事之后这种英豪是不可能偏安一隅守着一亩三分地就完事的,他的攻击性和行动力都是一等一的,必然会进取汉中关中。他会因为关中旗帜姓夏还是姓李就改变了战略方针?那不可能。
是什么导致他歇火的?
然后杨家态度也开始暧昧。让出徐州之事非常奇怪,面上说是朝廷的妙笔,故意让王家与万天雄接壤,挑拨这两家争斗,朝中还颇有些人夸赞杨太尉妙计高明……但唐晚妆可心知肚明,朝廷没有这种朝议,她都不知道这件事,就已经发生了。
这是杨家自己的定议,看上去有点像滋长万天雄的野心。唐晚妆可以想象,漕帮从立足江淮的水上帮会,到了落足徐州这种北方青徐之地,坐望中原,那种心态上的微妙感受不足为外人道。
事实上万东流不太好意思和赵长河说,万天雄都有称王的想法了,当然他们上面还有四象教,帮众大部分是四象教徒,朱雀没点头,万天雄也只敢心里想想。
其实对于四象教而言倒无所谓谁称王,如果万天雄正儿八经向朱雀提请,朱雀大概率会同意,如果反对也不是因为不肯,而是觉得应该广积粮缓称王,那是另一回事了。
这种各方态度极为诡异的氛围里,不器掺和个什么?更气的是,你如果是这场局里的弈者、知道内里到底什么情况,那倒还好。可姑侄俩通信几轮,唐晚妆发现唐不器根本不知道别人的情况,气得简直想冲到江南去把侄儿掀翻,拿扫帚狠狠揍他一顿。
蒙在鼓里被人当枪的小废物还想当吴王!连要称王的流言都已经到京师了,怎么能不吵架!
唐晚妆揉了揉眉心,思虑过重实在不利病情,有点小小的眩晕感。
正在此时,香风拂过,面前多了个人。
没戴面具,一身宫装的皇甫情。
伺候在边上的抱琴连反应都没反应过来,就被点了穴道傻在一边:“小丫头牙尖嘴利,先一边呆着。”
抱琴:“?”
我怎么得罪你了?
唐晚妆放下笔,淡淡道:“贵妃夤夜造访,竟然先冲小丫鬟发脾气,真是让人始料未及。”
皇甫情上下打量了一眼抱琴的身材,微不可见地撇撇嘴,刚才一指点过去还有点肉感,熟了,区区小丫头居然比某个只会抄书的身材还好一点,某人真是扶不上墙。
脑补将来的某些场面,本座不弄死你们已经不错了,你说我发什么脾气?
当然嘴巴里可不会说这个,皇甫情冷冷道:“我来劝你一句话。”
唐晚妆沉默片刻,低声道:“谢了。”
皇甫情愣了一下,就听唐晚妆续道:“你们要收网了,本来我该是个必杀目标?你担心长河将来怨你,竟跑来提醒我撤离……”
这女人真的聪明,只可惜她的坚持毫无意义。皇甫情暗叹一口气,硬邦邦道:“少自以为是了,就凭你算什么必杀目标?你若碍事,就是螳臂当车去送死,我和你斗了这么多年也算斗出了点感情,劝你一句也尽了旧谊。反正我奉尊者命已经撤离了,你撤不撤看你自己。”
抱琴非是被点了哑穴,否则真的想说她一句别嘴硬了,你们能斗出什么感情来,明明就是怕被男人骂。
堂堂贵妃,居然陷得这么深……真是奇了。
“你奉尊者命撤离……”唐晚妆重复了一句,神色也是颇有几分古怪,旋即摇头:“谢了……其实你这么做,可能败露你们的计划,这承担非同小可。”
皇甫情笑了笑:“你就算知道,也已经改变不了任何事了。”
“那倒未必。”唐晚妆慢慢道:“综合各方情况,我大致能猜到一些……”
皇甫情这回倒是惊奇起来:“说来听听,你知道个啥了?”
“陛下其实并不贪权,他对俗世权力可以说是根本没欲望的。按理他这样的人本该笑傲风月,去哪都比枯坐宫城有意思,之所以赖着帝位,我看多半是两个因素,一是图个需要权力的时候便利省事,另一个……”唐晚妆慢慢道:“我猜疑他的修行与此相关,需要帝位支持。”
皇甫情神色微微变了。
“你们近期的行事,我怎么分析都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就是你们正在整个神州范围营造一种天下无君的概念,每一个人自己的地盘上都有自己的王,他的帝位没人认了……这或许在以前未必有太直观的效果,但在陛下负伤而归的当下,有可能就真能起效。”唐晚妆笑了笑:“如今收网必有一个引线,我甚至能猜到引线是什么……我现在就去阻止的话,说不定还真阻成了,只不过你站在这儿,我估计出不去。”
“你出去会死。”皇甫情叹了口气:“我很难理解……你手头信息极少,竟然只因为这么点蛛丝马迹就得到了完全正确的判断,这样的智慧真是让人惊艳。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愚忠至此呢?”
唐晚妆出神地看着如豆残灯,低声道:“也许这是很蠢。但是皇甫,如果每一个人都权衡利弊,都去做理论上最正确的选择,那么悠悠青史两个纪元,为什么还会有这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只为了身后保护的人而付出自己的生命呢?是他们都蠢吗?”
皇甫情默然。
“也许你们会说,谁值得守护,谁不值得……比如夏龙渊……”唐晚妆顿了顿,似是第一次直呼夏龙渊的全名有些不习惯,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可以说天下乱局是夏龙渊自己造成的,残害江山的是他自己,推翻他才是为大夏着想,只闻诛一夫纣耳,未闻弑君也……我知道长河就是这么认为的,以前我殚精竭虑是为了民安,可到了如今我反倒才是站在了民众的对立面,所以他一直希望我解甲归田。”
皇甫情奇道:“你既然知道,看你语气也觉得长河的想法正确,那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唐晚妆道:“首先,只有陛下能镇得住北胡。放眼当今任何一家,包括你们四象教,没有这个实力。这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阿情,令尊在这一点上与我同心,他手握重兵却从来没同意你造反,便是此意。”
皇甫情:“……别叫我阿情。”
“此为公,还有私。”唐晚妆没搭理她这个称呼的要求,继续道:“陛下当年力排众议提拔尚不起眼的我,年纪轻轻、女子之身,做了镇魔司首座,满朝非议,陛下毫不介怀。晚妆为臣十余载,他信了我十余载,虽然有些事不听我劝,但我要什么就给什么,任何权限放手去干,从没有过任何猜疑任何掣肘,连红脸斥责都没有过……纵观古今,未之有也。”
皇甫情想了想,倒也确实。
夏龙渊确实信任唐晚妆,其实连有替身假货和当初杀太子这种事都没刻意瞒唐晚妆的,这已经是信任至极了。有的事不听劝归不听劝,那很正常,谁做君王能事事听人的。
唐晚妆道:“当年我父母希望我嫁太子,我只和陛下说了一句不想嫁,陛下就哈哈大笑,说晚妆国士也,不当以宫闱拘束,就此作罢。”
曾经还有人猜是不是夏龙渊自己看上了唐晚妆的姿色,事实证明一点都不相干,他确实就是以国士之心对待唐晚妆的,在闭关不理事的这些年,几乎就是把天下全盘托付给了唐晚妆。
君臣如此,确实是可以说一句古今少有了。
唐晚妆低声道:“君臣走到如今,他负了天下,却从没有负过我唐晚妆。既以国士待我,我当以死报之,如此而已。将来你见到长河,替我对他说一声对不起,若有来世,再奉君前。”
“首座!”门外传来亲卫的敲门声:“武平侯在外求见,说传陛下之旨。”
唐晚妆微微一笑:“知道了。”
她慢慢站起身来,低声道:“你去吧……你要做什么,我也不会怪你。”
第614章 维系江山的最后一口气
皇甫情没再多说,从宅子另一端飘然离开。
话都说到这了,谁家情敌还能做到自己这份上?这种提醒如唐晚妆所言,自己是承担了很多的,不仅是在私放对手,甚至等于在教对手来坏自己的事,不管后续如何,自己见到赵长河也可以问心无愧了。
总之唐晚妆后续会怎样也不是自己所考虑的了,该去做自己的事。皇甫情一边飞掠之中,手上已经摸出了面具,穿过暗巷再离开,已经是朱雀展翅,魔焰掠于夜色。
沿途回想,皇甫情还是有点佩服,看唐晚妆的态度,可能自己不说这些她也已经有数了……如果大家的事会坏在她手里,那皇甫情还真认,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至于死不死的……唐晚妆固然面临天倾,而自己这些屠龙者又能安全到哪里?
谁不是为了自身的理念,在拿命去博呢。
那边唐晚妆并没有直接出去接待武平侯秦定疆,而是先解了抱琴的穴,低声吩咐:“知道怎么做?”
抱琴拉着她的袖子,依依不舍:“小姐……你和我们一起走吧……”
唐晚妆揉揉她的脑袋:“好了……以后见到赵长河,说我把你许给他了好不好?”
抱琴大怒:“你有本事自己嫁!”
说完愤然跑了,边跑边说:“你许,如果赵长河在这里,一定会问你有什么资格许人给他!臭娘们就会给别人做安排,你先安排自己吧!”
一句话说完,正好跑路无影,不给小姐揍自己的机会。
唐晚妆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叹了口气,出门去见秦定疆。
秦定疆是她的镇魔司副手,曾经地榜一十八,如今已是十四,同样属于大夏帝国顶梁柱般的人物,曾在杨家事变中负责押送王道中回京,为人沉默稳重,也不牵扯哪个世家背景,深得唐晚妆信任。
“定疆怎么深夜来此?陛下什么旨意?”
秦定疆拱手道:“我也不知,只说宣首座去御书房觐见。”
由于夏龙渊负伤而归的缘故,唐晚妆又深知禁卫内卫都是各家权贵塞进来的酒囊饭袋没什么战力,秦定疆是她自己安排去暗卫宫城的,由他传达宫中旨意出来很正常。唐晚妆便点了点头,大步出门:“既是如此,今夜我去值守,定疆回去歇着吧,这些天你也累坏了。”
秦定疆笑道:“那我还真不跟首座客气了,首座且辛苦一夜,我歇歇再来换班。”
唐晚妆笑道:“我哪有那么脆弱,几夜也没什么辛苦。你且去吧。”
“那我也得先去交接一下,先与首座同去。”
“好。”
两人一路飞掠,直抵宫门,守卫见是这俩,也都躬身行礼,开门迎入。
御书房就在外宫不远,尚未到金銮殿的侧方小殿里,便于外臣入内议事,是早年夏龙渊刚刚登基之时还励精图治的代表之一。可惜现在这些年来御书房中通明的灯火都和夏龙渊本人没关系,只是一个橡皮图章坐在那里装样子。
这个假货的性质也很有趣。
他不可能所有国事都去拿去烦夏龙渊,真要那样要他这个假货干嘛的?也就是说其实夏龙渊真把朝议和批阅的权限全部给他了,他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面上看去,权力很大,与真皇帝无异。严格来说这些年的一些弱智举措基本都是他发布的,夏龙渊根本没管。
但他却不可能取代夏龙渊的全部。回后宫歇息只能自己另躲小屋,他可不敢睡皇后,皇甫情和他是政治合作就不提了,其他妃嫔他也是根本不敢碰的,连宫女都不敢,理论上那都是真老夏的,万一真老夏想要了,他头就没了。
那滋味谁懂啊……之所以和皇甫情合作也未尝没藏那么点小九九,指望大家这种身份下说不定还能凑出火花呢?可惜也只能梦里想想,很快就发现其实皇甫情当他是个屁。
政治上说,表面上他挥斥方遒随便怎么做都无所谓,实际上涉及真正重要的事情,比如大世家相关、军队相关,以及要害人事,也是必须去请示真老夏的。就比如唐晚妆总是顶撞,面上恭敬,美眸里也深藏对“我知道你是假货”“给你点面子实际看不起你”的意味,假货不爽想撤了她,敢么?
试探着问过真老夏能不能撤人,老夏一个耳刮子差点没把他半边牙都打没了:“晚妆是朕的武侯,你是朕的木偶,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真以为这江山靠的是你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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