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50章

作者:姬叉

  旁边有下属叹了口气:“这样的人,若没有提前陨落于江湖,那就必然纵横天下。”

  武维扬没有回答,心中知道下属的潜台词。

  这样的人,陨落的几率还是比较高的……但想起刚才赵长河上马之前仔细检查的谨慎,武维扬还是觉得,这人死不了。

  别看他豪迈,内心细着呢,真当他是莽汉的,现在自己坟草已经三尺高了。

  “回去禀告首座吧,不知她是不是真会亲自来见。”武维扬有些纳闷地嘀咕:“奇怪,首座对这个人的关注,也有些超乎寻常。”

第86章 智取剑湖

  赵长河的“不藏行迹”,是故意的。

  与韩无病立约之时,破庙里的人死光了,除了央央之外没别人知道此事,韩无病自己没道理吃饱了撑的跟人说我要在这里等赵长河。也就是说,自己离开崔家要去哪,原本外人是不知道的……外人甚至不应该知道他是何时离开的崔家。

  那么为什么自己刚离崔家没多久,就一群人知道自己是要去古剑湖的,沿途刺杀也来了,镇魔司的人也来了,甚至知道自己要干嘛,把韩无病的资料都给了,贴心得很。

  唯有一种可能,央央毕竟对家中没什么戒心,无意中有和家人提起过赵大哥要去哪,然后被人悄悄外泄了。

  毕竟崔文珏栽了,他的势力是很大的,有人暗中报复并不稀奇。报复不了崔家人,还报复不了你这个被赶走的匪类?

  说不定除了血神教之外,还额外多了崔文珏一系在外养的人呢,比如这绊马索,就不像江湖人玩的东西。

  前因应该就是如此。

  既然仇家知道了,镇魔司也知道了。他这大夏龙雀背在背上,别人认不出这离谱的刀是啥玩意,唐首座又岂能不知?这一刻内心里不知道多少戏了。

  可能在唐首座的视角上,你这古剑湖不去就是了,别人一下就失去了你的行踪,啥事都没有,为什么要强行去?

  男儿有约,天上下刀子也要去,女人懂个屁!

  什么?不藏行迹?可能招来对抗不了的强敌?

  说给人听的!

  赵长河在官道上大摇大摆地策马半途,眼见追杀者已经被踏雪乌骓甩到没影子了,忽地一扯缰绳,往荒郊野外直窜而去。

  半天之后,日已西斜,前方官道边上的树林里。

  血神教主薛苍海阴沉着脸:“你们说他不藏行迹,一路往官道直行?”

  “是、是啊,他就这么说的。”

  “本座在这里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现在天都快黑了,人呢?”

  “不、不知道啊,兴许在哪里路边林中午睡呢吧?”

  “啪”的一声,薛苍海愤怒地把下属抽了个陀螺:“蠢货,你们被他骗了!浪费本座的时间!”

  身后有个熟悉的面孔……孙教习靠在一棵树干上,抄着手臂抬头看鸟,嘴角勾着笑意。

  “老孙。”旁边的血神教传功长老低声问:“据你对此人的了解,他此刻会在哪里?”

  孙教习与教务系统互不统属,算是传功长老的直属部下。上司发话了,他也收起那副老油子模样,立正笑道:“我怎么知道……这小犊子一开始还是个很讲礼貌的少年郎,现在这匪气还是老子带的,没事就叫他说话大声点,才变成现在世人认知的德性,天知道他本来是个什么阴货呢?”

  “啧。”传功长老有些蛋疼地低声道:“这事儿吧,教中不少人怪你……”

  “怪我个寄吧?”孙教习声音大了起来:“老子不过履行教中职责广而授之,教出来的匪徒刀法好,那是老子水平高!该夸才对!宣教传道、树立信仰,那他妈又不是老子的职司,老子大字不识几个,关我屁事!老子还没怪他们没好好宣教,没抓住老子教出来的好苗子,倒还有脸怪老子头上?”

  薛苍海都听见了,转头看了一眼,心中也觉得确实不能怪孙教习,理论上赵长河越强悍,越能证明孙教习的职责完成得优秀无比,反而该夸,但这搞得,谁夸得下去啊……但又不能说你职责完成得太好了给教中带来了个大麻烦,以后教学摆烂一点?

  真他妈蛋疼。

  “那方不平!啊?老子是不是告过状?是不是说这傻屌玩意儿心胸狭窄私欲过重耽搁苗子?啊?是不是还推荐过让赵长河进总舵?啊?都按老子说的哪有现在这破事!现在好了,反过来怪我?可去他们妈的吧!”孙教习越说越大声。

  “好了。”传功长老瞥眼看看薛教主越来越黑的脸色,暗道你再说下去失职的可就成教主本人了,教主当然不会为了你告个状就撤了自己得力的分舵主啊……

  他只能压低声音:“话是这么说,如今终归是你的弟子做了叛徒,咱们的责任还是要背一点的。如今他的手段没有人比你熟悉,这次如果你能亲自把他捉回来,自然有功无过。”

  孙教习“哼”了一声,没说什么。

  心下他倒是不觉得赵长河打得过自己。方不平脸上的石灰,后来教中去检视可都看见了,说明赵长河不是真的那么逆天,自己了解他的路子,应该问题不太大。但怎么说呢……孙教习真不想干这种活。

  无论怎么说那确实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弟子,掰着腕子校准着他的每一分动作,这关系可不一般。他在江湖上越威风,自己当然是越有面子。教中兄弟别说对自己有意见,其实也有很大一部分藏着点羡慕的,那语气听得出来。

  人活一世图个啥呀,图你教中的例钱吗?

  “好了。”薛苍海淡淡道:“此事孙横川无责,教中兄弟不得以此见怪,但正如丁护法所言,缉拿这个叛徒之事,横川还是理应多负担几分。如今此人耍诈,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不一定真会去古剑湖,你们有什么看法?横川你较为了解此人,说说?”

  孙横川觉得赵长河必去古剑湖,可话到嘴边还是说:“这一路除了我们还有别家在搞他,他现在应该心里有数……换了是我遇上这情况,应该是真不去了,一个比武约定又不是啥大不了的玩意,犯得着拿脑袋去冒险?当然,那是我,他到底怎样我不肯定哈,别又让老子背锅。”

  众人都失笑,匪类的小狡黠,推锅比什么都快。但被赵长河这样摆过一道,大部分人还真是觉得他这是虚晃一枪,其实不会再去了,老孙说的很有道理。

  薛苍海沉吟道:“如今四象教不少高层在古剑湖,本座不合去凑热闹。”

  其实就是不想送上门去当狗给人呼来喝去使唤。

  说着又道:“但古剑湖还是要去人守着,指不定赵长河还真去,这事就交给丁护法和横川,你们带几个人驻扎剑湖城。”

  传功长老和孙教习都拱手:“领命。”

  “其他人继续四散各地,搜寻此人消息。就这样吧,本座还有事。”薛苍海说完,晃身不见,留下一群气都散了的血神教徒面面相觑。

  在不同的官道不同的路口,同样也有其他人蛋疼无比地白等一天,最后四散离开,各处搜寻。

  赵长河往东一路穿越荒野山田,遇城不入,足足绕了两座城,天色已黑。

  月色之下,踏雪乌骓仰天长嘶,忽地折道向南,再奔剑湖。

  “吁!”不知奔行了多久,背上龙雀轻震,杀机再临。

  只要还有人相信他会去古剑湖,那当然是甩不开所有敌人的,只要愿意守在各个口上,总能等到人。

  当然这样傻等的再也不可能是薛苍海级别,这才是真正的磨刀,而不是送死。

  大夏龙雀是新得的,无论长短轻重厚薄,都还并不趁手。不经过各种磨炼,如何如臂使指?

  赵长河仿佛不知道龙雀示警,马不停蹄,一路飞驰。

  一道剑气从右侧骤然袭来。

  赵长河身形忽地一矮,镫里藏身,那刺客已经从马上掠过。

  一柄阔刀悄无声息地往上立起。

  踏雪乌骓在月下飞驰老远,身后才“砰”的一声,掉下两截尸身。

  谁说这样的阔刀只能狂扫?

  希望抵达剑湖之时,马如腿脚,刀如臂膀。

第87章 两个傻子

  半个月后。

  赵长河坐在溪边喝水喂马,低头看着溪水中自己的倒影。

  胡子又拉茬一大圈了,崔家送的武士劲装也已经又有了好几处破口,乌骓黑亮的毛也脏灰灰的,从刚离崔家时带点怒马鲜衣别人还以为是什么公子的味儿,再度彻底沦为草莽。

  被自己晃点一圈后,这半个月来的厮杀并不算很频繁,看上去远不如护送崔元央之时那么激烈辛苦。

  但这次路远,总战斗次数反倒比那次更多了许多,而且这次怕泄露行踪,不再是上次突围游击的模式,遇到敌人全是杀了,时不时都要以寡敌众还务求不能放跑了人,实在艰难。

  这世道真是傻缺,动不动都说“相隔千里”“千里之遥”,没个标准数。实际细算之下,送崔元央回家最多不会超过五百里,这边去剑湖起码两千里以上,都快从河北到江北了,再加上绕了路,更是远得离谱。

  还好时间算是宽裕,不然因为这种原因迟到,真特么丢人。

  见到韩无病,第一句话必须是:谁他妈告诉你两千里也叫千里的?

  这次千里……哦,两千里奔波,顶着一路风雨,顶着围追堵截,只为履行一个比武约定,不知道外人眼里怎么看,会不会认为这是傻缺,可赵长河自己心中却很是舒服。

  提起酒壶坐在溪边喝着酒,心中不自觉地就想起岳红翎,或许也只有她会说一声“该当如此”,而迟迟与央央都还真未必。

  还有一个更高兴的是大夏龙雀。

  原本被崔文璟处理过,龙雀的杀气不外溢,刀身也遮掩得不再光亮锋锐,有点古锈,看着挺丑的。结果这些天厮杀,龙雀饮血,那锈迹开始暗红,色泽蜿蜒刀身,反倒又凝成了形似朱雀展翅的暗色花纹,从锈迹斑斑的低调感觉又变成了“古拙沧桑”,反正就是怎么都不能容许自己变得难看似的。

  赵长河颇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打算再去遮掩。

  神器有灵,虽不是生命,也该尊重才是。

  这些天的磨合,与龙雀越发亲和了,对刀本身的掌控也越来越熟悉轻巧。

  谁都以为这么厚重的一把阔刀必然迟钝,甚至必须双手挥舞,就像当年梦中一样……然而……

  赵长河单手提刀,随意往下巴抹去,踏雪乌骓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几簇胡须掉落,下巴刮得干干净净,显出妙到毫巅的掌控力。

  “磨刀已成,剑湖在望。”赵长河拍拍乌骓的脑袋:“越是靠近,别人越可能堵我,你怕不怕?”

  乌骓鼻孔嗤了口气,眼有不屑。

  “哈!”赵长河翻身上马:“走,最后一程!”

  ……

  古剑湖畔。

  “叮”!剑尖断折,韩无病捂着肩头伤口,持着断剑微退。

  周围无数仇敌围困,他的眼神依然古井无波。

  “别人说名字是反的……韩无病,我看你是确实有病。”有人不可思议地问他:“血祭故友,尽斩仇敌,洒然而去,何等风流?我们看见乱世书,试着过来看看,根本就没指望你还会在这里,结果这是什么?你居然留在这里不走?你这是在干什么?”

  另有人接口笑道:“他可能以为自己杀了剑庐仇人,就没仇人了。”

  “新晋潜龙六十六,蠢到这个程度的吗?哈哈哈……”众人都在大笑:“你领了黑白两道多少赏金,杀了那么多人,真以为自己没有仇家!”

  韩无病终于开口:“我在等人。”

  “等我们吗哈哈哈……”

  “不过是杀了一些虫豸,没有想到乱世书连这点事都要记录而已……引来了别人,事先没能料到。”韩无病慢慢道:“但那是韩某自己失了计较,与我所约之人无关。我既约了他,那就得等。”

  众人的笑慢慢消失,个个不可思议:“只不过因为你约了人?在这等人?”

  “不错。”

  “哪怕死在这里?”

  “那就死在这里。”

  “如果你约的人压根就没来呢?后不后悔?”

  “那是他失了信,不是我。何悔之有?”

  人们眼神都有点变了,有人不屑,有人欣赏。

  但无论是不屑还是欣赏,仇家就是仇家,终归不会因为这点欣赏而留手。

  氛围再度肃杀。

  ……

  不足十里之外,到古剑湖的一条必经小道上,几个人坐在竹林边上聊天打屁。

  马蹄声由远而近,众人神色微变,全都抽出长刀站起身来。

  烟尘起处,赵长河衣裳褴褛,浑身尽是新沾的血迹,策马而来。

  见到面前堵着的人,赵长河很是难得地愣了一下,勒马而望。

  前方的人叹了口气:“你真的来了这里……”

  “嗯。”

  “你干嘛要来?”

  “与人有约。”

  气氛安静了几秒,对方破口大骂:“你他妈是傻子吗?真为了这点寄吧事,你一路打了多少生死战,看看你身上的血,气都没喘顺呢,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过关斩将?”

  赵长河默默下马,拍了拍乌骓,乌骓很灵性地一溜烟窜进竹林里去了。

  赵长河背刀静立,叹气道:“你应该知道我的……”

  “知道?我知道个屁,我道你是聪明人,结果呢?散布一点烟雾有什么用,堵在古剑湖不就能堵你了,就和当初你送崔元央一样!不来就完事了,这都不懂吗!”

  赵长河道:“因为薛教主这等身份不会傻不愣登的在各处守株待兔大半个月,会这么做的那肯定没啥身份地位,我能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