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书 第540章

作者:姬叉

  这是黯灭,也是波旬,二者已是一体。朱雀之火对其的克制一点都不逊色于佛塔,可以看出痛苦的挣扎,气息越来越虚弱。

  见赵长河有些沉默的样子,皇甫情笑道:“怎么,心情很差?”

  “嗯。”

  “是因为韩无病,还是因为九幽呢?”

  赵长河摇头:“主要还是因为无病……情绪着实复杂。当然这件事情也确实有点对不住夜九幽,她放弃了很多本来想做的事情,就是不想和我闹翻,我的做法多半让她挺失望的。话说如果我真打算帮九幽,补偿她,你们怎么看?”

  “还是要摸清她具体怎么想……理论上我们和九幽是死敌,不可这么轻易信任。她做出的这些确实不错,但也有可能只是麻痹我们,毕竟大家都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姿态做出来了,你就会心软——你这种性情有时候是很容易上当的,要小心。”

  赵长河“嗯”了一声。想起之前追溯夜九幽在镜子前的表现,一时出神。

  夏迟迟道:“你在想什么?”

  “呃……没事,也就是心情闷闷的。”

  “正常,换我是你啊心情也闷。”夏迟迟笑眯眯道:“最闷的在于,无病并没多少错处对吧……换了个人多半也会觉得你肯定站我们一边,不好和你开口,韩无病这人本来就孤僻寡言,躲着不和你交流对他来说挺正常的。他对你的义气我看还是有的……不过我看可能也杂了点妒忌?不太好说。”

  “你倒还为他说话。”

  “因为被他剑指的是我,只有我能决定原谅啊。我不表态,你就闷着吧。”

  赵长河心中微动,转头看她。

  夏迟迟踮起脚尖,附在他的耳边:“韩无病可是世上唯一见证过我用男装和你偷情的……立夏之日是你们的约定,最后被立着腿儿乱弄的夏是我。单是这样的渊源,我都愿意让他三分。”

  赵长河失笑:“你啊……”

  其实也就两年多的事情,不知为何如今回忆起来简直像是换了人间,沧海桑田。

  那时候初出茅庐的青涩,那时候意气风发的江湖。

  夏迟迟小大人似的伸长手臂,揉揉赵长河的脑袋:“什么我啊,我倒想说你啊……不知该不该说你运气好,混迹江湖这么久以来,从未遭受过什么兄弟的背叛这种对于其他江湖人司空见惯的事情。就算现在勉强遇上一回,也算不得真背叛,我觉得是个好事来着。人说一入江湖岁月催,你连这都没尝尝,催什么催。”

  赵长河忍不住被逗笑起来,闷蛋似的心情好转不少,一把揪下夏迟迟摸脑袋的手腕:“怎么没遇上了,在山寨就遇上过啊……话说我真被催老了,难道你高兴吗?”

  “老点儿也不错呢,多点沧桑感更搭你现在的身份地位,什么时候了还长得像个小毛头似的有意思吗?”

  “你堂堂女皇长得还像只小妖女呢,平时上朝怎么服众的?”

  “所以我要早点生个孩子啊。”

  公然说了是吧……旁听的飘渺别过了脑袋,皇甫情磨着牙想要揍徒弟,终究忍住了。

  话说这什么环境,老娘要打徒弟都不好意思,你们居然还打情骂俏起来了……

  总之赵长河那种说不清滋味的心情真被善解人意的小妖女给插没了,笑道:“回头再说,先做正事。”

  说着伸出一只指头,点在皇甫情的火焰之中,点在黑雾里。

  “你的身份有点多,现在连波旬都是你……我还是称你为黯灭吧。”赵长河淡淡道:“有几件事想问你。”

  黯灭被皇甫情烈焰焚灭得极为痛苦,但赵长河这一指让他更痛苦。本来被烧得精神混沌也是一种自我保护,这一指让他重新清醒,更是痛不堪言:“我觉得你还是继续打情骂俏的好,能不能让我安心点去死?”

  “不能。不然我当初放波旬是图啥?”

  黯灭愤然道:“你是故意放波旬,就是知道我会吸收?”

  “这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否则你之前没有理由不去救波旬,还不就是早就等着谋他么。”赵长河道:“我一直就觉得雪枭要么和白虎有关、要么和剑皇有关,但实力不足所以一直隐忍。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慢慢等,既然要破局,那就送你实力,到了你觉得有资格做些操作的时候,自然会带给我们想要的线索。”

  “包括你所谓的被夜九幽困住,也是故意的?”

  “当然,她有些事情不希望我和飘渺干涉,自然要困住我们才会开始实施。”

  “所以这场变局可以说全在你预计之中、甚至是你引导而成?”黯灭大笑起来:“但为什么你现在情绪这么低沉,好像你才是失败者。”

  “没关系,我有善解人意的妻子,现在已经不低沉了,低沉的是你。”

  黯灭:“……”

  他真的很想让皇甫情的烈焰烧得更猛烈些,早点死了算了。

  “你与白虎的关联应该是源自韩无病,体内的白虎剑意也是如此。但你和剑皇的关联是怎么来的?为什么会与他有合作?他按理根本看不上你。”赵长河淡淡道:“我只问这一个问题,你答了我就给你个痛快。”

  “不就是因为我能给他带来白虎的下落,甚至帮他得到白虎,而进行了浅层合作。还能有什么别的?”

  赵长河冷笑:“但你刺杀红翎……你竟然会担心红翎崛起取代剑皇,这种事即使要发生也是将来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冒险下场偷袭?唯一的原因,你根本不是担心红翎取代剑皇,而是纯粹的想趁着机会破坏四象一环,你图谋的是其他。再想想前因,你从上个纪元开始就在图谋取代九幽,你才什么实力,哪来的底气做这些事,又凭什么判断本纪元是人道之世……我才不信你背后无人,你不过是个马前卒罢了。说吧,是谁?”

  黯灭在烈火之中痛哼,却不说话了。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一二。”赵长河低声道:“暗影才是一切的源初对么?寒螭冰渊下面镇压的东西,是否与你直接关联?”

  黯灭骇然,虽未说话,那比之前扭动幅度剧烈无数的黑雾证实了它心中的震荡。

  “所以夜无名忌惮夜九幽,是因为这个,她认为夜九幽代表你们……而夜九幽从未把你们当回事,反倒缺失了这块认知,显得比夜无名懂的少了……但恰恰是剥离你们之后才开始有了觉醒的意思,变得鲜活……”

  “轰隆隆!”天上乍起雷霆。

  就像是触动了天罚一般,有种灭世般的威能直劈而入。飘渺三娘等人心中一凛,正待动手防护,却见赵长河手腕一翻,长生天神斧骤然在手,恶狠狠地向上迎劈而去。

  “轰!”

  雷霆对雷霆,电光如蛇四散蔓延,过不多时整个天魔幻境摇摇欲坠,似是整片空间开始皲裂。

  赵长河冷笑,引导一缕电光进入黑雾,惨叫声中黯灭渐渐消散,化为被动的暗影与波旬之意,消散虚空。

  “走。”赵长河一挥手,一道光芒笼罩全场,下一刻所有人集体挪移,直出天魔幻境之外。

  到了幻境“门口”,赵长河瞥眼见到屹立侧边的光洁山壁,再度扬手。

  整座山拔地而起,赵长河托山在手,大步离去。

  连自家女人们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老公托山而行,眼睛全部变成了星星。

  好帅啊……

  离去的身后是倾塌的空间,无数异兽幻兽的幻影四散消逝,落入天下,更衬得这背景帅绝人寰。

  其实挪移山脉这种事上古青龙就做过,飘渺更是可以随便做,但除她之外的其他女人都是从凡人一步一步修行上来的,一些看上去很离谱的表现力都没测试过,乍然见到,那心灵冲击真挺大的。

  长河能做到,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实我们也可以的。

  原来时至今日,移山填海不过等闲。

  “飘渺带大家找个闭关地一起先研究一下白虎断臂。哦对,之前天河那边就挺好,不容易被找到,安全。我去见见九幽,回头再说。”

  夜九幽沉着脸,盘坐在这些日子来一直呆着的飞雪山巅,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远处的空间动荡混乱让夜九幽醒过神来,正准备追溯发生了什么,就看见远处雪原之上,赵长河托山而来。

第844章 你敢不敢试着相信

  就算是见惯了各种强大表现力的夜九幽,看到有人手托山峰大步行来的样子,也是觉得有点小帅的。

  毕竟不多见。

  但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你晚上来,怎么现在就来了?”

  赵长河随手把山一丢,稳稳落在她的山脚,连一点雪花都没溅起。其中光洁如镜的那面正对夜九幽,哪怕身处山巅都能直接看得见镜中的容颜,好像这送的不是山,只是个化妆镜。

  听夜九幽的问话赵长河也很随意地反问:“为什么非要晚上来?”

  “你和你的妻子们久别重逢,尘埃落定了难道不要抽空陪一陪?”夜九幽面无表情:“果然男人皆薄幸,不是说说而已。”

  “如果当真尘埃落定,那陪的可就不是一天了……之所以就给这么一天,是因为你我都知道事情才刚刚开始。”

  “那好歹也有一天陪陪她们,你就不在意?”

  赵长河沉默半晌:“你知不知道你这个语境之下,我们现在算什么?”

  夜九幽:“?”

  赵长河也面无表情:“这语境下,你是我抛开妻子们来偷情的对象,才能用到‘薄幸’的评价。”

  夜九幽“呵”的一声,眼里却殊无笑意:“没见过拿刀拦在偷情对象面前的。”

  赵长河知道夜九幽依然极为恼怒这件事,却没什么可说的,只能道:“所以不是偷情。既然不是偷情,那自然应该白天来,总比夜里磊落些。”

  当然他说得有道理,只不过夜九幽的神情更臭了:“之所以让你夜里来,是因为我更习惯夜间做事,对我来说那才算白天。”

  两人对视着,好像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为什么要互相辩解是不是偷情。

  看着好像是毫无意义的废话,难道这俩还真能偷情不成?这点鸡毛蒜皮的字眼有什么值得辩来辩去的。

  但实际上两人的关系是,人类身份有婚约、魔神之身被看光过。即使自己心里不觉得暧昧,在旁人眼中可未必。

  夜九幽不想在他的女人面前谈话,非要约他独自来,不愿意被他的女人用暧昧狐疑的眼神围观的因素起码占了一半。又不是那个关系,你们那什么眼神?

  但本该我行我素根本不在乎别人眼光的夜九幽,在长安之时还故意说要乱你内宅来着,现在为什么想要避忌这个?没人知道,夜九幽自己也不知道,也不想因为这个去照摄魂镜。

  但她却忘了,独自约过来、还约夜里,这实际要比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围观更暧昧得多……以至于赵长河拔山过来的举措,在此时都似乎都有了一种暗藏的挑逗——你要不要看看自己的内心?

  夜九幽终于瞥了眼山峰淡淡道:“你把这个搬过来干什么?只用一角为镜,我还可以照着玩,完整的话我也不确定是否会有伤害。”

  赵长河道:“此物能摄人魂魄,化作游魂。我不能让它留在那里无人看管,放在你这挺合适的。”

  夜九幽冷笑:“那你毁了便是,我这庙小放不下。”

  “目前来说,此物是除了夜无名相关的东西之外,你唯一表露过想要的东西……当然送你。嫌大的话,是炼化成其他形态也好,是做别的用处也好,或者真想毁了,你随意。”

  夜九幽冷笑收了,面无表情:“你的意思,就用这个弥补我?”

  赵长河道:“没,这就是个简单的礼物。”

  夜九幽神色好看了点,忽地伸手一招。

  庞大的山峰滴溜溜地变小,真就跟个小镜子一样被她掂在手里一抛一抛的,笑吟吟道:“礼物收下了……你此来要说的正事也可以说了。”

  赵长河一时无语,难道不是你叫我来的?怎么变成是我来找你说正事的了……你要是不约我来,我这时候真就在天河陪老婆了,什么事非要急着这时候找你说。

  当然这话就不会说出口了,赵长河索性当作真是自己来找她的,认真道:“上古四象,已经死了就让人安息吧……在世人的传统观念中,让人死后尸身不得安宁是很严重的坏事。”

  夜九幽大怒:“那又怎么了?我谁都没害,你也要管?赵长河你不要蹬鼻子上脸太过分了!”

  赵长河摇了摇头:“不是我要管你……剑皇也问你难道觉得是小事?也许在你的思维中这确实是小事,可别人的观念都不这么觉得,你继续与世人的观念背道而驰,以后还是要与上古一样天怒人怨。”

  夜九幽冷笑道:“夜九幽从上古开始就是与天下为敌,世人眼中最大的反派之一,又有什么打紧?”

  “首先,你一直压不过夜无名,未必是实力不足,而是失道寡助。你对抗不了她整个庞大的体系,甚至于实力不足也与体系有关。已经吃过这个亏了,还要再吃一次么?”

  夜九幽眯着眼睛盯着他,一时没有回答。

  赵长河又道:“其次你并不想做世人眼中定好的角色,不想做天道定义下的代言。你已经不想代言黑暗,又为什么还要沉湎于操纵死亡?是因为剥离黑暗已经让你变弱,如果一股脑儿把什么都变了,你就再也维持不了自己的实力?”

  夜九幽淡淡道:“既然知道还废话什么?凡事不可能一蹴而就,总要一步一步来。我再不愿意作为既定的定义,也不可能自毁根基,把自己放在弱者求存的境地。无论是你眼中的善恶,还是世人眼中的正邪,对我而言毫无意义。”

  赵长河道:“那么你有没有想过,既是代言了幽暗,却又不是与生俱来所定义的那种,这是否脱离了既定的框?”

  夜九幽怔了怔。

  赵长河又道:“我身边的人都是这样啊,四象如此,其中三娘成为海皇也是如此,如今红翎似乎有取代剑皇的意味……哪个天道定义过她们,这都是自己修行而成的。包括我自己,我说是夜帝,与当年夜无名真是一回事吗?自己练的就是自己练的,不是谁送的,也不是与生俱来。就算自己练的要被你们这种压制,那又如何,总有朝一日拱翻,取而代之,我所见的例子已经数不胜数。”

  夜九幽沉默片刻:“飘渺呢?她还是与生俱来的定义。”

  “她的定义已经变了。”赵长河道:“你便是现在去问她,她代言的人道气脉,仅仅是如同上古一般虚无缥缈的定义呢,还是与我赵长河强相关?是否像早年那样,谁做君王对她都没区别?有没有我赵长河的天下,对她来说是否一样?早就不一样了!”

  夜九幽心中终于微动,沉吟不语。

  例子确实很多,只是大家站的角度不一样。人类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在先天魔神的角度则未必会这么想,即使这么想了,也未必下得定决意去做,天知道会做成什么模样。

  那是多么破釜沉舟。

  赵长河低声道:“从我们所见的一些线索,甚至可以认为,当年纪元崩毁、人道重开,就含有这样的意义在其中,这是有人在刻意推动的……”

  夜九幽眯着眼睛……夜无名?

  果然赵长河续道:“夜无名如此英雄,我很佩服……你要被她比下去多少?”

  夜九幽不怒反笑:“你这是在激我呢,还是在向你家夜无名表忠心?”

  赵长河当然有种说给夜无名听的意思,但这意思可不是表忠心,而是相反:“如果夜无名听见这样的话,我想她未必还会对你出手,你至少可以消除这方面顾忌。”

  夜九幽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他一阵子,笑道:“如果她出手呢?”

  赵长河拔出龙雀,插在雪地里。

  夜九幽出神地看着龙雀,眼里有些恨意:“你确定,这刀会用来拦住夜无名,而不是砍向我?”

  “这就是你始终不愿意和我开诚布公的原因所在吧,你从来没法确定我和夜无名到底是什么关系,建立不了信任。”

  夜九幽淡淡道:“我从来无法信任任何人,与夜无名无关。”

  赵长河道:“凡事总有第一次,就看你愿不愿意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