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逆苍天
磐石碎地的那只玄龟，和祂几乎一模一样，就只是个头小了太多。
随着距离的拉近，庞坚确信这位达到十级，等同于真神的玄龟，体型乃他生平见过的最大生灵。
陆地边沿的那头冰霜巨龙，他在诡雾见过的如狮虎般的异类，同为十级却都不及玄龟。
炼狱各方世界的飞行灵器，三大神国的巨型船舰，和它一比宛如柳叶泥丸。
第五界，独眼巨人站起时，形若一座巍峨高山。
可眼前的玄龟，却大若一方碎地，龟背面积就有数百里。
“呼！呼呼！”
肉眼可见的雾气，从飞鱼舟后方飘荡着，向玄龟和其背后的界壁逸去。
玄龟睁着的，一对青绿色的硕大眼瞳，释放着微寒光泽，如两轮迷雾内的巨大月亮。
“呼！”
飞鱼舟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种种驳杂的情绪波动，如海一般翻涌，搅乱了飞鱼舟的航行轨迹，也让御剑的胡媛菲，都被迫放慢速度。
胡媛菲皱眉轻呼：“玄龟的思绪成海，我们在祂思维力量的推动下，已由不得自己。”
“思想念头，化为一片海？此海，如真实存在一般？”
庞坚暗暗惊讶。
他旋即定心凝神，去感知这片肉眼难查的思绪海，究竟藏有什么玄奥。
他感受到了玄龟无比广大的执念！
其执念，充盈了这片思维海，已存在千万年之久！
玄龟，要将这块名为妖灵大陆的陆地，从被诡雾弥漫的地界区域，给推送到真实的炼狱，为妖族再提供一块乐土。
如圣灵大陆那般，祂希望这块被尘封的妖灵大陆，也被灵兽、凶兽占满。
为此，祂已经努力了很多年。
为此，祂甘愿付出所有。
这执念无处不在，在其思绪海发酵翻涌，形成一种宏大力量。
它推动着妖灵大陆向外，也拉扯诡雾回归界壁。
而玄龟……
庞坚极目远眺，感觉祂紧贴界壁的躯身后部分，似乎遭受了界壁和诡雾的侵蚀。
祂显然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人族当年食言，没按照约定将大陆分给灵兽，而这位一直说要自己寻找，祂竟然真的去做，且马上就要做到了。”
后续跟来的梵尘轻叹一声。
庞坚三人顿时扭头看来。
身在彩云中，梵尘也不遮掩什么，他将一段被各大势力刻意掩埋的历史，坦然说了出来：“我们人族，寻到属于我们的修炼体系后，实力日益壮大。但，我们先辈在最终决定奋起反抗时，还是先和那个时代的妖族达成了协议。”
“按照约定，人族和妖族该共分天下。炼狱每一个世界的陆地，碎地，所有的资源，本该有一半属于妖族。”
“那场战争过后，人族、妖族获得了最终胜利，人族和妖族也都损伤惨痛。”
梵尘停顿了一下，说道：“我们人族的修行体系，让人族的强者再生速度，远远超过岁月悠久的妖族。战后的妖族，需要漫长时光重新积累力量和强者，而人族的寂灭境、不朽境，真神开始大量涌现。”
“当初的协议，自然也就没有能成立，变成由人族的强大宗派和个人，占据了绝大多数的陆地和碎地。”
“再往后……”
梵尘咳嗽了一声，道：“随后的时代，沦落到第五界的异族，随着污浊异力的上涌，一次次地发起反扑。人族和妖族，不管有没有隔阂存在，都只能合力去镇压。”
“而天凤，万年前答应和我们人族真神一起，去打造七根通天劫柱，一劳永逸镇压第五界至强时，又和真神们达成协议。”
“第一界，将有一块陆地属于妖族，第二界将有两块大陆。”
“结果，我们似乎再次食言了，只有圣灵大陆被割让出来。”
“因此，天凤和人族真神们也反目了，闹得不欢而散。”
“玄龟老持稳重，只说祂会以祂自己的力量，为妖族寻找大地。当初的真神们也都答应，祂找回来的所有陆地碎地，都将归妖族。”
“没想到祂消逝的这些年，一直干的事情，果然就是深入诡雾中，将曾被遗落的陆地碎地寻出来。”
熟知历史的梵尘，说这些话的时候，对远方那只玄龟恭敬行礼。
他心中溢满了愧疚。
剑舟上，庞坚脸色微沉，隐隐有些恼火。
他感觉天凤的陨落，和真神们的两次食言有关，而玄龟付出惨痛代价，将这块大陆向外推送的举动，也是被逼无奈。
“食言的真神，应该来自东土的神国，还有南渊、北墟的宗派，甚至是西壤。但，绝对不包括我们剑楼！”
胡媛菲挺直身子自信地说道。
她对那段逝去的历史不了解，也没人和她说过。
可她就是自信，来自剑楼的一代代剑神，做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剑楼，每一个时代的剑神都是直性子，都不喜欢玩弄这些阴谋权术。
只以战力彪悍闻名于世。
她不了解梵尘嘴里的那段历史，却熟知之前时代的一位位剑神，她坚信剑楼的剑神老前辈，不会干出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来。
“呃……”
梵尘愈发感到羞愧，低着头说：“这就是为什么，剑楼弟子在圣灵大陆周边，还有圣灵大陆内部出没时，不会被灵兽攻击的原因。”
胡媛菲不清楚内情，说的却一点不差。
就因剑楼曾支持依照约定分配陆地，如今雄踞圣灵大陆的所有强大灵兽族群，才会对剑楼弟子另眼相看。
那么多的宗派势力，最不被高等灵兽厌恶的，就是走出剑楼的弟子。
“我无法接近祂。”
飞鱼舟内的柳游鱼，忽然颓丧地说：“这片因祂而生的执念思绪海，阻扰了我的神魂。”
“嗯，我也是神魂生出不适感。”胡媛菲附和。
梵尘同样早已停住。
庞坚，倒是没感觉神魂有什么不适，他从飞鱼舟踏出，试着以自己的力量徜徉其中。
这片远离了那块完整陆地，离一方界壁极近的奇异思绪海，并没有重力，他在运转灵力活动时，能极快地先前掠动。
识海中，他的那尊金色神魂，也不受这片思绪海的影响。
“我这小师弟的神魂，怕是和凌以墨差不多，也和常人不同。”胡媛菲有些吃惊，道：“我躯身向前，神魂随着这片思绪海飘荡，神魂有一种会被摇出来的感觉。”
“我也是。”梵尘悄悄往后退。
“嗖！”
他已飞离额头的神魂，猛地缩回识海。
正因如此，他对一路向前挺进的庞坚，顿时高看了一眼，道：“厉前辈挑选的这位亲传弟子，果然不凡。”
胡媛菲傲然道：“那是当然！”
“柳小鱼，以你的玄天神镜，将我那小师弟照耀起来！我知道，只要他在镜中天地显现，你就能以神镜来庇护他！”
“前方凶险难测，他既然深入其中探察，我们也有义务帮帮忙！”
“哦。”
玄天神镜悬空，柳游鱼打算以这样神器，再去守护庞坚一阵子。
“哗！”
这片奇诡的思绪海，悄然掀起波澜。
深入里头的三人，神魂摇摇晃晃，以神魂牵动着血肉躯身，突然回到他们之前停留地。
玄天神镜内，也是一片浑浊模糊，竟什么也照耀不见了。
一个时辰后。
庞坚停在玄龟额头前的上空，从高处俯瞰玄龟之躯，注意到玄龟后半部分的巍峨躯身，虽还是被完整地保存着，却已无血肉生机。
玄龟橄榄绿的头部，也无魂之波荡泛起。
祂还有一部分血肉力量存留，被生前的强烈执念给推动着，要去完成祂的未竟事业。
——令妖灵大陆现世于炼狱。
可祂其实早已死去。
……
第396章 界神的责任
诡雾涌动，雾气受祂浩荡力量的牵扯拉动，回到祂后方的界壁。
十级大地之灵，拥有能撼动天地的能力，祂余留在此方空间的力量，依然在一点点推动着妖灵大陆。
祂将实现祂的理想，妖灵大陆很快就会彻底脱离诡雾，成为第四界的一块完整陆地。
根据祂的设想，妖灵大陆将成为另外一块，能接纳灵兽、凶兽等全新妖族的圣地。
祂甘愿以自己的陨落身亡为代价，为后代妖族寻求安身之地，祂渴望更多如祂，如元蛇、天凤般的十级存在涌现。
祂孜孜不倦地追求着，属于妖族的强盛之路，也为所有的新生妖族谋求出路。
祂的宏愿，祂的所求，祂的心路历程，在思绪海的尽头涌动不休。
柳游鱼等人感知不到的复杂情感，于庞坚所在之地，于祂额头前方的空间飘荡着。
庞坚静静停留。
仿若跨域了一个个时代，他感受到了古老玄龟，为妖族寻求生存权利的艰辛历程。
玄龟之悲伤痛楚，遭受背弃时的无奈，重新振作时的激情，坚韧不拔的执念……
庞坚认真感受体悟，心灵渐被触动。
后来，他不再停留原地，而是越过玄龟宽阔的龟背，到了界壁之所在。
他想为玄龟做些什么，想看看能否将这位为妖族奉献了一切的妖族先辈，从诡雾的界壁内弄出来。
然而，他最终又什么都没做。
因为玄龟已死，是其遗留下来的力量，在继续推动着祂生前想要实现的事。
而目前来看，这块大陆正缓慢地远离界壁，笼罩大陆的诡雾也在回归。
事情，既然已经依照玄龟生前的设想进行，他要是自以为是地胡来，不慎破坏了玄龟的计划，岂不是让玄龟死不瞑目？
忽然。
“你们答应过我的。”
一个悲伤而失望的声音，悄然从“炼狱之门”中响起。
庞坚一惊。
只见铜牌的背后，“炼狱之门”四个字消失了，变得光滑如镜。
一个浑身裹着黑黄色龟甲，形容枯槁的耄耋老人，以一对青绿色的眼睛，如隔着无穷时空沉静地望着他。
老人满脸皱纹，气息衰败，那风烛残年的样子，似乎随时都会老死。
祂海一般深邃的眼眸，盈满了不甘心。
祂对人族，对这个世界，甚至对自己，深深地感到失望。
“是你们一代代界神先说服了我，对我做出了承诺，我才拉上所有大妖参战。而你们，最终未能兑现承诺。”
“你们界神，欠我们妖族的。”
“我们为此赌上了一切，也拼尽了一切，但却没能拿到应该属于我们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