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归正传
姬昌大笑几声,对一旁的臣民们道:
“神仙来了我们西岐一趟,虽是与我没有任何缘法,却是与我儿关系匪浅,此乃我西岐之幸事!
“旦儿,稍后你就在我们西岐的领地上到处走走,去将你的德行宣扬给我们的百姓和黎民!”
巡查领地?
李平安忙道:“父亲,此事不可。”
“哦?”姬昌笑道,“有何不可?”
李平安笑道:“咱们家中,论贤明才干有大哥,论神武过人有二哥,皆为嫡子,我区区四子,好吃懒做、不喜亲民,您想,我好吃懒做到神仙都觉得我能跟他们一起玩乐,如何能代父亲、长兄巡查西岐?此事还请父亲收回成命。”
姬昌目中带着几分错愕,仔细瞧着眼前这个少年。
他看了好一会儿,忽地抚掌大笑,笑声中多了几分释然,几分开心。
他道:“好,听你的!以后你就在我们家各处随意玩耍,允你饮酒作乐,许你蓄养歌姬!”
“孩儿谢父亲!”
李平安心底略微轻叹。
姬昌心情大好,背着手朝着路上走去,也不在这边割粟谷了。
一群臣民立刻涌了上来,围着少年姬旦为东问西。
李平安只是应付这些‘狂热分子’,就差点说干了嘴皮。
……
夜深人静。
李平安坐在新西伯侯府角落阁楼的屋顶上,看着天空中闪烁的星辰,静静思索着后续之事该如何处置。
他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收紧封神大劫之事。
这毕竟是他所许诺的。
而且说实话,李平安心底是有愧疚的,这种愧疚无法避免、难以摆脱。
就是……他总觉得自己现在享受的一切,都带着一种难以洗脱的罪孽,都是另一个父亲为了他能活下来而做的一切。
他可以厚着脸皮说,自己并不知情。
可他是既得利益者,是妄日老人救了重伤的他,不然完成穿越的其实只有现在的父亲李大志一人。
‘算了,让他们随意去做吧,不出大乱子就好了。’
李平安摇了摇头。
他并没有兴师动众地说教阐截两教,就当自己并未看到阐截两教的这些小动作。
他甚至觉得,两教接下来极可能……不用天道化身而直接下场。
这事发生的可能性还不低。
夜风习习,李平安手中的清酒已喝的差不多了。
“旦儿……旦儿?”“嗯?”李平安扭头看了下去,却见穿着灰色麻布袍的西伯侯姬昌,正站在一处假山后,对李平安招了招手。
“父!”
“嘘!”姬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李平安下意识想翻身跳下去,刚要动作又想起自己这个化身没啥法力,为了修行众生道,他连仙识之力都收回去了。
“来了!”
李平安在屋顶小跑了两步,沿着木梯爬了下去。
他也发现了,之前还在周围巡逻的府兵,以及那些侍女,现在都已没了影踪。
他快步赶去了假山后,看到了假山遮掩的几条缝隙。
姬昌看了眼左右,有些费力地抬起了一面石板,露出了斜斜的向下通路,通路边缘还有导水槽以及收集雨水的设计,下方则是一条被发光灵石点亮的通路。
“走,噤声。”
“哎,”李平安答应了声,心底也有些好奇。
随后他就跟在姬昌身后下了此处,进去后不忘关上了石板。
这里面的通风设计的真不错。
李平安心底感慨着,随后想起了姬昌前几年在老西伯侯府搞的地窖。
他仔细观摩,发现此处应该有一条路通往西伯侯府那边。
对于凡人而言,这算是蛮大的工程了。
然后他就在一处走廊尽头,看到了十几具被摆放整齐的白骨……
“他们是修此处地道的奴隶,”姬昌叹了口气,“没办法,不能让他们离开,虽然我也想过把他们的舌头割掉就算了,但最后还是觉得不放心,只能这样了。”
李平安低声问:“父亲修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掩人耳目。”
姬昌苦笑着,对这些白骨拱手行了个礼。
李平安总觉得这一幕有些讽刺。
杀人者给被杀者行了个礼,然后杀人者还觉得这般已对得起被杀者……好吧,用当前这个凡俗的礼来说,姬昌这个西伯侯给奴隶行礼,已算是给了他们足够的交代。
姬昌转身道:“来这边,我带你去看些东西。”
李平安已经大概猜到,姬昌想带他去看什么。
果然,一面更大、更复杂,刻着文王六十四卦的墙壁,在几只火盆的照耀下,映入了李平安眼眶。
这面墙的两侧摆了十几个巨大的木架。
姬昌像是一下老了几岁,手指触碰着这面墙壁,低声叹了口气,喃喃道:
“若是没了神明,那我这些算什么?我日夜苦思的这些,又算什么?我儿啊,你能告诉为父吗?为父之前,当真没能跟神明沟通吗?”
李平安静静思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姬昌慢慢地用脸颊靠在石壁上,低声喃喃:
“还好他们三个不是神明,而是神仙,他们只是自身游玩。
“神明怎么可能跟凡人交流呢?哪怕是凡人的王,在神明面前也该是渺小的、卑微的,是要匍匐下去对神明行礼的。
“旦儿你知道吗,你知道吗?”
李平安平静地问:“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我第一次进朝歌城时,有多震撼吗?”
姬昌微微眯眼,颓然的身形离开了墙面,慢慢走去了一旁的书橱前,坐在了椅中。
火光照耀着他的面庞,也照耀着他皱纹的沟壑。
姬昌喃喃道:
“那是我像发儿这么大的时候,那时的我,也有矫健的身手,射术特别好。
“我带着一批羌人赶去朝歌城,因为朝歌城催的急,说是怕耽误了时间,所以星夜兼程、日夜不停,羌人都跑死了两成。
“还好并未耽误祭祀,羌人都送到了。
“我也累极了,但等我回过神来时,我扭头一看……你猜看到了什么?”
李平安心海浮现出了几幅画面,随之他摇摇头,配合着问:“什么?”
“几百个人!几百个!”
姬昌嗓音变得有些颤抖,身体也在微微发颤:
“几百个人被脱了衣服,被洗的干干净净,就那么吊起来,一字排开吊起来,然后几百个屠夫向前,开始放血、拆解。
“我吓坏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在旁边不敢动弹,只是这么抬头看着。
“原来羌人被送到这边,就是被屠宰,跟那些牛羊猪狗一样,不,比它们还不如。
“祭祀开始了……我都不知道祭祀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被人拉扯着换好了礼服,跟在你祖父背后,走在一群大臣之中,看着大王,那个个头并不高的大王,一步一步沿着阶梯走向了最高处,对着上苍祷告,请先祖们庇佑。
“那些原本被宰杀的人牲,都被当做了祭品摆在这。
“你知道吗我现在闭上眼,我闭上眼都是这几幅画面,它们翻来覆去、翻来覆去,像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都一样。”
“他们?”李平安有些不解。
姬昌叹了口气:“就是,大一点的诸侯,为大王镇守边界的诸侯,都一样,都有过类似的经历,都被这幅画面所震撼,大王就是要我们害怕、恐惧,然后啊,突然有一天,我在家里接到了你祖父的棺木,打开棺木……他就像是人牲一样,被拆解成了一块一块的,被送到了我面前,然后大王的使者告诉我,我从今天开始就是新的西伯侯了……”
李平安微微颔首。
姬昌抬头看着他,目中的神色无比复杂。
他低声道:
“你知道吗旦儿,我其实从不敢去想,怎么为你祖父讨个说法,你祖父并没有谋反,他为商王东征西战,为商人开疆扩土,最后得到的就是这么个下场,我不服!但我又不敢不服!
“在今天前我一直想,一直想、一直想,商人与天上的神明是如何沟通的?
“整个商国,只有大王知道如何与神明沟通,那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假的?是商王为了哄骗我们,吓唬我们,故意这么说的?
“其实不只有我一个人这么想,他们都在这么想。
“然后,我就开始偷偷的学他们的祭祀之法,研究人牲的祭祀步骤。”
李平安怔了下。
他想到了那十几具白骨。
那可能……并不是修地窖的工匠……
姬昌苦笑:“但我根本沟通不了神明,我的占卜也时时出错,每次当我以为我找到了规律,但后面却发现,规律都是错的,无迹可寻、真的无迹可寻,你来看,这些卦象!这些刻录!我真的找到了一些规律,可这些规律,跟神明无关啊!我甚至可以预测到,什么时候会下雨,什么时候会刮风,而且大多时候都是准的!”
李平安暗自点头。
六十四卦暗合天道之数。
“唉,”姬昌似是释然了,“今日才得知,神明早就没了,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人再护着商王了!他们的先祖,他们一直供奉的先祖,都没了!”
他大笑了好一阵,随后看向李平安,目光有些复杂。
姬昌低声道:“旦儿,我需要问你几个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我。”
“不然父亲您会杀了孩儿,是吗?”
李平安含笑应着。
姬昌微微一怔,袖中藏着的匕首缩的更里面了些。
第10章 姬旦遭囚
“旦儿你说什么胡话。”
姬昌的目光带着几分笑意,在一旁火盆的照耀下,他沉重的抬头纹似乎布满了沟壑。
“为父如何会杀了自己的孩子。”
“我们之间其实没那么多的感情,在我几岁时我就去了朝歌城。”
李平安平静地说着。
说实话,他面对姬昌,完全没有任何压力,他现在所想最多的,就是不给姬昌更多压力。
这位人前威风、贤明、开朗,会很多道理的西伯侯,实际上背负了太多压力,超过他自身承受能力的压力,以及……足以让他内心扭曲的压力。
李平安继续道:
“父亲,我知道你在惧怕什么,你怕我给家族招来麻烦。
“您眼中的商人是什么样的,我能理解,也能想象到,您眼中的商王就是商人这个群体的领头羊。
“但父亲,我并不是商人,我是周人,生于西岐、根也在西岐。
“您如果担心,稍后我能吓退神仙的消息传去朝歌城,会引发商王的猜忌,那我可以离开西岐城,去虞国躲避,或是随便去哪儿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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