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国王陛下
“够了!”张俞终于率先破防,怒意勃发,“堂堂第一玉主,就是这般小丑姿态的吗?!”
石玥终于停止了复读,心中一凛。
在这场看谁先破防的游戏中,她严格遵循山主大人的教诲,果不其然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而张俞这般破防的反应,也足够说明很多事,今日她的试探目的,基本已经达到了。所以接下来就要考虑,若是张俞招呼护院武师过来打人,该怎么办了!
然而就在此时,忽见从楼梯处快步走来一位神色惊慌,作丫鬟打扮的少女。
那少女相貌姣好,体态婀娜,虽着丫鬟服饰,但发髻、手腕等处却不乏精美首饰,显然平日里很受主人宠爱。
但此时张俞显然无心去关爱少女,立刻便拉下脸来:“我不是说了没事不要来打扰!?”
少女顿时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却也无可奈何,委屈不已地辩解道:“三少爷回来了,吵着一定要见老爷,奴婢实在阻拦不住……”
张俞收敛了些许迁怒,说道:“那不成器的东西回来做什么?让他在外面等着!”
然而就是说话的工夫,就听楼梯处响起一阵噔噔闷响,显然那位三少爷并不打算在外面等。
张俞只好冲石玥拱了拱手:“恕我暂时失陪一下,雪薇,带客人到四楼茶室休息。”
——
张家茶室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迎面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柜里面以丰净神璃罩的神通温养着来自五州百国的名贵茶叶,可以随时摘取。
前来拜访的贵客,被婢女带来此处后,便会有专门的茶师过来施展技艺。
这几乎是茸城大户人家的标配,张俞贵为石街首富自不能免俗,他斥重金从悠城请来一位开宗立派级的茶艺大师,相传其毕生浸淫茶道,一举一动都能让人体味绿意盎然……
可惜石玥在茶室落座后,却迟迟不见大师到来,而婢女池雪薇也明显魂不守舍,戳在门口,目光游移不定,耳朵也一抖一抖,仿佛在偷听什么。片刻后更是干脆地向石玥欠身告退:“婢子这就去找庄大师来!”
找庄大师显然只是借口,少女离去的背影,完全不像是要回来的样子。
石玥倒也乐得清净,见池雪薇远去,只撇了撇嘴:“都什么年代了,还老爷少爷奴婢的,拍旧日蜃景啊?真来自旧日的人也没你们这么多规矩啊……”
而后又感到有些口渴——她与张俞针锋相对时,看似游刃有余,其实内心的紧张已达极致。
家道中落,负债千万的少女,对上家资亿万,豪横两百年的大家族之主,又怎么可能不紧张呢?她是靠着腹中石中火的燃烧,才有了源源不绝的勇气。只是火烧多了,口渴也就再所难免。
茶艺大师迟迟不至,石玥便自行起身找水喝,只是这偌大茶室,柜台内摆了上百种不同品类茶树,却唯独连个水壶都没有。
但找水喝的过程,却让石玥意外发现这茶室的布置莫名其妙有些熟悉,仿佛自己曾无数次置身其中。
这当然是不现实的,石家衰败是个持续数百年的漫长过程,石玥出生的时候石家就已经只能算中等之家了,而中等之家当然不可能配备专用茶室……恍惚间,少女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想到了这既视感的源头。
很久前,母亲曾捧着一本旧书,为她讲述石家的过去,讲述那间曾承载家族数千载荣光的大院内的点点滴滴。
母亲当然也没有住进过那间院子,对大院的认知全是来自家中传承数百年的先人笔记,但她却又仿佛真的活在旧日的石家,可以牵着女儿的手,为她介绍家中的每一处细节。
在母亲的故事中,石家便有一间这般雅致的茶室,其中收罗了九州群仙供奉灵山的各式珍奇茶株。很多石家的家主都喜欢在这间茶室修行吐纳,接待贵客。
而或许,张俞安排在四层的这间茶室,就如丰净神璃罩一般,是石家的遗产。
想到此处,石玥忽而心动,自语道:“如果真的是石家遗产,那么按照书中记载……”
一边说,她一边起身来到茶室一角,站上一块古旧的方砖,伸手摩梭着木质的墙壁,直至指腹碰到一块细小的凸起。
“有了。”
下一刻,腹中的石火复燃,勾动神念外探,果然探到了一张微不可察的无形之网。
而通过这张流淌于丰净神璃罩中的细网,石玥宛如连通树眼。
然后,她便听到了发生于三楼的对话。
第37章 偷听虽不道德但背德的快感实在太多了
三楼中庭,一座生意盎然的空中花园,一对针锋相对的亲生父子。
须发花白的张俞,八分气恼,两分惋惜地打量着自己的小儿子,打量着他为了特立独行而染出的金发碧眼,还有那久疏运动而臃肿的体态。
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已足够刺痛张富鸿的自尊。
于是张富鸿毫不客气地瞪视回去,沉声道:“爹,我知道您一向看不上我,觉得我样样不如大哥二哥,败了张家名声。对!我修行迟缓,脑筋也不算聪明,甚至长相都不如别人,您看不上我,我也就认了。但兄弟之间至少要有起码的公平吧!?”
张俞冷哼道:“这次你又觉得怎么不公平了?”
“我就问一句,二哥他有什么权力直接动公账上的钱!?”
张俞不由微感惊讶,却不是为了公账上的钱。
“你就为这点小事,在我接待客人的时候过来吵闹?”
张富鸿则为止瞠目结舌:“这点小事……爹,在您看来,是不是大哥二哥做什么都是小事?而我翘个班都是天大事?”
张俞也懒得再废口舌,摆摆手:“你们兄弟间的事,你们自行处理去。”
“我倒是想自行处理!二哥动了公账的钱,连个消息都不给我,我引符传话也是石沉大海,他从一开始也没把这公账的规矩放在眼里!”
而就在此时,却听张俞一声轻咦。
“你二哥来消息了。”
张富鸿忍不住说道:“动了兄弟公账的钱,却只跟您这个当爹的说话,难怪您要安排他进青萍司,给那行将就木的司木使当副手,我这个作小弟的真是学着了!”
张俞没理会儿子的阴阳怪气,引起灵符,问道:“富澜,何事?”
“爹,之前你要我办的事出了问题,那个王洛很不简单……据我推测,有可能是金鹿厅下来的巡察使。”
张俞的面色顿时就变了:“绝不可能!”
“他上午亲自登门,破了一名青衣的道心,而后我以处分语杼做了一次试探,也遭了他的反噬。”
张俞面色再变:“你没事吧?”
“还好,并不怎么严重,而且刚好有个谐律堂的朋友在,借净善玉瓶给我挡了一劫,将道心反噬收在了瓶中。只是这瓶子被人用过,便不能拿去给调律堂交差,只能由我买下。我因此临时动了公账,之后还请爹来补上。”
张俞没理会钱的事,重新问道:“巡察使的事,你确定吗?真是自金鹿厅而来?可是,道心会为人所破吗?能破人道心就是巡察使?”
“我也不清楚,只是思前想后,这却是唯一的可能了。一般的巡察使当然不可能随便破人道心,但如果是金鹿使呢?传说中,金鹿厅的巡察使,由尊主亲自委任使命,而后要赴建木之巅,摘叶衔律,从此几乎便是大律法的人间化身,专司国内一切违律滥权之事!爹你还记不记得,蒙学教材里有一篇文章,讲的便是祝望建立不久,某地总督贪赃枉法,芷瑶尊主派出金鹿使者,两者一见面,那总督便道心自破,神智崩溃……”
“那不是供六七岁的蒙学生识字的童话故事吗?”
“但只有童话故事里,才有这般举手抬足破人道心的记载!而青萍司近来连续有3人道心破碎,都与他直接相关!此外,据说一切青衣仙法,对他都大打折扣……爹,我现在真的只能想到金鹿厅巡察使这六个字了。当然,也可能是我想多了,但此事万不可大意。石玥的事,我建议先放一放。”
张俞却说:“怎么放?此事是我亲自对金澜坞的薄公子承诺过的。”
“那就让金澜坞去出面处理,若王洛真是金鹿厅的巡察使,那唯有金澜坞和它背后的波澜商团能处理得了,毕竟巡察使只能约束官僚,约束不到民间商团。而若王洛不是巡察使,那由金澜坞认证,也好过你我瞎猜。”
张俞终于点头:“好,我会与薄公子交涉此事,在此期间你多小心。”
“放心,目前看来,那王洛的神通也并非无敌,他只能破人道心,却没有其他影响,那么只要以谐律堂所造的净善玉瓶抵消反噬就无大碍。另外,专项整治工作马上就要进入下一阶段,总督府派来的组长性情严苛,恐怕不会卖咱们面子。让老三注意下,平日多留在厂子里随机应变,少在太虚鬼混……我这边还有会,等晚上回去再细聊。”
收回灵符后,张俞又看向自己那金发碧眼的小儿子,问道:“听清楚了,便走吧。”
张富鸿则瞪大眼睛:“您这话说得……听清楚便走?那二哥随便用公账的事儿就算结了?最后还光明正大要您给补钱?”
张俞眉头越发紧锁:“听了刚刚那些事情,你能想到的就是这些?”张富鸿有些气急,说道:“不是,您的意思是我格局小了呗,拖二哥后腿了呗!问题我凭什么有大格局啊?上城区的大生意是大哥打理,我平日里连账本都看不着。然后二哥吃尽了家里资源,在青萍司作了堂堂司木郎,平时见面能摆出一副亲爹的架势来,天天批我鬼混!轮到我,继承到手就一间满是市井刁民的肉厂,在那边呆个半天就满身腥臊,连家里婢子都嫌弃!您倒是给我个大格局的机会啊!”
——
四层茶室,石玥久久才吐出一口气来。
张家的父子对话,出乎预料的劲爆,信息量之密集险些让她神念过载。
张家二郎,居然在青萍司任司木郎?!
不,此事已经无关紧要了,张家的野心勃勃是石街人尽皆知的事情,安排一个修行天赋尚可的人为官属于天经地义……
值得惊讶的是,张家居然真的在刻意针对她!而且是勾结上了金澜坞这上城区的大钱庄来针对她!她一个负债千万的家族独苗,何德何能当此大礼?!就因为她手中还有一枚硕果仅存的玉符不成?
那为什么不去针对孔璋啊!?
然后,最最值得惊讶的是,王洛居然是金鹿厅的巡察使?!
“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我怎么可能是巡察使?”
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险些让石玥原地起飞。
“你怎么在这儿!?不对,你能听到我在想什么?!”
王洛解释道:“你去拜访张俞这么久,我便以飞升录查看了一下你的状态,正好你的念头便出现在状态栏里……”
“为什么飞升录里会出现我的念头啊!?”
王洛想了想:“我也是第一次持有山主版飞升录,对其中权限机制所知不深,只能猜测是当你忠诚度达到100后,便自动解锁了更多权限。”
“……”
“今早还是98,与张俞会面后便涨了五点,看来是我教授的话术令你深感共鸣。”
“绝对不是!”
“总之好好干,现在忠诚度是103/150,我以前从不知道忠诚度是可以突破满值的。说不定达到下一阶段会有惊喜。”
“对我来说只有惊吓啊!”
而就在石玥恼羞成怒时,茶室外又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池雪薇带着一脸大户人家受气小婢的苦涩表情归来,神不守舍地细声道:“老爷让我带你下楼。”
石玥只听得皱眉,这话怎么说得跟狱卒似的?这小婢女到底行不行啊?
但此时她也无心与一个丫鬟计较言辞礼仪,点点头便跟着池雪薇回到三层中庭。
金发碧眼的张富鸿已不见踪影,只从现场残留的一点“气氛”来看,父子二人终是不欢而散。
张俞脸上却没有残留下半点不欢的痕迹,看向石玥的目光一如既往。
“罗老板的事……”
“便不劳烦大驾了,刚刚王洛引符传讯,告知我事情已圆满解决。”石玥打断道,“而我也没什么别的事要叨扰,就不留在这里妨碍张老板处理家事了,咱们后会有期吧。”
事实上,石玥也考虑过,要不要佯作对小白楼那边的事一无所知,再与张俞来一番虚以委蛇的试探。
但她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作伪,先前纯粹是靠着复制王洛的说辞,才让张俞破防。真要与一个商海沉浮数十年的豪商比拼城府心机,那就如石秀笙胸有成竹进赌场一般自不量力。
何况她真的不想被打!
而张俞在微微惊讶后,也没有挽留石玥,点点头:“好,咱们后会有期。”
第38章 以不变应万变,要相信水人它就得波高地!
“所以山主大人,你真的能随意破人道心吗?!”
回到家中,石玥最迫不及待想问的便是此事。
王洛闻言却摇摇头:“当然不能,若那人行事磊落,问心无愧,以我此时状态,便无法动摇其道心。”
“那青萍司那边……”
“几位青衣的道心破碎,的确是我所为。”王洛沉吟道:“但其实我也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只是当他们在我面前公然破誓滥权时,我便仿佛握住了一个无形的机关,只消动动念头,就能让他们为自己的破誓行为付出代价。”
“……你还说自己不是巡察使!”石玥说道,“这种随意破人道心的本事,只有传说中的金鹿厅巡察使才有!”
王洛好奇问道:“详细讲讲这个传说?”
“相传,数百年前祝望初建,某地总督贪赃不法,芷瑶尊主便委任一名心腹为巡察使,前往某地调查。那位金鹿使者有洞悉人心的神眼,又有直接宣判其破誓,令其道心反噬的权柄。她凭借这两项神通,轻易戳穿了总督的不法行为,令其道心大破,还了当地人以公正太平。”
王洛闻言,不由笑道:“那我就更不可能是巡察使了。”
“怎么不是!?”
“因为显然巡察使的核心并不在于破人道心的神通,而是破人道心却不必负责的金鹿厅背景,是师姐威压当世带来的震慑力。否则破人道心无非是令其修为倒退,当场社死。而类似功效,泼粪倒狗血也可实现十之七八,可见并非关键。而我显然没有金鹿厅背书,自然也就算不得巡察使。”
听到此处,石玥不由担心:“那山主大人如此高调地使用巡察使的神通,会不会惊动金鹿厅啊?”
王洛说道:“我也很好奇,希望金澜坞能帮我好好打听一下。”
“原来你对金鹿厅的反应并没把握吗?!”
“有把握的话,我早就该联系师姐,让她脚踩七彩祥云来接我了,可惜她已经与旧灵山切割了。”
石玥更是惊讶:“那岂不是说金鹿厅有可能对你不利?”
“理论上从我苏醒的那一刻,金鹿厅就该对我不利了,就算当时没有反应过来,之后我带你畅游灵山禁区,喝退禁区天罚,金鹿厅也不该一无所知,一言不发。既然当时金鹿厅没说话,我便赌它此时也不会。”
王洛又说:“何况道心的确是五州百国得以治天下的理论基础,更是天下人根深蒂固的常识,而对于颠覆常识的现实,人们会宁肯自欺欺人。比如说,换你是金鹿厅的驭青,你是愿意相信世间真有某南乡飘泊客能恣意破人道心,还是相信石街青萍司的废物们自己弄破了道心,于是把锅甩给了当地人?”
石玥回忆起自己初见王洛时,宁肯将其判定为墨麟特工,也难以接受其山主身份,顿时觉得王洛的猜测非常合理!
而轻松愉快地解决了王洛的问题后,便轮到不那么轻松愉快的话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