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大瓜熊
清澈的银色已将青空填满。
格里菲斯离开小屋,克丽丝塔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顺着悬崖上弯折的台阶向海边走去。天空的边缘正像风中的花瓣一般飞散褪去,城市变得模糊,世界正在走向终点。生存与死亡的不可思议,花与风与城市都是一样的。
这个世界如此安静,似乎只剩下骑士与陪伴她的女孩。
呼唤着的心灵的某个深处,有个求而不得的梦,纵有数不尽的悲伤,也念想着去往约定之处与你相会。若能如愿,将是何等的奇迹。
这份奇迹如今就在眼前,无论实现它的是伟大还是虚妄,此时此刻确实可以双手拥抱这美好的时光。若是这场梦不会醒来……“克丽丝塔,我在想……”
“嗯,怎么?”
“也许,我这样的人,世界并不缺我一个。”
也许,我可以……格里菲斯驻足不前,一个又一个的念头劝他留下。
“我只是一个小军官,没有军队,没有势力,与这些神明在人间的代行者争斗,说起来也没人信我能有胜算。”
“我并不是什么英雄。若是神想要这个世界,便给祂吧;若是这个世界注定要毁灭,那便由它去吧。”
克丽丝塔牵起他的手举到唇边:“格菲,我的时间是停止的。即便我曾经归来,新的生命也在敖德萨迎来终结。”
“格菲,我的时间是停止的。但我知道,你拾起我的剑,遵循我的心愿阻挡邪恶。”
“格菲,我知道的,你会去征战,成为将军和执政,将那些非人的恐怖碾碎,会守护昨天那样小小的幸福,是真正的英雄。”
“所以,我不能把你留在封闭的回忆。我就是如此的相信你。”
“而你,也要相信如此相信着你的我!”
格里菲斯望向天空,曾经扰动天际的力量已经平息。新生的神之手想必取回了他们的权柄,甚至可能已经离开此处,回到世间行使奇迹。
他又犹豫了:“我不是圣人:“和那样的怪物作战,便要拥有相当的力量,即便击败它们,我也会成为新的怪物。我知道的,我拥有过力量,知道力量的滋味,当我取得了足以否定神明的权柄,我便会成为其中的一部分,为人恐惧。”
克丽丝塔拉着他来到海边,无尽之海和缠绵的涛声淹没了他们的脚踝。
“格菲,到了那个时候,如果你觉得寂寞,感到无助,便来找我吧。”
“我在这里,只要是格菲的话语,我都会倾听。”
“但是,在那之前,你要在未来的人生拥抱我们不曾拥有的快乐和幸福!”
这句话几乎撕碎了格里菲斯的心:“可是我的世界并没有,唯独没有你啊!”
女孩抱住他,踮起脚尖,用一个吻将撕心裂肺的喊叫拦住:“这短暂的夜晚是我所拥有的最快乐的时光,若是我们没有在那一天分离,这应该是我们再平常不过的日子。”
“即便是这样小小的愿望也难以实现。”
“但是,格菲,你去战斗、守护的那个我不在的世界,孩子们不会被黑暗摆布,大人可以度过平凡的一生,恋人拥有属于他们自己的真正的自由。我一想到这样的世界,心情就会变得很快乐……”
“虽然悲伤总会重演,但你一定能让这个世界有所不同。”
“我的格菲,人生就是一段通往终点的旅途,一路上会遇到许多人陪你走完。当陪伴你的人告别时,即使不舍也该心存感激,然后挥手道别。”
“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我。友情也好,爱情也罢,即便如此,你也要拥抱自己的未来。”
克丽丝塔抹去他的眼泪,推着他走进海中。她留在岸边,哼唱着动人的旋律。
“呼唤着的心灵的某个深处:“时常不断绘下梦想:“与其将悲伤种种倾诉而尽:“不如用相同的双唇轻轻歌唱。”
格里菲斯想要抗拒,想挣扎,但是大海带着他,向无尽的远方前进。当他终于能够转过头来,看见克丽丝塔正微笑着向他挥手告别。温柔细语穿过波涛,落在他的心头——“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剩下的路你要自己走,不要回头。”
克丽丝塔与整个世界消失了。
格里菲斯怀着告别时平静的心意,在归于虚无的世界细细聆听。当歌声远去温暖的海水冰封成径,披坚执锐的骑士踏过坚硬的冰层。他的每个呼吸都带着冷彻的白雾,每个动作都势不可挡。
格里菲斯回到了阴森的遗迹中。高耸的怪诞几何形状建筑提醒他,他已经离开了克丽丝塔的世界。
“格里菲斯,终于找到你了,”艾露莎发现了他,匆匆赶来:“嘉拉迪雅的情况不太好,必须带着她尽快离开。”
“出了什么情况?”
“我们一直向着那座黑色的山峰前进,有惊人的收获,但是,当她某一次抬头注视那座山巅……她也许看到了某种超越了常理和生理极限的……”
“明白了,”战争骑士点头应允:“我们离开这里。”
女猎手疑惑的看了看她熟悉的战友。此时此刻,她似乎发现了某种不曾有过的气质和几乎化形的意志。如此陌生,如此不可阻挡。
有什么东西回来了。
“格里菲斯,你离开这里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
格里菲斯将倚天举到眉间,轻碰额头。
“我将全力备战。”
……
“铛——铛——铛。”
拜耶兰城内的所有钟楼都在敲响,威严庄重,令徘徊的邪恶仓惶败退。
整齐的迈步宣告着秩序的降临,肃穆昂扬,将悲伤的泣嚎驱赶消散。
在街垒和巷战中活下来的士兵和市民都在同时向某个方向望去。他们聆听到轰鸣的礼炮和潮水般的欢呼,看见铺天盖地的红色花瓣正在纷纷扬扬的洒落大地。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奇妙的像是梦幻,但是激动的内心已经认定这是现实。
“王子回来了!”
“其他人在哪?”
“天选者之祭胜负已分,康茂德殿下就是升格第一人!”
“让战斗和流血结束吧!”
在这动荡的时代,未来的国王带着神明的奇迹凯旋!
有人发出欣喜若狂的呼喊。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到了王子的身影,但是这个好消息毫无疑问是振奋人心的。
听到有人在耳边这般述说,士兵和市民们欣喜的寻找着,想要看看是谁带来了这个好消息,却找不到,只是感觉大街小巷充斥着同一个声音。
就连那些强大的将军和超凡者都放下了战斗。既然奇迹的归属已经确定,那就没有必要再流血了。
终于,他们看到前方的路口涌动着一团水波般的模糊景象。虽然看不真切,但是那也许就是大家说的王子。
“看那!王子回来了!他带着金色的冠冕,手握银色的宝剑!”
难道大家都看见王子了,为何我还没有看清,难道是我的眼神不好使吗?带着这个念头,市民们更加努力的张望过去。
“看那!王子回来了!他骑着白色的骏马,身披镶满宝钻的盔甲!”
王子在哪?在哪?没有看清的市民愈发急切的踮起脚尖,甚至要爬上树梢和露台看个真切。终于,他们也看见了骑着骏马的王子。
“看那!王子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看不见尽头的威武的骑士,鲜艳的旗帜在迎风招展!”
是喽是喽!我也看见了!
市民们欢呼起来,拥挤到路边,向着正从鹅卵石大道上走过的殿下和追随他的骑士欢呼。禁卫军的游行从来不曾这般辉煌瞩目。
康茂德王子从欢呼的人群中走过,他下马,迈上台阶,身后跟随着三位身披兜帽罩袍跟随他从安诺克返回的骑士。
他用极北寒冰一般的冷彻眼眸扫过向他欢呼的人群,伸出手去,接住一片飘落的花瓣。他用手指轻轻揉搓,娇嫩的花瓣只留下黑色的灰烬。
“他们在欢呼,我的国王。”施坦纳骑士说道。
“拜耶兰的保护者,我的陛下。”温克骑士也说道。
“世界的拯救者,领袖。”布塞骑士高声欢呼。
康茂德将手中的灰烬撒去,挥手抖开大氅,向着奥勒琉斯的王座大厅走去:“若是国王被送上绞架,他们也会这般看热闹的。”
说完,他便带领自己的骑士,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前进。所到之处,天空洒下无尽的花瓣,狂热的市民跟在后面,发出疯了一般的叫喊。
奥勒琉斯正坐在他的王座上。近臣和侍从簇拥在左右。
因为这几天来的巷战和暴动,元老们早就逃到了城外,宫殿内的窗帘已经拉上,只有屋顶的吊灯有一些光明。
这时,他们听到宫殿外面潮水般的欢呼,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沉重的大门就被重重推开,一团亮光惊吓了这里。
“轰!”
这一声巨响敲打在他们的心头上,差点发出惊慌的喊叫。接着,他们看见王子身披黑色的斗篷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如同拜耶兰城下永不休止的波涛般不可阻挡,举手投足都会露出黑袍下冰寒的护手和胫甲。当他穿过大门,便单膝向着王座跪下。
“噢,我的孩子!”奥勒琉斯国王诧异的说道:“你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为何我们没有收到祭奠结束的消息。莫不是爱捉弄人的黑夜女神又在和我这个老人开玩笑了?”
王子并不回答,只是低着头,似乎在念念有词。
“快过来,我的孩子。外面的战斗终于停了,这几天的混乱可是让我们好受的。”国王颤巍巍的站起身来。这时,王子身后的圣殿骑士转过身去,一左一右的关上宫殿的大门。
外面的阳光一点点变窄,如同被一只巨兽吞吃那般消失不见。殿内重回阴暗。
“你不必再为子民的福祉备受煎熬。”
“你不必再承受王冠的沉重负担。”
“我会安排好一切。”
无尽的呓语在徘徊,令心灵结冰,放恐惧成形。康茂德掀起罩袍,持剑上前。
“收剑入鞘,殿下!”
“国王陛下御前不得……这是什么!”
“这不是恩都伊尔圣剑,难道是古代的邪物!是那个……”奥勒琉斯身边不乏强大的护卫。他们察觉异状,纷纷上前阻拦。但是,他们转眼就发现自己无法抵挡。这把恐怖的双手剑仿佛就是邪恶的本身,挥舞着黄色和黑色的邪雾,甚至连光明都能吞噬。
所有胆敢反对者都在呕吐、溃烂和扭曲中倒下。
眨眼之间,国王的御座前便血流成河。
“你要做什么,我的孩子!”
“继承你的王位,父王。”
康茂德王子一剑斩断了国王的喉咙,染血的王冠滚落在地。他回过头来,对追随自己的骑士和满地尸骸说道:“我以拜耶兰国王的名义宣告……”
“旧的世界将会毁灭,从它的废墟中将会诞生一个新的秩序:“向这个虚妄的世界,发起叛逆。”
第十卷 维罗纳战役
第438章 双璧
第二纪1445年1月4日,格里菲斯等人迅速脱离了安诺克的遗迹。他们并没有找到许诺的奇迹,但是嘉拉迪雅的情况已经非常糟糕。
她还有意识,蜷缩在格里菲斯怀里,但是非常虚弱。毫无疑问,她在之前的时间里已经接触到了某种存在,某种特性。
艾露莎的情况略有不同。她紧张、不安的环视四周,好像察觉到某种不详和极度的危险在窥伺自己,全然没有平时那种自信满满的气质,俨然是被吓坏了。
人类从一开始就不该造访这片充斥着隐秘的失落禁地,否则便会惊动长眠于此的亵渎之物。每一个被选中者都是备用的容器。
此时此刻,格里菲斯更加清楚了克丽丝塔的觉悟——如果人类终将与释放扭曲和疯狂的上古噩梦相遇,那也不应该是现在;唯有当人类自身的意志更为坚强,力量更为独立之后,才能踏上这不可回避的疯狂之路。
离开悬崖下的遗迹,奔向提丰号的路上,格里菲斯等人的恐惧变得更加临近。那座令人从灵魂深处都为之战栗,令一切人类造物都渺小的不值一提的黑色山峰似乎在盯着他们。
袅袅雾气升腾而起,弥散包裹着锯齿尖峰。
嘉拉迪雅在观察那片未曾抵达的迷雾源头时看到了什么?那里会是孕育着怎么样疯狂的恐怖深渊。
多逗留一秒便多一分危险。
好在格里菲斯和艾露莎的情况正常。他们穿过死寂的街道和废墟,沿着来时的道路飞快脱离。当他们抵达城郊,狂风吹奏的怪异笛声突然再次降临,清晰的如同就在耳边!
艾露莎紧握武器的手颤抖不停,不正常的汗水浸湿了红色的长发,正从从发梢上滴落,顺着苍白的脸颊上流淌下来。不消片刻,她的体力和意志似乎都接近崩溃边缘。
格里菲斯只能召唤来一匹骸骨军马,将嘉拉迪雅抱在怀中,艾露莎坐在他的身后。尽管心中疑虑重重,但格里菲斯还是用尽意志,坚持不去看黑色峰顶弥漫而出的团团雾气。
他从来没有如此希望自己迟钝而盲目,好将那不详的呼啸笛音阻挡在理智的大门之外。然而,艾露莎的情况并没有因为休息而得到舒缓。格里菲斯能够感觉到她在背后不安的扭动、转身,双手紧紧的扣住胸甲,甚至连划破手指都没有察觉。
她时而望向背后越来越远的荒弃遗迹,时而仰望那黑暗中巍峨狰狞的黑色锯齿山峰。
就在三人要离开安诺克早已坍塌破碎的城墙时,机敏的女猎手竟然尖叫起来。她发出的声音简直不能用人的语言来形容,差点让格里菲斯失去平衡,人仰马翻。
片刻之后,格里菲斯终于恢复镇定,从断墙间急速穿过,奔向海岸,去约定的地点与提丰号汇合。
这场旅途的终点就在眼前,艾露莎的口中却在叨念着什么。
格里菲斯不想去听,但是总有几句隐晦词语被狂风卷起,回荡在阴森的废墟之间。
“Te——ke——li——l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