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空间一时静默,又过了好一会,才有人忽似感慨道:“原来城隍爷这般厉害……”
有人则立即道:“多谢城隍爷相救,等明日我必然要亲自去城隍庙,为城隍爷奉香祝祷!”也有人还在恍惚说:“这、这就结束了?我们,这算是彻底从幻冥城出来了?那、那灵宝呢?”
此人有种后知后觉的迟钝,似乎他根本就没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大家打生打死,为一个没影子的所谓灵宝争了个头破血流,争来争去,又将自己给陷入了种种诡境当中。
还有许多人永远消逝在了诡境,而活着出来的这些也只觉得莫名其妙,竟不知是该说自己幸运,因而死里逃生好,还是该愤怒于自己的一无所获才对……
宋辞晚其实也有些混乱,但在这一瞬间,她忽然心神微动,福至心灵。
她想,她或许是弄明白了!
幻冥城中的所谓灵宝,极有可能就是那只红灯笼!
但正如宋辞晚先前向幽冥书提问所得到的某个答案:灵宝之说,半真半假。
那只红灯笼纵然当真有可能是灵宝,其应该也是一个“半真半假”的诡异灵宝。
宋辞晚有种感觉,望江山上的这无数诡境,还有平澜城中的百鬼夜行,应当都与这红灯笼脱不了关系。
这种东西,最终被城隍爷取走,倒也算是得其所哉了。
宋辞晚便没有在望江山上过多停留,她转回身继续往山下走。
山上的那些人,不论他们是如何的议论纷纷,是惊诧、是不甘、是茫然……还是如何,都与宋辞晚没有关系了。
大年三十进入幻冥城,如今一晃半月,宋辞晚却只觉得自己在这场历练中经过了太久太久。
她的内心其实已经开始向往曾经的平静,正好,城隍爷将红灯笼取走,最大的作乱源消失了,城中的百鬼夜行应当也会很快平复。
这就很不错了,不是吗?
宋辞晚飘然下山,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离开望江山后不久,那山顶虚空间,忽然缓缓走出一个人。
此人剑眉星目,手持拂尘,一袭青衣,正是叶灵官的大弟子段星魂。
紧接着,又一人从段星魂身后走出。
此人须发皆白,一身仙风道骨的气质,亦是一身道袍。
段星魂称他为“谢仙尊”,原来此人正是谢家的地仙老祖!
此前段星魂被叶灵官派出,他的任务是隐藏在望江山巅,伺机谋取灵宝。
却不料同样隐藏在望江山巅的还有谢家的地仙老祖,只不过,地仙老祖不会真身出现,他出现在此处的,实则只是一具分身——
当然,若非是分身,倘若真是本尊,那对方早就大杀四方了,眼下也不会跟在段星魂身后。
有意思的是,当段星魂与谢家老祖同时出现在望江山巅,山巅上的种种大战他们反而谁都不曾出手。
当红灯笼升起,无数诡境被布下时,两人互相对峙,也放任了这些诡境的肆虐。
如今,疑似灵宝的红灯笼被城隍爷取走,谢家老祖一捋长须,反倒是对着段星魂一叹道:“世侄啊,这人生在世,为人处事,倘或太过不知变通,最后便容易一无所有,你看可是如此?”
第221章 人间宁和
望江山顶,段星魂回答谢家老祖道:“谢仙尊,晚辈亦有一言,请仙尊听一听。人生在世,不论是人是仙,倘若想要得到的太多,最后亦容易一无所有。”
谢家老祖便哼笑一声,嗤笑道:“小辈,此言该当奉送尊师才是!”
段星魂面不改色,只是将手中拂尘换了一个方向端持。
他垂首,只见山下各种喧闹似在散去。
段星魂淡淡道:“师尊为国为民,所思所想早已非寻常人物所能理解,师尊亦不求世人理解。”
谢家老祖呵呵一笑:“贤侄果然好生天真!真不愧是年轻人啊!”
说完这一句,他抬脚一跨,转瞬间他便跨入虚空,不见了踪影。
宋辞晚没有开天眼,不知山上对话,她只是循着祖龙铸钱的指引,在下山以后又往西南边行走了一段路。
只见山下的世界似乎又恢复了往常的安详,圆月的清辉从天空洒落,将平澜城的各个街道里坊照射得既清幽又明净。
巡城司的兵丁们间或分散在其中行走,偶尔低声议论:“还得是咱们城隍爷,一出手什么诡怪都得完!”
“那可不,要不然我爹怎么说,像咱们这样的虽然是提着脑袋在干活,但只要是在城里,其实也不用太过害怕,咱们有城隍爷呢!”
“明儿十五,我们全家都去城隍庙烧香。”
“嗐,只有十五才去吗?初一十五都得去啊!我还得叫我媳妇备上银钱,多去城隍庙求些灵符回家!”
“咱们不是发灵符吗?你怎么还要你媳妇去城隍庙求?”
“那咱们发的只够我用啊,我用都还不一定够呢!灵符这个东西谁嫌少?多备些辟邪符、保家符之类的放家里,如今这世道,一年比一年更叫人发慌,保命的东西越多越好,有这个,人心里才踏实。”
“倒也是,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
巡城司的兵丁大多数都是低等武者,他们有些是世代承袭,有些出身平民,但不论哪一种,大部分普通兵丁其实也都是很有市井气息的。
宋辞晚随意在街道里坊间行走,听着这些人的对话,才真正有种回到人间的真实感。
只见这些兵丁手拿罗盘,一边走一边还在不停探测着什么,有时罗盘指针飞速转动,便会有人喊:“这里,快来!”
兵丁们小心围过去,有人打开一个画满符文的盒子将地上的小圆珠捡起,然后装到盒子里,宋辞晚才看明白,这原来是一颗阴魄珠。
满城诡异消散后,有些留下了阴魄珠,也有些留下了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其它诡物,巡城司的兵丁们如今便是在收集这些。
偶尔有些百姓家中受到残余诡物气息的影响,似乎还有些不安宁,巡城司的兵丁们也会拍门进去,拿出特殊的器具将诡异气息扫走。
当然,巡城司人手有限,他们做不到真正覆盖全城,也不可能将城中所有问题都尽数扫灭。
总还有些百姓家中会生出各种事端,这是百鬼夜行的后遗症。
在这个时候,宋辞晚若是碰巧遇见,她也会在暗中悄悄出手,扶危济困,做个顺手的好事。
这般走走停停,其间碰到过许多的分岔路,宋辞晚又数度取出祖龙铸钱进行占卜。
如此三番两次之后,她渐渐离巡城司兵丁们巡察的主要道路越来越远了,忽然前方一窄,宋辞晚走入了一条暗巷中。
这一瞬间,她心有所感,一抬眼,果然见到那暗巷深处靠墙坐着一个小身影。那身影蜷缩着,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整个儿几乎与夜色完全融为一体。
要不是宋辞晚灵觉敏锐,又刻意查探,此时此刻都不可能发现得了他。
幽暗的夜色下,宋辞晚以灵觉视角“看”到,蜷缩着的小身影一边将耳朵贴在一面墙上。
只听那墙内传出一户百姓人家的说话声,像是有个母亲在说:“大慈大悲城隍老爷,您别见怪啊,这小孩不懂事饿傻了,他不是有意要拿供品的,他是真不懂啊……”
“信女这就叫他给您赔罪,您万勿怪罪!”
接着,就响起了一阵孩童咿咿呀呀的声音,那真是个极小的孩子,甚至都还不曾学会说话呢。
那母亲抱着孩子接连磕了几个头——
宋辞晚灵觉延伸,只“见”那户人家供奉的城隍神像前,有三缕轻烟忽然袅袅上升。
那母亲就喜道:“太好了!城隍爷大慈大悲,原谅这孩子了!”
不一会,孩子的父亲端着一盘果子走过来。
男人小心将果子供奉在供桌上,然后在妻子身边跪下,道:“城隍爷大度,咱们明天该去庙里烧香还愿。”
他妻子连忙说:“这是自然,还用你说么?我明天还要杀只鸡带过去呢!”
男人赞同说:“是该杀只鸡带过去,咱们住城里,多亏了有城隍爷啊,要不然这三不五时的,尽见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日子可还怎么过啊……”
这么一说,却是惹来了妻子的沉默与忧虑。
片刻后,妻子似有低落道:“当家的,我担心村子里我爹我娘。”
男人安慰说:“村子里也有宗祠,还有土地庙,不用担心。你要是还不放心,明天咱们多拿些银子出来,去城隍庙多请几张灵符,再送些回去给岳父岳母。”
妻子抱着孩子,顿时转忧为喜,连忙感激说:“当家的,你真好。”
男人憨厚笑了:“还是娘子好。”
夫妻俩个你说一句我说一句,互夸互赞,互敬互爱。
不多时,他们又拜了一遍城隍,而后便带着孩子回了卧室,熄灯睡觉了。
人声消失,平静的呼吸声渐起,整个世界都似乎是进了一片安宁中。
这种宁和既真实又难得,使人的内心在不知不觉间亦随之平静祥和起来。
宋辞晚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貌,在此时走近了那个贴墙坐着的小身影,轻轻唤了声:“小郎。”
是的,坐在墙角的这道小身影正是高小郎,察觉到宋辞晚的出现,他在瞬间一抬头,带些忧郁,带些惊喜道:“宋姐姐,你果然找到我了。”
宋辞晚发现他的气息很微弱,顿时担忧道:“小郎,你好像不太好。”
高小郎却脸带笑容,轻轻道:“不,我很好。宋姐姐,我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第222章 向诡异传法
宋辞晚走到高小郎身边蹲下,听他说:“宋姐姐,原来这就是九州一统的世界。”
“虽然也有贫病,有疾苦,有灾难……但是,这个世界至少没有那么多战争。”
“妖魔诡异作乱时,普通百姓也有人管,有人理。就算很难、很难、那么难……可至少还有一点点希望,哪怕是那么一点点……”
他的声音又轻又弱,他的脸上带着笑,可说到后来,竟又不自觉哽咽起来。
天地秤浮现,又采集到一团气:【小城级诡异幽精,惆怅、迷惘、释然,七两三钱,可抵卖。】
宋辞晚没有说话,只静静听着。
她觉得,此时的高小郎或许也并不需要听她回应什么,他只是需要一个倾听者。
高小郎将自己的脸贴在身侧墙上,像是在隔着这堵墙与遥远时空的谁在互相依偎。他又低声道:“宋姐姐,我在这个城里呆不久了,城中总有一种令我心悸的气息,十分恐怖。”
宋辞晚顿时明白了他的虚弱因何而来。
大周王朝的护城大阵,对于一切达到一定等级的非人生灵都存在压制。
高小郎的等级不上不下,他既没有强到足够摆脱这种压制,也没有弱小到能够被这种压制忽视,刚刚好他就卡在那条线上,他确实不能在城中久留。
宋辞晚道:“小郎,今夜城门已关,明早我送你出城。”
高小郎应了声,随后扶墙站起。他看着宋辞晚,小心又乖巧地问:“宋姐姐,那我今夜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宋辞晚微笑说:“当然可以,小郎请。”
说着,她还很有风度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小郎顿时便也笑了起来,他少了一只左眼,脑袋大大的,身躯很瘦,形象略微有些古怪,但当他眯起眼睛笑起来时,又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宋辞晚伸手,在他头发略微凌乱的脑袋上轻轻抚了抚。
高小郎又睁大眼睛,呆呆地仰头看她。
宋辞晚笑了笑,牵起这只小诡异的手,带着他走过一条又一条街巷,在夜色中静悄悄地回了家。
她在槐溪村的颠倒诡境中足足经历了一整个白天和大半个黑夜,但这些时间放到现实中来,实际上却不过是过去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不同的时间流速总是令人恍惚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宋辞晚一边走一边徐徐搬运自身气息,调匀情绪。
如此,一夜过去,难得平静。
第二天一早,宋辞晚是听着隔壁邻居的吵闹声起来的。
鸡鸣三遍,那东邻家的孙郎君被他家娘子揪着耳朵喊:“死鬼还不起来!快快快,去烧热水,老娘今早要和面,正月十五,还要摆点心呢!”
孙郎君哎哟哎哟,抱怨着:“你做什么?你这是要翻天?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妇人……哎呀!你你你,你放手!痛啊,娘子!哎哟,你放过我吧,行了行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他挨了他娘子狠狠一顿揪,挣扎过后到底还是老实了,只能一边抱怨着一边起身去烧热水。
这个时候,住在另一间房的高小郎也醒来了,他也听见了隔壁的声音,当下一睁眼就跑到灶房去,特别主动地自觉烧火烧水。
宋辞晚见了,顿时哭笑不得。
她索性便也去了灶房,由着高小郎烧火,宋辞晚则取出食材,煮了个阳春面。阳春面简单到甚至有些过于朴素,高小郎见到两碗热腾腾的汤面出锅,却立刻就眼巴巴地看过来,一边看还一边吸溜口水。
宋辞晚将面摆到桌上,对高小郎招手说:“小郎,快些洗漱,洗漱完了过来吃面。”
高小郎却先给宋辞晚打了盆热水,然后又自己端了盆热水到一边去。昨夜宋辞晚给了他一些生活用品,他就快手快脚地拿着这些用品将自己给洗漱好——
虽然他是诡异之身,或许根本不需要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