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啊!”五叔身后的村民眼睛被啄掉了,掉落下来的却又并非是眼珠,而居然是一堆纠缠在一起的……五彩斑斓的蛇!
村民的混战像是变成了蛮荒丛林中野兽的混战。
不,不是野兽。
应该是妖兽!
这些妖兽在虚幻的时空另一端,鸣啼咆哮,呼风唤雨。冲撞时山石崩裂,乘风时天地朝暮……若有战斗,必定酣畅淋漓,若无战斗,便是自由自在。
虽然,它们的存在是原始的,血腥的,蛮荒的,但纵然野蛮生长,弱肉强食,可的的确确,它们又是自由的,是放纵的。
秉天地而生,生长时拼尽全力,战斗时拼尽全力,哪怕消亡时,亦拼尽全力。
这便是原始的妖!
是古妖!
相比起后来才诞生的人族,从前主宰天地的古妖,个个身形巨大,血脉非凡,天生就懂得种种法术,拥有移山填海、追星赶月之能。
似乎古妖,才是天生的,更加亲近于道的物种!
咚咚咚——
钟声还在继续响动。
村民们的混战越发激烈,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混战的人中甚至还包含了井槐生的祖母三奶奶。
只不过,或许是因为三奶奶先前饮血最多,因而她的身体反而格外强健,于是在混战中,旁人纷纷倒下,三奶奶却是越战越勇。
也有村民指着三奶奶的鼻子骂:“老虔婆,腌臜货,只你骗得了槐生,却骗不了我们这些老乡亲!谁不知道你?槐生他娘在世的时候你对她最刻薄,磋磨最多!
他娘生他难产死了,你当时也不想要槐生来着,只想着要你那儿子的小妇再给你生个娃儿。
你嫌弃槐生手有六指,要不是那段时间你天天倒霉,喝口水都能呛着,五里村的神婆说你是做了孽,带着孽障在身上,天都要收你,你能在后来把槐生抱回去养?”
三奶奶的身躯原本格外高大鼓胀,混战中她最勇猛,打倒了最多的村民。
结果被这般指着鼻子一通骂之后,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高大的身躯忽然就矮了三寸!
其余村民见骂她有效,于是很快又有人站出来张口刨她老底。
“要说心肠狠毒,咱们二柳村还真没谁狠得过三奶奶!说是养了槐生,可是槐生在你手底下,又哪里过过一天好日子?
小时候栓狗似的给人栓屋里,高兴了喂两口吃的,不高兴就一顿毒打。长大些以后,那家里家外,屋里田里,什么事情不要槐生做?
你家那个小孙子想习武,还要槐生卖苦力给他攒银子交武馆呢!
你说你养了槐生,叫槐生记你的恩,也就是槐生这小子傻啊,他傻!呵呵呵……”
三奶奶先时威风凛凛,打得乡邻无不退避。
而今被人骂着,却是身形一再缩小。
先前她返老还童般,壮硕矫健,体长足有七尺。
如今一寸寸缩,一寸寸小,一寸寸矮,就这样被骂着骂着,年轻盛壮的三奶奶不多时竟又重新成了一个干巴瘦小的老太太!
不,不仅仅是干巴瘦小的老太太。
三奶奶直接就从一个青壮年,缩小到了三尺孩童般大小。
她小了、矮了、骨骼萎缩了,脸上皱纹又重新长出来了。
最后,她大叫一声倒在地上。
咔嚓咔嚓……
一声声脆响之后,倒地的三奶奶骨断筋折,脖子歪扭,就这样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其余村民拍手称快,嘻嘻怪笑。
怪笑声中,先前还同仇敌忾的村民们又重新混战在一起。
砰砰砰!
越来越多的人倒地,死了。
而伏在地上的井槐生,他的脖子两边,却在一个又一个村民死去的同时,开始拱动着……有什么新的奇怪的东西生长了出来。
最初,那两团的奇怪的东西黑乎乎的,雾蒙蒙的,纵然烛火映照,也是模模糊糊一团,什么都显露不出来。
但很快,那两团灰呼呼的东西就越长越大,越长越大,等到约如西瓜般大小时,灰雾散去,两颗新生的头颅却是出现在了井槐生的头颅两边。
这两颗新生的头颅,一颗面带微笑,肌肤光洁,青春盛壮,一幅充满生机、阳光亲切的模样。
而另一颗头颅,却是面容黯淡,肌肤干枯,一条条皱纹纵横其间,分明便是一副垂垂老朽,遍布死亡气息的模样!
一荣一枯,一生一死。
咚咚咚——
钟声还在响。
响动的又不止是天地枯荣,还有万物轮转,还有纪元生灭。
现实中,三奶奶死了,越来越多的村民死了。
死在了自我的贪婪的与疯魔之中,死在了人心恶念的极致放大之中。
而虚幻的画面中,那些毁天灭地的古妖也都死了。
死在了毫无拘束的自由之中,死在了一场又一场天崩地裂的畅快战斗之中。
忽然某一日,天空中降下了一颗颗包裹着奇异生物的恐怖流星。流星撞地,撞毁了高山,撞断了河流,撞裂了深谷,撞出了一片片无尽海洋,又在海洋中,涌出了无穷无尽的……虫子!
是的,就是虫子!
拖曳着长长触须的虫子、蠕动着肥硕身躯的虫子、转动着无数足刀的虫子、生着复眼长着翅膀的虫子……总之就是各种各样、形貌各异、难描难绘的虫子。
虫子们从海洋冲上了陆地,宛如浪潮,铺天盖地,形成灾难。
它们呼啸着,冲向了残存的古妖。
太多的古妖死在了先前的自由战斗中,而残存的古妖纵然个个天生神明,生而有道,可是数量毕竟太少了。
寥寥可数的古妖,在面对铺天盖地的虫群时,纵然抵抗也不过是徒劳。
古妖啸叫,掀起了更多的风浪。
大地被一块块撞毁,古妖在哀鸣,天地亦在哀鸣。
终于,某一刻。
虫子们嗡鸣着,占据了整片天地。
咚咚咚——
钟声还在响动,此时此刻,这巨钟却仿佛是在为天地悲歌。
画面流转至此,站在画面之外观看到这一幕的宋辞晚,心中既有惊涛骇浪,亦随着钟声响动,而生出丝丝悲凉。
便在这无尽的悲歌中,只见天地尸横遍野,而一口巨钟从无穷的妖尸之中汇聚生起,旋转着,响动着——咚!
钟声再响。
钟面之上,两个古老的篆字若隐若现,似为“混沌”。
“混沌”二字照耀。
那些铺天盖地,正在庆贺胜利的虫子们忽然便扭曲尖叫起来。
咚!
钟声又响,万千妖尸,怨愤汇聚。
不知何时,那些舞动在妖尸之上的虫子们忽地就互相冲撞,又互相吞噬起来。
原先冲击陆地时齐心合力的虫子,竟在这一刻开始了自相残杀!
咚!
钟声还响,迷雾覆盖天地。
最后,混乱的背景中,似乎有一口巨钟,背负着蓝色的星球,在旷远虚空倏然远去。
不知其从何处来,又不知其要去向何处去。
画面全部消散了,钟声也全部停止了。
唯余祠堂之中,白烛高高摇曳,烛光下,村民们尽数倒在血泊中。
三头六臂的井槐生,一手抚着自己的胸口,单膝跪在地上。
左边的年轻脸庞面带悲悯,右边的苍老脸庞面带冷漠。
而正中间,他本相的那颗头颅脸上,则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先前的钟声,以及种种远古画面,皆仿佛不过是幻梦一场。
是耶非耶,真假难辨。
而旁观着这一幕幕的宋辞晚,却忽于此刻福至心灵。
她轻轻呼吸,口中低低吐出了三个字:“混沌钟!”
心脏砰砰跳着,是了,那正是混沌钟!
宋辞晚看懂了,那一口无尽虚空中的巨钟,确定就是混沌钟。
井槐生心脏中的青铜碎片,分明便是混沌钟的碎片。只不知为何,妖族至宝混沌钟,居然分出了碎片,而这碎片还出现在九州人间,出现在一个普通凡人的心脏之中?
当然,有了这块碎片以后,此刻的井槐生其实也不能够再被称之为普通凡人了。
他有了三头六臂,更似乎还生成了枯荣神通。
他还是人吗?
还是说,他已经变成了妖?
咚咚咚!
这一次,不再是混沌钟在响,响动的,只是井槐生的心脏。
他的心脏砰砰跳着,他踉跄着走到了横尸一片的村民们面前。他又跪在地上,左边年轻的脸庞流下了眼泪:“阿奶,五叔、三婶……”
年轻的脸庞悲伤呼喊。
右边苍老的脸庞却道:“人终有一死,死于欲望,亦不过是回归本真罢了。”
中间的正常脸庞则痴痴笑了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都死了,都死了也好,我也该死了……”
话到这里,井槐生的六条手臂一并抬起,忽然就掐住了自己三颗头颅下的三条脖颈。
这六条手臂动作都很快,掐住自己脖颈的动作又狠又准,甚至指节都在暴凸,显然他是真正在对自己下死手。
宋辞晚旁观至此,心中忽起轻声一叹。
今日旁观祠堂中发生的一切,宋辞晚的注意力虽然大半都在混沌钟碎片所衍化出来的种种画面上,但对于村民们的恩怨,她其实也并非全无关注。
只是虽有关注,宋辞晚对于其中的是非对错却很难给出评价。
这也是她从始至终都只旁观,而不出手的原因所在。
有些事情,该出手时就就出手,而有些事情,却务必尊重他人因果,少做掺和。
行侠仗义与多管闲事这其中的界限很难区分,宋辞晚也不能保证自己所做的每一个决定就一定都是正确的。
她非完人,一定也有判断失误又或者是犯错的时候,只能说是,做下决定便不后悔,问心无愧罢了。
叹息间,宋辞晚又轻轻在怀中抱着的小姑娘背上拍了拍。
她的叹息声惊动了祠堂中的井槐生,井槐生的听力格外灵敏,他掐着左右两边脖颈的手掌并未放松,掐在中间头颅的那只手却忽地松了松。
他转头爆喝:“谁?”
喝声一响,下一刻,井槐生三头六臂的身躯猛地一闪,便闪出了祠堂,出现在祠堂外,宋辞晚的面前。
乍见宋辞晚的那一刻,井槐生的脚步却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他有着十分灵敏地知觉,能够感知到眼前的黑衣少年极度可怕。
但很快,井槐生就注意到了被宋辞晚抱在怀中的小姑娘,他惊呼:“阿囡!你把阿囡怎么了?阿囡怎么会在你手上?你是谁?”
宋辞晚并不答话,只是手掌拂过,小姑娘在她怀中醒来。
小姑娘揉着眼睛,转头惊喜呼喊:“阿兄!是我阿兄!”
宋辞晚于是将阿囡小姑娘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