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恐怖的寂静过后,忽闻哗啦啦一阵响。
下一刻,京城的天空,竟下起了奇怪的纸雨。
一张张写满不知道什么文字的纸卷飘落在京师内外,大街小巷。
有人将飘落在手边的纸张顺手一抄,拿到眼前一看,顿时惊骇呼喊:“檄文!”
“檄文!”
“讨……讨封元、皇皇皇帝……檄文!”
口吐“皇帝”二字的人忽然昂首痛呼一声,不知怎么脖子仰起,全身抽搐。
这等情状,显然与其口中对“皇帝”似有不敬有关。
但这并不能阻止更多人又惊又骇、又兴奋又古怪地大声将檄文念出来。
吐露不了关键字,那便跳过关键字。
“为……三十六罪,罪罪极恶,罄竹难书……”
“在位一百三十四年,远超九九极限,此为颠倒伦常之举……”
“任用奸佞,打压异己……”
“搜罗妖孽,霍乱朝纲……”
……
一道道声音,先是大街小巷,无数拿到檄文在手的普通人在念。
人们或跳过某些字眼,或刻意只读某些段落,但你读这一句,我读那一句,一句句连接起来,种种声音互相重叠,渐渐地,这些零散的声音就仿佛浪潮般连成了一片。
巨浪般的声音好似滚雪球一般,声音越叠越大,浪潮越滚越高。
不知不觉间,看到檄文、听到檄文的人越来越多,令闻者骇然,见者心惊。
很快,巨浪重叠的声音中更有一个浩大的声音高高扬起,好似白云出岫,突兀划过月光下的长天,明朗高扬,响彻整个九州。
“故封元皇帝一百三十四年,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以妖作妻,以孽为子,虽有人形,然则食人吞命,祸殃天下。”
“九州之竹,不足以书其恶。天下昭然,所共闻见。今略举大端,以喻使民!”
朗朗的声音在月光下掠过了山川,拂过了大地,随月光,随清风,潜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
睡梦中的孩童睁开了眼睛,趁夜劳作的百姓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挑灯夜读的读书人推开了窗户,山林间追妖的修士握紧了手中法器……
有人惊怔:“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好像,好像是……苏、苏舜?”
苏舜,苏白衣!
其虽非第一天骄,但在所有修行儒道的天骄中,他是第一名。
因而苏白衣的名声在读书人这边,其实比真正的第一天骄宋昭还要来得响亮。
苏白衣的修为原本只是正气境。
以其正气境的实力,不可能声传九州。
但此时此刻,他诵读檄文的声音却偏偏传遍了整个九州!
要么,是他修为进步了,突破了浩气境,达到了浩然境、甚至是知觉境、乃至于青冥境的程度。
要么,就是有大能在助其声传九州。
再或者,就是这篇檄文,正是苏白衣所写!
一个读书人,倘或能写出惊世之文章,笔锋纵横,如天刀降临,讨伐当世人皇——
若是如此,立地成圣都有可能。当然前提是,他要讨伐成功!
清朗的声音还在继续传荡:“禽兽之行,在于聚麀,人伦之体,别于内外。”
“使虫灾蔓延而秘之,使……”
轰!
突然,整个九州的天空,浓云汇聚,月光消减。
“虫灾”二字一出,上天仿佛震怒。
滚滚的雷霆之声硬生生将苏白衣的声音又压制了一瞬间。
而下一刻,位于京师正中,多年来一直静默屹立的万灵天骄榜,那玉白的碑身之上,忽然又放出了无穷光芒。
清亮的白光宛如一道逆天而上的银河,冲开了重重浓云,将被隐没在云层后方的月光又一次释放了出来。
银河贯穿九州,而万灵天骄榜玉碑上的一个个名字,在此时便仿佛是从“死”的文字而突然变得活过来了一般!
文字化作大小各不相同的一条条金色游鱼,自玉碑上一窜而起,冲天而上,跃入了纵贯九州的那条银河之中。
哗啦啦!
游鱼纵跃如飞,穿梭银河。
其中又有四条游鱼格外巨大,格外显眼。
一条来自于狐族涂山竞,以涂山竞名字而化成的游鱼大如山石,光芒耀眼,纵跃有力。
一条来自于人族的云流光,云流光名字所化成的游鱼则具备独特剑形,仿佛一柄开天之剑,在河涛中穿梭游走,瞬息千里。
一条来自于人族的苏白衣,苏舜名字所化的游鱼则巍峨厚重,似有山岳之大,鱼身上又有无数墨色的文字在穿梭轮转。
倘若有人目力足够,在此时凝目细看,则必定能够发现,环绕在这条鱼身上穿梭的那些文字,便是此刻正传荡九州的那篇檄文!
而最最巨大的那条鱼,那条背生双翅,仿佛鲲鹏经天,遮天蔽日的大鱼,则由“宋昭”二字所化。
万代天骄,个个光芒耀世。
又以宋昭为最!
苏白衣的声音再一次在月光的照耀下,清晰明亮地响彻在天地间。
“逐人性而尽存私利,灭生灵以供域外天魔。”
“如此倒行逆施,何以为人皇?”
“此与天共讨,与民共商,与九州万代千秋而共克!”
“以此三十六罪,是以征之!”
轰隆隆!
雷霆之声,再次响彻九州。
亿万万生灵,无不从灵魂之中发出战栗。
蛰龙山上,那一道皇帝的虚影又再次显现。
他半披了衣袍,气急败坏。
而方才还叠在他身下的狐妖此时却被他拧断了头颅,鲜血淋漓而下,妖气弥漫西郊。
京中,有无数百姓惊恐地软了双膝,亦有一道道神光闪耀的身影高呼救驾,向西郊奔行。
蛰龙山上,皇帝拧断狐妖头颅,怒喝:“妖孽安敢施展幻术,坏朕清誉!”
狐妖尚未死,从那胸腔处竟又长出一颗妩媚的美人头来。
狐妖张口,似要辩解什么……
皇帝怒喝:“孽障!”
声如春雷怒绽,狐妖头颅再次爆开。
皇帝扔了妖尸,眼看转身要走,下一刻,忽有一道剑光,从天空中那一道横贯九州的银河中如星斗投射,一倾而下。
仿佛云破天开,石破天惊!
第640章 口含天宪,逆天而行!
那一剑,来了。
自东至西,自上而下,自滚滚天河之中,自万民音声之间——
更是穿梭了时间的罅隙,纵贯了过去与未来,带着无比明亮的光芒,刺破了此时月色。
九州檄文为伴,万灵目光瞻仰。
皇帝巨大的虚影当时昂首瞠目,他来不及反应。
蛰龙山上的重重阵法也来不及反应,那些忽忽然飞舞而出的旌旗,包括如同圆球般笼罩在山上的一道道阵法护罩,便恍如是脆弱的鸡子般,咔嚓咔嚓层层碎裂。
滔天的剑势,却又将力量集中在一处,未有分毫外泄,只有一往无前的锋锐。
剑光穿透了皇帝巨大的虚影,在万物生灵的仰视中,一剑刺破皇帝的眉心!
这一剑,也曾刺穿过真仙的躯体。
剑光蕴含真仙之血,带着无尽杀机。
中剑的皇帝口中怒喝声仅只吐露一半:“逆……”
或许,他要喝骂的是一声“逆贼”。
但是来不及了,他的头颅在剑光下轰然爆裂,“逆”之一字终如梦幻泡影,只是昙花一现,便又渺然消散。
皇帝,就这样死了?
可惜又不是,周皇倘若这般好杀,就不会等到今时今日,才有宋辞晚出手来杀了。
但皇帝的头颅又的的确确是爆开了一回。
宋辞晚一击就给予这位大周皇帝致命的重创。
此剑看似直来直往,实际上却蕴含着无比高深的时空之道,这是必然会被击中的一剑,皇帝躲不开,避不了,他也挡不住!
宋辞晚全力出剑,先声夺人,一击便占据了绝对优势。
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就在其头颅爆裂的刹那,蛰龙山上,忽然便又响起了一连串的恐怖爆裂声。
砰砰砰!
蛰龙山上,一颗又一颗生灵的头颅也在同时爆开了!
这些爆开的头颅中,甚至还包含了大太监楚万云的头颅。
死亡的这些,都是周皇的心腹死士,他们与周皇气命相连,周皇有劫,死士替命!
下一瞬,周皇无头的颈口,又忽一下长出了一颗新的头颅。
他死而复生了!
与此同时,一股股无穷浩荡的力量,从天上地下,四面八方向他的身体汇聚而来。
这是大周国运!
无穷浩荡的国运具有排斥一切的威严力量,其乍看无形,实则有质。
风云聚变,天河滚滚。
天空中,那一条条由天骄名字所组成的金色鱼儿在浪涛中拍打尾鳍,溅起无穷浪花。
浪花飞溅入人间,有时跃起至半空,又映照出了一张张各种各样,不同的人脸。
这些人脸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他们各自所处的环境、场景也各不相同。
有农夫在烈日下挥舞起了锄头,栽下了禾苗;
有妇人在蚕房中挑拣桑叶,辛勤养蚕;
有孩童在田埂间奔跑,跑着跑着却忽然摔了个大跟斗;
也有铁匠在锅炉旁拉起风箱,熊熊烈火烧灼了铁匠的面容;
亦有修士穿行在山林间,诛妖杀魔,或互相战斗;
书生挑灯苦读,才子吟诗作对,小贩挑着担子穿梭风雨,阁楼上的美人盖下妆奁,忽而掩面低泣……
一幅幅画面,其中又夹杂着一道道伏跪在城隍庙前的身影。这些虔诚的身影,敬奉香油,点灯磕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