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镖师们听了吩咐在不远处寻了块偏僻的空地,将这对妖物的尸骸深深埋葬进去。
寇总镖头又亲自走到那尸坑旁,往里面洒了一坛烈阳酒,洒得那一对骸骨上方滋滋冒烟,焦臭的尸妖气息尽数被驱逐。
这才叫人盖上泥土,真正合葬了这对妖夫妻。
如此,在各种变幻莫测的奇诡遭遇下,镖队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直到风雪又停,阳光露出云层,他们从穗元城离开。
穗元城边衡水环绕,再沿此河往前百里,便是苍灵郡的郡城,平澜城!
到这一步,镖队众镖师的脸上基本上都露出了放松的笑意。
蓝秋燕在赶车时也笑着对宋辞晚说:“阿晚,今日黄昏前,咱们镖队应该便能到达平澜。从穗元城到平澜这一路,基本上都是安全的,咱们全然不必再担忧什么了。”
宋辞晚也带笑点头,正要与她答话的时候,前方车队却是忽然停了。
为什么停?
却见前方宽阔的官道上,不知何时竟背对着镖队,负手站立了一个“人”。
这不是寻常的“人”,而是一名狐首人身的妖!
此妖身长七尺,穿着一件古朴的大袖道袍,腰间束着杏黄丝绦,颇有些长身玉立,仙风道骨之感。
倘若不看他那颗狐首,谁又能怀疑他不是人,而竟是妖呢?
狐妖负手背对众人,声音温文道:“诸位旅人,吾有一惑不解,特来相询。”
第81章 与狐妖论道
衡水河边,天晴日朗。负手站立的狐妖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这样一副场景落在镖队众人眼中,不知为何,竟有一种格外的瑰丽烂漫之感。
但狐妖问话,却并没有人敢给予回答。
不论他表现得如何温文有礼,可他毕竟是妖!
能够口吐人言的,那都不是寻常妖物。这样的妖物问话,能够随便回答吗?
镖队这边,众人静默良久,就连向来有些莽撞天真的张家小郎君,此时也是安安静静地呆在人群中。
气氛便渐渐开始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镖队中,最开始发出声响的,却是那些拉车的马儿。
动物的触觉有时候比人类更灵敏,也不知是哪一匹马先不安地打了个响鼻。紧接着,有些马儿就开始摇头晃脑尥蹶子,又有马儿忽地扬蹄嘶声:唏律律——
马嘶阵阵,有一名赶车的趟子手忽然没控住马,也不知怎么就从车辕上摔下来了!
他“啊”地痛叫一声。
前方官道上,一直耐心安静等待的狐妖缓缓开口说:“这位赶车人,你为何惊慌,为何受痛,为何惊叫?”
摔到地上的趟子手被点了名,也不知怎么,心里虽然不想答话,口中却不自主地回答说:“我……我见着你害怕,又被马颠了,自然便会惊慌。”
“惊慌了我便控制不住自身,因而摔在地上。我是血肉之躯,又不是毫无知觉,摔在地上自然便会受痛,受了痛那自然就惊叫了。”
这一连串的话说完,狐妖背对众人颔首道:“你说得极有道理,人有所惧,自有所怕,此为人性。人身血肉,受痛惊叫,此为天然反应,亦是人性。”
“然则惊慌、痛楚、叫嚷,又不仅仅是人会如此,你瞧,你身旁的马,身下的虫,不也是如此么?”
身下的虫?
这几个字颇有些莫名,倒在地上的趟子手听了狐妖这莫名的话,下意识便挪动臀部低头去看自己身下。
这一看,只见方才被他坐倒的地方正躺着一只断了半边残腿的小蚂蚱!
显然,这蚂蚱就是被他给坐伤的。
受伤的蚂蚱原本被压得快要断气了,趟子手这一挪开,倒是立刻给了它一线生机。
它顿时奋力振翅,发出嗡嗡的鸣叫声,一呼啦就从趟子手眼前飞开了!
“啊!”趟子手没忍住又发出了一声惊叫。
他心里莫名发慌,撑着手连滚带爬就从当下爬开。
他摔的地方就离宋辞晚不远,这一爬立刻爬到了宋辞晚所坐的那辆马车边。
他还撞到了车辕,又被蓝秋燕一把扶住。
蓝秋燕没忍住说:“冯师兄,你还好吗?”
姓冯的趟子手结结巴巴:“我、我……”他舌头打结了半天,竟是慌得答不出话。
前方,狐妖轻轻一声叹息说:“你们瞧,人慌了会惊叫,小虫慌了也会惊叫。人与虫豸、与走兽、与飞禽,与一切被毛戴角之辈又有何不同?”
“为何天生万物,却偏要以人为灵长?”
“为何飞禽走兽,生于山野,长于自然,却不受自然之眷顾?凡兽要开智,千千万万只也未尝有一只能成。”
“而人,却天生灵智!”
“天生灵智的人族,于幼年时期便能学习说话走路,能开智明理,能懂得穿衣以遮羞,建房以御寒。能点火烧制熟食,能以飞禽走兽,万物为食谱!”
说到最后一句“万物为食谱”时,狐妖一直以来平静温文的语调终于略微有了些高扬。
他的情绪似乎开始激荡起来,官道两边,草石震动,西风渐烈。“人之一生,便是随意提脚一踩,要踩死多少虫豸生灵?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那是天地自然,是生命之道。”
“可为何,妖食人肉,却是天理不容,是邪魔外道?”
“为何?为何?”
他的声调越发提高,“为何”二字飘扬在镖队众人所在的这一片小小天地间,带起狂风猎猎,吹得人神迷眼花。
镖队后方,有人忍不住再次惊慌叫喊起来。
人群中,发出了阵阵喧嚣的混乱。
狐妖未曾回首,只说:“赶车人,你既踩断一只虫足,便以你手臂与此虫足交换罢。”
这一句话尚未说完,被蓝秋燕扶住的冯师兄那一条右手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条绿油油的放大版虫腿。
蓝秋燕惊得“啊”一声大叫起来,狐妖说:“那女子,你叫得如此大声,你是怜悯他么?”
蓝秋燕一张口,就要如同冯师兄般作答,斜刺里,宋辞晚伸出一只手,轻轻拍在了蓝秋燕的肩上。
这一拍,着实是有些惊心动魄的。
也不知怎么,蓝秋燕满腔想要作答的冲动顿时便被拍回了腹中。
宋辞晚的手撑在蓝秋燕肩上,人则从车上走下。
她站在车前,传法之术在无形间展开。
“道友。”宋辞晚说,“你既问,天生万物,为何偏要以人为灵长,便当知,怜悯之心亦为人性。请问草木虫豸,飞禽走兽,可有怜悯之心?”
这一问,可将狐妖给问住了。
狐妖一滞,说:“羊知跪乳,鸦知反哺,飞禽走兽何尝未有怜悯之心?”
宋辞晚说:“寻常飞禽走兽尚且知晓怜悯,道友以狐躯而修人身,如今口吐人言,寻道寻真,想来自然便更有怜悯之心。既是如此,你可知,你将人臂换为虫足,对此人伤害之大,将会造成何种后果?”
狐妖道:“不过是他罪有应得,不论有何后果,难道不都是他原本便应当承受的吗?”
宋辞晚于是一叹:“道友,请问羊、兔、牛之类,为何要食草?请问虎豹等猛禽,是否要捕猎?请问道友你,难道食素不吃荤?”
她问完一段话,后又加一句:“道友,你不爱吃鸡么?”
狐狸就没有不爱吃鸡的,狐妖顿时便又被问住了。
他竟反驳不了宋辞晚的话。
宋辞晚便又说:“阳光雨露以滋养草木,牛羊兔类食用草木,虎豹猛禽又食牛羊,万物腐败,亦成春泥,来年春风一吹,草木便又勃勃生长。如此,便是天道循环,道友以为如何?”
狐妖“啊”一声,说:“竟是如此。”
宋辞晚道:“人,亦是万物生灵中的一环,因此人食草木,食飞禽走兽,亦为生命之道。地上虫豸,生来亦在此道之中,道友以为如何?”
第82章
宋辞晚接连问狐妖,狐妖被问得节节败退,然而有一点,他却始终坚持。
狐妖道:“吾曾闻,人族佛教中有一典故,有老鹰追捕猎食白鸽,白鸽求饶,老鹰却说,今若饶你,我即饿死。”
“老鹰不肯放过白鸽,释尊怜悯白鸽,赶来将其救下。又因救了白鸽之故,怕鹰饿死,释尊便割肉以喂鹰。”
狐妖问:“释尊既怜悯白鸽,又怜悯老鹰,可见在人族神佛眼中,天地生灵原该是平等的。老鹰可怜,白鸽也可怜,释尊遂选择救下白鸽,又割肉喂鹰。既然如此,地上虫豸与人类难道不也该平等?”
“赶车人踩断虫足,吾便以其肢体与虫肢相换,吾之所行,难道不正该是道之所行?”
话音落下,官道上风沙再起,旁边草丛里忽然响起一声巨大的虫鸣。
却见一只足有半人高的绿虫忽而自那草丛中蹦起,它翅膀张开,虫口嗡鸣,形貌原本已是极为狰狞。
而更加诡谲的是,它那狭长的虫躯上,除却下肢四条虫足,上肢处竟有一条虫足不是虫足,而是人臂!
这幅景象谁能说不骇人?
镖局中的镖师们训练有素,倒还好些,可后方随队行走的许多百姓却受不住这等惊吓,当时便惊慌喊叫起来。
宋辞晚感受到了一种巨大的压力,她立刻调动了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
旅途行走的这半个月来,宋辞晚不单单是在见识上收获很大,实际上她本身修为增长也十分迅速。
在她的天地秤中,原本便存着许多情绪气团。
有来自于许府小厮雨书的,也有来自金花婶子一家的,这些情绪气团每卖出一次都能为她提供不菲的修为。
如此经过半个月抵卖,天地秤中存留的诸多情绪气团虽则是消耗一空,可宋辞晚的修为也一直涨到了化气圆满顶端!
只等一个契机,她便能突破化气期,正式成为一名炼气阶段的修仙者!
她的坐忘心经经验也增长十分迅速,洞照术面板显示:
宋辞晚:
年龄:15(寿元95年)
主修功法:坐忘心经(第一层熟练8916/10000)
修为境界:炼精化气(化气圆满9978/10000)
到这一步,宋辞晚体内真气不但是黏稠如铅汞,且丹田之上还隐隐约约似有积云成雨之兆。
她的真气量又再次暴涨,因而沧海洞天中的那一滴一元重水她已能初步驾驭。
拦路的狐妖只凭她本身实力或许很难战胜,但若能调动这滴一元重水,那结果必然能有不同。
宋辞晚将这滴一元重水作为后手时刻准备好,右手一动,忽然掐了个全新的指诀。
她的指尖有一缕清光射出,落到那只巨大的绿虫身上,只听噗一下,一瞬间那绿虫竟又变小了。
这门法术名叫日月换形术,是宋辞晚卖出那位大城级诡异幽精后得到的!
此术与造畜之术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它的范围更广,作用更多。而最妙的是,或许因为提供此术的那位诡异等级极高,因此这个日月换形术不再如宋辞晚此前得到过的一些术法般,只有第一层。
日月换形术,是完整的全篇法术!
只是宋辞晚目前境界低,这门法术在她手上还做不到真正的日月换形。
与其说是换形,倒不如说是幻术。
比起狐妖凭空将人手变成虫足,那还是要差得远。
当然,差得远这一点,只有她自己和狐妖知道。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此时此刻的镖局众人眼中,宋辞晚这一手术法已经堪称惊艳。
人群的骚动与混乱便渐渐停了,种种情绪气团如飞般向宋辞晚涌来。
人们在意外,更是在惊喜!
天地秤浮现一旁,宋辞晚抬手掐诀,法术又生变化。
只见那地上的小虫扑扇着翅膀,忽然一头扎进了一片虚空漂浮的幻影之中。
幻影中有绿原,有田野,有明媚的春风,有生机喜人的沃土千里。一切看似十分祥和,直到那一只小绿虫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