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要不了多久,新任知县便就出来。杜中宵见他年纪颇轻,白净面皮,微有髭须,三十出头的样子。
新知县名范镇,正是杜循落第这一年的进士。本来他是状元,唱名的时候不愿出列欢呼,觉得样子煞风景,有失读书人的体面,名次被降了下去。名次下降,初授的官便不好。此次临颖县换人,有朝廷官员觉得他可惜了,便特意提拔来做个知县。
这几届进士比不得前几届,初授的官越来越低。景佑之前,一等进士往往授通判,二等进士初出仕也是知县起步。这两届却不行,一等进士也是从幕职官起,一两任之后才能熬到知县。范镇被降等之后任新安主簿,此次来临颖任知县,是破格提拔。
杜中宵起身见礼毕,小心在客座上坐了。
吩咐上了茶,范镇才道:“我到本县任职,过州城的时候,而见知州和通判,他们说起县里有你这么一个人。你有妙法,可从酒糟中滤出酒来。难得是宅心仁厚,酒糟中滤酒出来卖,不忘向贫苦人家施粥免断他们的衣食。知通二位官人再三吩咐,着我善待于你。”
杜中宵听了,忙起身谢过。他本来以为前次的事情就那么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苏舜钦没有重惩吴家,便却记下了他杜中宵的名字,特意嘱咐新来的官员照顾。不要小看这样一句话,由他们那个地位的人说出来,以后不知会有多少好处。
范镇示意杜中宵落座,又道:“在通判那里,看你做的一篇赋,甚是不错。天圣年间,谢希深、尹师鲁、欧阳永叔等人在洛阳,声气相投,提倡古文。我观你文法,却是有些相似。”
杜中宵连道惭愧。那本来就是他抄的欧阳修的文章,文法不相似那才怪了。不过此时欧阳修尚未成名,只是下层官员,名气还没有谢绛、尹洙等人大。这个年代说起古文,首先提的是尹洙,后面才会捎带提一提欧阳修。要等到再过十年八年,欧阳修自己在京城做官,名气才会大起来。
此话范镇只是一提,便就转过话题:“我听通判官人讲,你是耕读传家,自小饱读诗书的?”
杜中宵忙道:“通判官人过眷。学生祖上曾有人中过进士出仁,诗书是家传的。只是家业所累,学生每日忙于衣食,饱读却谈不上。”
范镇点了点头:“耕读二字,为立国之本。你既是家传诗书,不要浪费了。你父亲曾经发解,京城赶考落第,想来心中有数。不知你有没有意于科举之路?”
杜中宵心中苦笑,这位知县说话还真不客气。其实前些日子苏舜钦到临颖,与杜循交谈中便就认识到,杜循不是考进士的材料。不只是对于国家大政一无所知,对经典理解也是似是而非,不过是一个乡间秀才侥幸中了举人而已。这话他对范镇说了,范镇自然也是如此认为。
这个年代要想中进士,不能对朝政一无所知,做的文章最好能贴近时事。经典理解更是如此,一句话理解错了,可能就被考官刷掉了。宁可不说,不要乱说。范镇这些科举高中的人,对这道理最清楚。跟人交谈一番,便就明白是不是中进士做官的材料。
倒是杜中宵,因为抄了欧阳修那一篇赋,让苏舜钦刮目相看。虽然当面没有多么夸赞,事后却向多人推荐,只是杜中宵自己不知道罢了。
这是这个年代士林的风气,读书人之间讲的是意气相投,施恩不图回报。
苏舜钦带了那赋回去,知州梅询看了也是赞赏不已。不过他们都是时文高手,对于一些年轻的读书人提倡的古文运动不以为然,并不会对杜中宵青眼有加。但这不妨碍他们认为此人是个人才,只是读书走了弯路。科举考进士,还是要做时文,一味追求古意有些可惜了。
范镇特意找杜中宵来问,是一样的意思,提醒他不要在读书上走弯路。
第25章 栽培
杜中宵读书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要参加科举考进士,然后去做官。听范镇如此问,哭笑不得。
想了一想,杜中宵拱手正色道:“回知县相公,学生读书,自然是要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只是自小生活在乡间,欠缺名师教导,不得其门而入,是以作的文粗糙了些。”
范镇笑道:“你不是作文粗糙,而是与朝廷所考格式不合。自圣上亲政,近几次科举策和论比以前看得重了许多,但第一场依然是赋。科举逐场定去留,赋作得不好,那便登第无望了。”
杜中宵连连称是,一副认真学习的样子。
此时科举与后世的考试是不同的,诗、赋、论、策,以及帖经、墨义,不是几场统起来看成绩,而是从赋开始,一道一道向下刷人。如果赋作得不好,其他几项哪怕是满分,多半也是没有机会的,因为考官看过赋后便就刷下去了。考生的赋作得好,科举便就十之八九有谱了。至于最后的帖经墨义,实际上没有什么实际作用,只要不是特别离谱,错得一塌糊涂,根本就不会计入成绩里。
当今皇帝亲政之后,提升了策和论这种政论文的权重,也只是在看过赋之后,再看策论,然后再定去留,最重要的依然是赋。科举考试的方式,决定了第一场考试的极端重要性。
范镇见杜中宵态度谦恭,暗自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本册子道:“我这里有一本《赋格》,在京城里不算得什么,下面州县却难以买到。你拿回去仔细研习,以后科举,当有助益。”
杜中宵喜出望外,急忙接了过来,连连道谢。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考试辅导书,专门针对科举的赋,从句式、用韵等诸多方面,结合范文,进行详细讲解。大宋立国不过六十余年,太宗年间真正把科举作为选拔官员的主要形式的时间更短,科举考的内容又改来改去,一切都不定型。读书人准备科举,实际上无章可循,就是多读书,看各人悟性。针对科考内容的专门辅导书少之又少,很多举子上了考场甚至不知道考什么。
此时京城的省试,每次都有近万考生,录取的进士四五百人,诸科要多一些,总体也不过一成的录取率。单看进士科,比率就更加低。十人二十人中取一人,看起来考中的机会很渺茫,其实不然。这近万赶考的举子当中,大多数都如杜循一般,是去凑数的。那些对考试心中有数,准备充足的,实际成功的机会非常高。这就是发解是按着州军分配名额,但真正考中进士的,主要分布在开封府、河南府和应天府以及福建路、江西路等一些州府的原因。考中的进士越多,积累的经验越丰富,后来的人学习有的放矢,地方优势便就越来越大。而一些很少出进士的地方,登第的举子就真的是天选之才。
《赋格》、《诗格》这类科举参考书,从唐朝便就开始有人整理,但流传不广。也只有开封府那种首善之地,可以方便买到,地方州县根本难得一见。有了这些参考书,只要下死功夫,多读多背,做一篇四平八稳的文章出来并不是难事。
科举第一忌,是不要出韵,不要用禁字,不要有错字,诸如此类,称为杂犯。只要卷子干净,一点错误没有,内容合乎要求便就可以从本州发解。能在科举考试中做出锦绣文章的,无一不是一时的文学大家,杜中宵没有那个野心。他想的就是利用自己前世应试教育的经验,下苦功夫中个进士即可。这便就要求把各种规矩记死,按着要求向里面填四平八稳的句子就好。
由于商业发达,宋朝城市里的识字率是相当高的。但读书识字不代表就可以参加科举,科举是一条专门的学习道路。进士科考的是对朝政时事和经典的理解,以及临时发挥作文章的能力,而更重要的制科考的则是超人的记忆力。
在一些科举气氛不那么浓厚的地区,特别乡下,走在这条路上的人其实不多。这个年代考进士,其实不像杜中宵前世想的那么艰难。正是因为如此,杜中宵才敢坚定地走上这条路。
把范镇送的《赋格》小心收好,杜中宵拱手道:“日后学生有不解之处,还请知县相公指教。”
范镇点头:“你若是用心向学,那自然是应该的。”
杜中宵连连道谢。范镇本是蜀人,年轻时得当时的成都知府薛奎知遇,带到京城,一直在馆阁读书多年,颇有名气。直到本届才参加科举,人人都视为状元之才,只是他心高气傲,才把到手的状元拱手让出。这种人物肯指点一番,是多少求也求不来的。
讲过科举的事情,范镇才随口问道:“我听通判官人讲,你有个从酒糟里制酒的法子?”
“不错。小的偶然从一个游方道人那里,学不此法,可以从酒糟中滤出酒来。”
范镇道:“既有此法,现在每天能制多少斤酒?”
“回相公,学生家里每日从‘姚家正店’收买酒糟,可制一二百斤。”
听到这里,范镇忽然微微一笑:“你从酒糟里滤酒来卖,可曾交税不曾?”
杜中宵一愣,过了一会才尴尬地道:“不瞒官人,如此制酒官府没有律条,并不曾专门交税。”
韩家脚店商税还是交的,只是没有交酒税。以前他们从“其香居”赊酒,酒税是酒楼交,脚店只交商税。现在卖杜家制的酒,依然延续了这个规矩。
范镇道:“酒是专榷之物,你们若是不交酒税,难免以后还会被人闲话。前些日子,本县大户说你们私酿,虽然是不实之词,但偷逃税款总是跑不掉的——”
杜中宵心中一紧,忙道:“现在的酒是以先前所没有的法子制出来的,非是在下不想交税,而是不知官家法度。知县相公若是定下规矩,小的必然按时完税。”
范镇看杜中宵的样子不似作伪,欣然点头:“你能想通此节,是最好的。记住,你向县里完过了税款,才能堵住悠悠众口,不会再发生先前的事。如何交税,我会着人定出条款,告知于你。”
杜中宵急忙拱手:“学生专等。有了条款,先前的税也尽量一起完了。”
范镇笑道:“你不用多心,本官不是盘剥百姓的人,只要以后完税就好,不追过往。先前为难你的吴家,与京城里的何博士有亲。何博士与苏通判是同年进士,不好驳他颜面,事情就此算了,你的心中不要有芥蒂。放心,吴家再找你家的麻烦,尽管来县里首告即可,我自为你作主。”
杜中宵急忙拱手谢过。本朝对官员结党防范极严,科举的座师、门生更是在严禁之列,但对同年来往并不限制。所以这个时代,科举的同年关系最密切。苏舜钦有吴家的表亲何中立说情,碍于同年的情面,没有穷治吴克久。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一日看了酿酒之后,再没有找杜家的人。
杜中宵能说什么?只好拱手谢过范镇。富在深山有远亲,只要是有钱有势的人家,谁没有个有势力有地位的亲戚,没有也能找出来。何家其实与吴家的关系比较远了,但何中立一中进士,这边便不时到那里走动,没两年关系很快就热了起来。
看了杜中宵的脸色,范镇叹了口气:“世事便是如此,你也不用向心里去。京城何博士已经与吴家说得清楚,再在乡里惹事,他那里也不敢了,以后你们家里安心做生意就好了。”
杜中宵答应,有些怏怏不乐。
范镇又道:“今日找你来,还有一件事说与你知。以往除了官酒务的酒糟酿醋,县里其他两家酒楼的酒糟都白扔掉,甚是可惜。既然你们家里收了酒糟滤酒之后,会施粥给穷苦人家,不如便把其余两家的酒糟一发全给你们,滤酒来卖。”
杜中宵听了忙道:“官人,另一家‘其香居’可是吴家的酒楼——”
“吴家又如何?把酒糟白白扔掉,总是不妥。此事由县衙出面,让他们把每日的酒糟送到你的家里去,算钱即可。只是有一件,你制酒之后,不要忘了施粥。”
杜中宵急忙拱手:“官人放心,学生定然把此事做好。”
想了一想,杜中宵又道:“官人,如此一来,制出来的酒便就多了,只是在几家小脚店里,只怕是卖不完。城里卖酒的地方,又多被两家酒楼和官酒务分了,此事——”
范镇想了想,道:“不如这样,县里允你们开一家酒楼,只是不许酿酒,只从酒糟中滤酒来卖。如此一来县里好管,你们生意做起来也方便。念你们本小利薄,无力开店,可以县衙暂时拨一处房产,等到年底再交租金。一应酒具座头,却要你们自己置办。”
此时官方是最大的房东,不管州城县城,甚至就连开封府,都有大量房产出租。临颖县衙同样有不少房产,租给百姓收租金,拨一处出来倒不是难事。
第26章 合作
韩练小心地抹过桌子,直起身来,叹道:“却不想小老儿有一日,也能开如此一处大酒楼。我自年轻时便赊酒来卖,一心想的,便是有一处自己的酒楼,也不来世间白走一遭。”
一边的杜循道:“这处酒楼是我们租来,生意未做,租金已经背上。生意若是不好——”
“秀才说哪里话!”韩练昂然道。“我卖了几十年的酒,岂会有生意不好的道理!再者说了,我们现在有酒糟里滤出来的酒卖,其他酒楼没有的,生意自然红火!”
杜循叹了口气:“话是如此说。只是,酒糟里出来的酒,终究太烈,不似大酒小酒。初时人家来偿个新鲜,等到年深日久,不知会有多少人喜欢。我们这里又没有其他酒卖,唉——”
正在柜后收拾的杜中宵听了这话,心中一动,道:“县里只是不允我们酿酒,却没有说只能卖自家制的酒。既然开了酒楼,为何不能卖其他的酒?”
“其他酒从哪里来?”
话一出口,韩练和杜循一起想起。对视一眼,一起道:“‘姚家正店’!”
今时不比往日,杜家有州里县里撑腰,再也不怕吴家,“姚家正店”的态度立即变了。现在不需要再去他们酒楼买酒糟,每日里自己装车送过来。就连货款也不用一日一结,改为了一月一结,跟以前不可同日而语。“姚家正店”的规模并不比“其香居”小多少,只是开店时间较晚,又在本县没有势力,才让吴家一头。现在局势变了,当然不用看吴家脸色。
杜中宵站起身,绕过柜台,出了酒楼的门,站在街边四处打量。
这里是县城的中心地带,正是十字路口,人来人往非常繁华。县衙的房产,大多占据的是城里的中心地段,有的是县衙在官方的地上自己起的,还有不少是因为各种原因收为官有的私有房产。这些房产租出去收的房租,是县里公使钱的又一个来源。
宋朝财政的中央集权非常严重,两税等正常收入,全是朝廷所有,地方不得动用。哪怕有的没有解放京城,放在地方,也有单独的库,称为寄省钱物。省指的是中书,即为中央所有。地方上的寄省钱物一旦短少了,地方官便要受到严惩。
县与州不同,没有朝廷拨下来的公使钱,只能自己想办法。不然官员吃喝,平时迎来送往,衙门日常所用,所用的钱都没有来处。一般的县里,公使钱两大来源,便是醋息钱和官有房屋的租金。
有知县范镇关照,杜家和韩家租一起到了这一处酒楼,一年几十贯的租金并不高。这里原来是一处旅店,生意清淡,店主开开心心地让了出来。
这个位置开酒楼正好,不过县城里已经有三处酒楼,出于维持酒价的目的,县衙一直不许新开。此次杜中宵从酒糟中蒸酒,属于废物利用,才破例允许他们再开一处。
向南过一个街口,便是吴家的“其香居”酒楼。杜中宵站在自家酒楼门口,能够看见“其香居”的楼顶。“其香居”开的年岁久,装修奢华,用具精美,是临颖县里最高档的酒楼,生意一直很好。吴家正是借助于“其香居”的利润,挣下了许多家业,甚至在城外买了几处田庄。
杜中宵看着“其香居”的方向,脸色非常不好看。有仇不报非君子,吴克久折腾了那一次,官府可以放过他,杜中宵可不会放过他。以后的日子还长,这笔账非算清楚不可。
韩练和杜循一起从店里出来,对站在门口的杜中宵道:“我们去‘姚家正店’走一遭,看能不能从他那里赊酒来卖。若是店里各种酒水都有,生意必然会好。”
杜中宵道:“我们现在的生意,说脚店又有酒楼开在这里,说酒楼又不能酿酒,跟以前是大大不同了。做着一样的生意,再想从‘姚家正店’赊酒,他们只怕不愿。不如我们一起去,从长计议。”
蒸酒的法子来自杜中宵,这几日他忙前忙后,做事情甚是有条理,杜循和韩练都不再把他当孩子看待。经了这次大难,杜循身体垮了,也有意让儿子来管生意,自己安心将养身子。杜中宵要一起去,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情,两人急忙答应。
正是吃过了早饭的时候,城里的小贩已经回家,路上行人不多,显得有些冷清。虽是初冬天气,太阳照在身上却暖烘烘的,并没有寒意。
县城不大,走不多久,便就到了“姚家正店”门外。
看着门前结的彩楼,杜中宵道:“到这里来买了多次酒糟,都是凌晨时候,却没有想到这酒楼收拾得如此整齐。看起来,比‘其香居’还要更加下本钱。”
韩练笑道:“那是自然。‘姚家正店’的位置差了一些,又不如‘其香居’的位置好,生意一直被那边压着。开酒楼的姚员外,来自繁城镇,在那里有好大的庄子,甚是有钱。到城里来开酒楼,心气高得很,只是没有办法,来得被晚一直弄不过吴家。”
杜中宵暗暗点头,只要姚家有与吴家比一比的心思就好。
彩楼两边坐了两排女妓,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杜中宵三人过来,穿得不似穷人家,嘻嘻笑着招呼。杜循是个古板的读书人,只当作没有看见,径直向酒楼里面走。
进了酒楼,早有个收拾整齐的小厮过来,认得韩练,急忙行礼:“掌柜今日怎么得闲来小店?”
韩练道:“我们来找你们主管商量些事情,并不吃酒。”
小厮忙让三人稍等,快步向后面去了。
还不到用饭的时候,店里只坐了一两桌客人,一看就是谈事情的,并没有生意。
杜中宵三人刚刚找一副空的座头坐下,唐主管便就从后面出来,远远拱手:“今日什么风,三位到小店里来?你们酒楼开业,我送了份礼物去,还想着晚上过去亲自道贺呢。”
韩练起身回礼:“主管有心。借一步说话。”
唐主管看了看三人,看这架势就知道有事要谈,忙请到后面。
到了后面客厅,吩咐小厮上了茶来,唐主管才道:“不知举人和韩掌柜有何吩咐?”
杜循咳嗽一声。他是举人,酒又来自自己家里,酒楼也是看自己的面子开起来,一切理所当然地由他作主。看了韩练,才拱手道:“不瞒主管,这次前来,有一事相商。”
唐主管忙道:“举人有话但说无妨,只要小店帮得上忙的,定然不推辞。”
杜循点头:“如此最好。主管,我们租了一处官房,开了一间大一些的脚店,专一卖从酒糟中滤出来的酒。这是知县官人关照,照顾我们小民的衣食。”
“此事县里人人皆知,都道新来的知县不比原来万事为管的史县令,知道民间疾苦,委实是个难得的好官。举人受此恩惠,重兴家业有望,可喜可贺!”
杜循客气几句,才道:“只是我们偌大一处店铺,若只是卖酒糟中滤出来的酒,过于单调了些。是以我们商量,生意要想做好,当有其他的酒一起卖。先前我们都是从你们酒楼买酒糟,大家熟了,以后一发从你们酒楼赊酒卖,不知可好?放心,价钱我们从优算。”
听了这话,唐主管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举人,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你们酒楼开起来了,好大的地方,座头我听说着实不少。这处小小县城,就这么多客人,去了你那里,便不来我这里,若是再赊给你们酒卖,我们这酒楼的生意就难做了。此事只怕有些难办,不然我跟东主无法交待。”
韩练忙道:“主管,我们两家酒楼一在南一在北,地方离得远。我家酒楼要抢生意,抢的也是‘其香居’的生意,无何会抢这里的?主管过虑了。”
唐主管摇头:“县城委实太小,再远也不过几步路,举人、掌柜,此事委实难办。”
酒楼开起来,杜家、韩家和“姚家正店”便就成了竞争对手,各自防还不及,“姚家正店”如何肯赊酒给他们?唐主管说得不错,临颖县城太小,哪里容得下这么多酒楼。杜中宵的生意红火起来,原来的酒楼生意必然受到影响,他们防尚且来不及,哪里那么容易合作。
杜循看一眼旁边的韩练,面上露出为难之色。他以前在乡下边耕边读,对做生意的事情其实一窍不通,这几日勉强跟着把酒楼开起来,已经勉为其难,谈生意是不行的。
韩练陪着笑,对唐主管道:“主管,话也不是这么说。我们那处酒楼布简单,又无女妓,富家员外是决计不会去的,哪里比得上这处酒楼。到我们那里去喝酒的,来不起这里。到你们这里来的,也看不上我们那里,不会去的。纵然赊酒给我们,两家酒楼还是各自做各自的生意,互为相犯。”
唐主管连连摇头,只是不允。他松了口,姚员外追究起来如何交待?
第27章 要开拓市场
见双方陷入僵局,杜中宵拱手:“主管说得也有道理,两家都是卖酒,自然要留些后手。主管,你看这样如何?我们赊你们店里的酒卖,你们也可以赊我们店里的酒卖。我们不许酿酒,只能从你们酒楼里赊酒来卖。一样的,从酒糟里滤出来的酒只有我们店里卖,其他地方所无——”
听了这话,唐主管脸上露出笑意:“小官人如何说,倒是可以商量。”
世间最吸引人的事情就是稀奇,杜家制出来的酒力气极大,天下独此一家,愿意来尝鲜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唐主管早就对此动心,只是杜家所制的酒一直不多,杜家和韩家两家靠此维生,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杜中宵提出这个主意,正合唐主管的心意。
韩练听了这话不由有些着急,他还想着靠糟白酒发家致富呢,忙道:“贤侄,从酒糟里滤出来的酒只有那些,分给这里卖,只怕不够。”
杜中宵笑道:“韩阿爹想的差了。我们与‘姚家正店’换酒来卖,两家都卖得多一些。他们酒楼里酿的酒多,酒糟自然也多,烈酒也就多了,何愁酒不够卖?”
唐主管笑道:“小官人,不妨直说,你如此做为了什么?”
杜中宵向主管拱手:“明人不做暗事。先前‘其香居’的小员外诬告我家酿私酒,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我身上的伤刚好,如何忘了这仇?我们与你们酒楼联合起来,一起抢‘其香居’的生意。如此,我们两家赚了钱,也出了我胸中一口恶气!”
唐主管听了拍手:“好,小官人如此爽快,我再推托便就矫情了!便如此说,我的酒楼里卖你们制的酒,同时赊酒给你们卖。只是一点,我们两家不可互相抢生意。”
杜中宵道:“如此简单。我们店里不设女妓,不用银器,生意做得朴实一些。我看主管这里门前又有彩楼,又有女妓,小厮向楼上送菜,也有银器,与我们酒楼不是一条路。你这里专门做富贵员外的生意,我那里则专一赚平常百姓的钱,岂不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