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解宾王年纪已大,为官从年,与杜中宵不同。明道年间知黄县的时候,遇到天灾,努力救济,存活了许多百姓性命,恰巧陈执中是京东路转运使,极是赏识他。现在陈执中为首相,荐他入馆阁。
其实解宾王这种才是馆阁官员常见的情形,中进士之后在地方幕职任上历炼十余年,有朝中重臣赏识,才有进馆阁的机会。在馆阁这清要之地,如果被朝廷赏识,便进入台谏词臣的升官快车道,迅速走上人生顶峰。如果没有表现的机会,便带着馆职出外任知州,以后看各人造化。
杜中宵为官五年多,做过推官、知县、签判、知军,二十多岁便就被举荐,走的其实是科举名次在前的少年进士的路。这个轨迹,同年之中,其实是王安石才有资格走的。不过王安石心气极高,认为地方上锻炼更加重要,不屑于走馆阁这条快车道。而当年的状元杨寘又英年早逝,庆历二年进士的名额此时是空缺的,杜中宵得到机会,也有这个原因。
正是因为年轻,这个机会得来是易,杜中宵才格外珍惜,患得患失。一旦错失机会,极有可能就会外任通判或者知军,很难得到知州职事,那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出头机会了。
问过了解宾王,杜中宵心中略有了底。与自己相似,解宾王也不以文章著名,倒是在地方上多有治绩。举荐他的昭文相陈执中,本就不是科举出身,偏重实务而文词不足,又特别得皇帝信任,被很多官员讥刺为不学无术。有这样的背景,这一次召试不重诗赋也说不定。
喝着酒,杜中宵向韩绛介绍现在唐龙镇的情况。
现在京城之中,来自唐龙镇和火山军的货物不少,特别是一些珍宝奢侈品,引起很多人的好奇。韩绛这种大户人家,见到这种机会,自然动心。
韩家家大业大,兄弟众多,大多数人都出来为官,还有人守着家业,经商置业。唐龙镇这种机会当然不想错过,如果有机会,他们也想到那里做些生意,赚些钱财养家。
听杜中宵讲着唐龙镇的繁华,韩绛越听越是惊奇,问道:“如此说来,唐龙镇一个边远小城,每年商税便有数十万贯,相当于内地一大州,这还了得?而且听你话里的意思,这才是初开始,过上几年翻上几番都有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商税岂不是比上开封府了?”
杜中宵道:“不能这样算,那里边陲,有榷场的。河北路几处榷场,一年收税数百万贯,哪个地方的商税比得上?那里是一国贸易聚集之地,不能以常理来论。”
韩绛道:“那可不同,河北路榷场税是朝廷收的,与河北路无关。唐龙镇那里,税却是入了经略司手里,朝廷眼里,岂可同日而语?怪不得这一年来,河东路州军被人视为好缺,钱粮宽松,做官岂不是容易得多了?这几个月,审官院那里已经不是河东路官缺让人指射了。”
杜中宵道:“哪里会如此。榷场的税,依然是入三司,不归经略司所管。不过,经略司在唐龙镇和火山军有不少实业,特别是柜坊,获利极多,这才是钱粮宽松的原因。”
商税是火山军收的,账是三司的账,用于附近州军驻军,也是三司统一调配。只有柜坊,还有一些店铺实业,才是经略司参股,分享利润。郑戬这一年在河东路大修道路,钱就是从这里来的。
第4章 汴河上的纤夫
正是杜中宵和韩绛聊得热闹的时候,突然,酒楼下传来吵闹声。
从窗口看去,只见十几个精壮汉子聚在酒楼门口,群情激愤,对着楼上指指点点。
酒楼主管急急跑了出去,对着那群人拱手:“各位哥哥,小的这里做生意,赚些钱财,养活一家老小,着实不易。你们聚在我的门口,吵吵嚷嚷,坏了我的衣食,于心何忍?”
领头的汉子道:“与你这老儿无关,只叫楼上饮酒的韩推官下来,与我们说话!我有兄弟看见,他跟一个年轻官人,到楼上去了,你不要推说不知!”
主管道:“哥哥唉,入了我的酒楼,便是我的客人。不拘他是什么身份,只要没犯国法,不是官府来拿人,便当护得他周全。你们要找韩推官,可等在门外,等他吃完了酒如何?”
正说着,一个小厮捧了两瓶酒出来,主管接在手里,交给那几个大汉:“几瓶酒,哥哥们拿去吃了耍子。韩推官的事,你们到衙门去请愿才是正途。”
领头的大汉让兄弟们接了酒,高声道:“官官相护,衙门能放出什么香屁来!开封府我们早就去过了,人人推托,没一个主事的!今天我们就守在这里,韩推官不给个说法,不要想回家去!”
主管道:“哥哥们只要不堵住我的门,由得你们。只是不要怪我多嘴,街头就有巡检司,小心那里发兵来拿你们。当街喧哗,怎么也要牢里待几天。”
一众大汉一起大笑:“反正我们无事,到牢里有吃有喝,哪个会怕!”
说完,十几个人到街对面,蹲在墙根下,一人一口,喝着酒楼送的酒,盯着门口。
杜中宵看了,问对面的韩绛道:“子华,外面的这些人,为何找你?看着来者不善。”
韩绛面色不变,从容道:“这都是汴河上的纤夫,因黄河马上就要冰封,在开封城里面歇冬。最近一年,我招了不少工匠,花费了无数心思,把车船改得好用了。最要紧的,是这些匠人经过锻炼,大多都能够修理车船。前几个月制了几艘车船,在汴河上试了试,极是好用。一艘车船,可以拖着十几艘货船前行,行得又稳又快,比以前用纤夫强得多了。中书见此事有利可图,意欲来年大造车船,用在汴河,用来拖江淮来的纲船。这消息不知怎么被纤夫们知道了,以为坏了他们衣食,不时找我闹事。”
杜中宵点了点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经过了近十年的改良,现在蒸汽机已经勉强能用了,不过还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一是价格太过昂贵,用铁多倒也罢了,上面的管道之类的地方,还要用很多铜。再一个过于笨重,哪怕用在船上,一台也要占满一艘大船,没有运货的地方,只能当作拖船使用。还有就是经常有各种各样的小毛病,必须有维修工匠时时伺候,不时修理。
不过有再多的毛病,成本再高,面对汴河这一条货运主干道,一切都不算什么。每年从江淮运到京城的漕粮,便就有六百万石。加上其他的货物,再加上民间货船,汴河每年的货运量数千万石之多。为了服务汴河上的官船,两岸拉纤的厢军,有十余万人。再加上民间的纤夫,汴河的纤夫有二三十万。
使用车船,这些人的饭碗就没有了。民间的纤夫倒也罢了,不吃这碗饭,另找别的事做,官方的厢军可不行。大宋的军队,只要参军,就吃一辈子的皇粮。到了六十岁退休,还能拿半俸,是个牢不可破的铁饭碗。厢军地位低,干的活重,有各种各样不好的地方,但不管怎样是份稳定差事。
厢军的俸禄再少,也比民间的雇工拿得多,而且钱粮到时就领。
冬天是纤夫在京城歇冬的时候,韩绛制车船的事情,不知怎么就传了开来。这些纤夫闲着无事,没少找韩绛的麻烦。不过他们找韩绛,更多像是打发无聊的时间,每次堵到了人,双方评理,并没有过激的举动。到底是有编制的厢军,没了拉纤的差事,朝廷也没有说不给饭吃。
闹了几次,韩绛也习惯了,遇上他们,并不当一回事。当然,这种麻烦能避开还是尽量避开。
听了韩绛的讲述,杜中宵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学过的历史上,工业革命开始,印象最深的是农民砸纺织工场的机器。自己在火山军搞毛纺业,也曾经担心过这种事。不过仔细一想,毛纺业在中原是一片空白,本就不与小农的产业竞争,何来那些事情?杞人忧天而已。没想到回京城,却遇到了另一种人与机器的矛盾,出来闹事的还是有编制的军人。
仔细想想,其实这才是合理的。在中国哪怕发展起纺织业,使用蒸汽机,十之八九也不会发生砸机器的事情,因为中国与英国有完全不同的国情。英国砸机器的,是手工工人,纺织业是他们的主业,他们要靠着这个行业生存。中国的纺织业,在农村只是副业而已,是女人孩子做的事情。工业纺织冲击的,其实是朝廷税收体系,两税法中重要的一部分绢布就无从收起,整个国家经济面临重要变化。
反倒是历史上欧洲人不重要的行业,比如交通运输,在中国是个大问题。对于中国这个大国,漕运是国家命脉,便以此时来说,沿着汴河有数十万人靠拉纤为生。一旦以机器车船为拖船,这些人的生计便出现问题,朝廷必须解决。不但是拉纤厢军,还有数量更多的民间纤夫。
相对来说,宋朝解决这个问题还相对容易一些,因为主力在体制内,受朝廷掌控。像后世的明清时期,漕运被漕帮控制,漕运用蒸汽拖船,非要闹出大乱子不可。
看韩绛并不在意,杜中宵道:“子华,其实外面的纤夫说得有道理。只要汴河里用车船,这些拉纤厢军没了饭碗,朝廷总要处置。十几万人的衣食,不是小事。”
韩绛道:“这是枢密院的事情,何必替他们操心?这些不拉纤,还可以守河护堤,安排事做即可。”
杜中宵苦笑道:“十几万人,加上家人,就是十万户,数十万人,安排起来只怕不易。”
韩绛道:“为了这十几万人,朝廷每年耗费数百万贯钱粮,又如何说?如此大的本钱,枢密院若是安顿不了这些人,如何交待过去?其实不要看外面的人喊得凶,他们心里都明白,朝廷无论如何不会断了他们的衣食。现在闹一闹,不过是给枢密院的人看,早早想办法安置。”
杜中宵道:“子华说的当然有道理,这些人有的是去处。不说到边地屯垦,就是京城周围,特别京西路,也尽有闲田,可以安排他们耕种。只要下本钱,加上他们每年的俸禄,朝廷并不为难。不过十万人的事情,枢密院做起来,只怕不那么容易。”
韩绛笑道:“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我们懂,外面的人也懂,枢密院的人当然懂。此事说容易也容易,办法人人想得出来,做起来却非能吏不可。”
第5章 召试中书
第二日早朝,宋庠把杜中宵送给自己的甲骨献给朝廷。他学识渊博,一夜时间,大致翻译了一小片甲骨上的文字,猜测极有可能是卜辞。而且以出现的年号推断,杜中宵所说相州是商朝殷都很有可能。
此事让朝中大臣极感兴趣,不少人参与议论,以致延误了正常奏事的班次。下朝之后,宰执到后殿奏事的时候,依然议论不休。史学是官员的其本素养,商朝的事情记载又不详细,人人都可以说几句。最后议定,甲骨交崇文院收藏,在现任的馆阁官员中选精于古史的,进行研读。
所谓馆阁,指的是昭文院、史馆、集贤院和秘阁,合称为三馆秘阁,总称“崇文院”。这是此时世界上最大的图书馆,凡所能收集到的书籍,无所不包。馆阁官员,在崇文院的职事,其实类似于图书馆管理员。在整理图书的同时,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方向进行研究。在此其间不参与具体政事,但对于朝政可以提出自己的意见,是台谏的补充,为清要之职。
甲骨既是商朝的卜辞,便收入史馆。
出了大内,回到政事堂,几位宰执各自用茶歇息。吏人送了公文来,办理例行公事。
天近中午,上了茶汤,宰执们用了填填肚子,一起说些闲话。
宋庠道:“相州收来的甲骨,按其所记,当为商王盘庚之后各王的卜筮之辞。昨日太常博士杜中宵袖了拓文,到我家里请教,猜测那里是商朝殷都。杜中宵这个人,少年进士,做官之后勤于政事,学问有些粗疏。那么多文字,他解出的不多,又不成篇,是以说不清甲骨的来历,只有猜测。不过,他眼力还是有的,能够猜到殷都上去。依此看来,此人若是加以磨炼,当成大器。”
丁度道:“此人在地方上治绩不错,而且心思精巧,常有别人想不到的奇思妙想。在火山军,精炼火硝,制了火枪火炮出来,威力巨大,以后必为军中利器。依大参所言,此人的心思只怕都用在了这些事情上面,学问自然就差强人意。”
前几年,丁度和曾公亮合编《武经总要》,是此时的军事大百科全书,对军中使用的所有武器都有研究,里面就有关于火药的内容。此时的火药军中主要用于火箭,有一二十种配方,有的偏重放烟,有的偏重放火,甚至有的里面还含毒。许多配方中,偏偏没有一种是偏重于爆燃的,制不出枪炮。正是对此有所涉猎,丁度才认为杜中宵是对现有的火药精炼,制了一种威力特别大的出来。
编了几年《武经总要》,丁度对于火枪火炮的价值比别人认识得深。但他没有带过兵,想不出要怎么充分发挥火枪火炮的威力,只能作为特殊的弓弩石砲,补充进现有的军队里。
陶十七在相州监制的火枪火炮,完全依杜中宵在火山军造出来的形制,都是小炮,威力不强。要编入禁军的时候,遭到了三衙的抵制。火枪威力虽然不弱,但与现在的战斗阵形不兼容。
临战时,弓弩手大多是曲射,进行面覆盖,火枪在这种阵形里没有位置。禁军的弓弩手都是精挑细选的,身形高大,拉力惊人,常年训练甚至很多人的左右手不对称。他们已经习惯了弓弩,换上火枪,反而发挥不出威力。由于填装火药和子弹的时间过长,禁军试的火枪阵的火力密度,与弓弩相比还有不小的差距。现有弓弩手的身体和训练习惯已经针对弓弩定型,换了火枪,两手都不协调,完全不能使用,只能招新兵。禁军的员额有限制,三衙一致认为,火枪对禁军没用。
火炮虽然有用,但威力太小,守城有余,攻城不足。三衙的态度,就是多制火炮,用于守城。至于野战部队,他们还没有发现火枪火炮的好处,上下都排斥。
因为杜中宵在京城演示过火枪火炮的威力,又有唐龙镇胜利的战功,从皇帝到中书,对这种新式武器都感兴趣。一边在相州大量制造,一边压着枢密院尽快分发到禁军中。枢密面临三衙的阻力,一时没有办法,只能一个拖字诀,事情僵在那里。
此事已经僵持了近一年,政事堂的宰执都有些厌烦。丁度提起杜中宵的这项功劳,其队几个人都默不作声。这东西只见杜中宵演示了一次好,却得不到禁军的认可,大家心中有些动摇。
见都不讲话,宋庠道:“数月之前,由河东路经略郑戬和权知开封府明镐举荐,杜中宵卸任火山军知军,回京试馆阁。昨日我考过他学问,于政事多有洞见,诗赋却是平庸。如果到学士院试诗赋,一个失手,他自己要经受挫扼,朝廷也失了延揽人才的机会——”
听到这里,昭文相陈执中睁开眼睛,淡淡地道:“那依大参所见,该当如何?”
宋庠微微一笑:“此次与杜中宵一起入京的,是解宾王。此人我也有耳闻,在地方多有治绩,而诗赋为其所短。依我看来不如这样,让这二人到中书来,试策论如何?人有所短,也有所长,朝廷用人当择其长处,而避其短处,何必执着于文词?”
陈执中微微点了点头,看着身边的集贤相文彦博:“文相公以为如何?”
文彦博不足一年的时间,从益州知州,入朝为枢密副使,迅速改参知政事,又升集贤相,升迁速度让人瞠目结舌。在内他搭上了张美人的线,此事皇帝知道,外面的大臣也知道,加上他根基不深,自觉地收敛锋芒,免得不被人针对。
还有一点,杜中宵在火山军的时候,曾经向朝廷贡了几条山羊绒的毯子,其中一条就在张美人的手里,很得她的喜爱。张美人有个好处,谁给了她好东西,她就记在心里,觉得欠了别人的。加上杜中宵离开河东路的时候,特意去拜访了张尧佐,让张美人很有好感。在此之前托过文彦博,如果有办法,帮一帮杜中宵。至于怎么帮,张美人就不知道了。这个女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不过没有什么野心,关心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真影响朝政她既没有心思,也没有手段。
陈执中的态度已经非常明白,杜中宵他不在意,解宾王却是自己举荐的,到中书考试,当然好过在学士院。那几个翰林,因为陈执中恩荫出身,一向瞧不起他,当面说他不学无术的都有,能考出什么来?
点了点头文彦博道:“此是小事,相公做主即可。”
陈执中看了看一边没有说话的庞籍,道:“那便如此,让杜中宵和解宾王召试中书。宋大参,你学问精深,此次便由你试他们吧。馆阁朝廷育才之地,非比等闲,当严加考试!”
宋庠拱手:“依相公吩咐。还有一事,若无意外,杜中宵入馆阁后,我想让他到相州走一遭。如果那里真是殷都,当还有其他宝物。就是再收集些甲骨,也是好的。”
一直没说话的庞籍道:“此事可行。此物可补古史之缺,藏之馆阁,以显圣朝气象。”
第6章 再回相州
出了皇城,杜中宵看着天上的阳,长出了一口气。
不在学士院试诗赋,而到中书试策论,结果就已经定了。馆阁试有三种,最常见的是在学士院,由翰林学士主持。其次是在中书,一般是为宰执看重的人,还有一种在舍人院。后两种都由宰相指定主持人选。如真宗朝时寇准看重王曾,便命在中书考试,其后即行重用。当然,还有免试的历害人物。如现在的三司使张方平,是皇帝直接指定学士院考试,不等学士院准备好,又直接下旨“安用试!”
两道题一论是秦始皇修秦直道,明显宋庠对的河东路大修道路。一策是救灾,朝廷荒政和发动民间富户赈济的关系,针对的是解宾王。这种策论,只要不出现重大的路线错误,都能过关。
此时馆阁试的分等,是景祐年间盛度所定。除最末一等不及格外,其余四等都算过关,依成绩不同授于不同的馆职。最关键的是过关取得资格,馆职高低并不那么重要,不像职事官那么重资序。
写完之后,宋庠对杜中宵颇赞赏,说了四个字“文理俱通。”这四个字可以认为杜中宵的文章过得去,也可以认为是五等中的第二等,仅次于第一等的“文理俱高”。
此时解宾王还没有出来,杜中宵与他不熟,没有必要等他。看看太阳,时候还早,便回了客栈。
三日之后,馆阁试的成绩下来,杜中宵为“文理俱通”第二等,授集贤校理。过了馆阁试,惯例应当迁官,一般二阶以上不等,多的有迁六七阶的。不过此时冬天,离着冬至不远,冬至郊礼,群臣推恩迁官,为免麻烦,杜中宵和解宾王保持原官不变,到郊礼时一起升迁。
此次的成绩远出杜中宵之外,集贤校理进一步就是直馆阁,馆职中算高的。有这个结果,主要是宋庠因甲骨酬功。他是文字方面的专家,比别人更清楚杜中宵献上来的这些龟甲兽骨的价值。再一个用策论老试,避过了杜中宵诗赋的短处。他在地方多做实务,文理清晰,说的内容也切中时弊。
带了馆职,杜中宵便就取得了参加大朝会的资格。接下来的日子,除了上朝,平时跟馆阁说得来的官员吃酒闲逛,研读书籍,日子倒也过得逍遥。
因为临近年关,家人没有到京城来。杜中宵想着,借年假的时候,自己回许州一趟,把韩幼娘和儿子接来京城,一家团聚,过上几年舒心的小日子。因为有产业,父母还要留在老家照顾,只能不时到京城访亲,而不能长驻。
看看就到了十月下旬,依宋庠的提议,命杜中宵前去相州,再去搜罗些带字的甲骨来。这是闲散差事,没有硬性规定,只让他年前返回。
辞别了京城韩绛等一众熟悉的同僚,杜中宵再次经白马浮桥,过了黄河,到了相州。
带上馆职,哪怕官职没变,杜中宵也今非昔比。一入境,知州杨孜便派了一个巡检迎接,一路护送进相州城里。此时杨孜是礼部员外郎,官职比杜中宵高一阶,馆职秘职校理,又比杜中宵低了一阶。等到郊礼结束,几乎肯定杜中宵的官职不会低于杨孜,态度自然就大不相同了。
官员的官、职、差遣三个系统中,自然是以差遣为重。官低而权重的官员到处可见,职责所在,官职再高也得向上级低头。但此时杜中宵是在馆阁,清要职事,又不同了,知州并不算什么。
晚上杨孜在后衙设宴,为杜中宵接风。
酒过三巡,杨孜道:“学士处处留心,着实非在下可比。我在相州为官近一年,只知催收钱粮,忙得焦头烂额,却不知地下还埋着宝贝。学士偶然路过,便就发现玄机。”
话语间,颇有些沮丧。发现甲骨这种事,又不费什么事,又是文化盛事,极易得到朝廷奖赏,怎么就被路过的杜中宵把这功劳摘了去。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催交赋税,也不过完成任务不受罚而已。
杜中宵道:“这种事情,全靠运气。那一日我歇在天禧镇,恰巧遇到两个贼盗卖铜鼎,从他们盗掘出来的赃物中,发现了甲骨。若不是恰巧认识几个字,此事也就滑过去了,只能说时运来了。”
杨孜连连称是,不住劝酒。心中却有些不满,既然杜中宵当时就发现了甲骨,怎么没有告诉自己一声,偷偷拿着去了京城,得了一场造化。
喝了一会酒,杨孜又道:“学士此次来相州,不知要如何收集?”
杜中宵道:“知州可派几个精干吏人随在我的身边,到挖出铜器多的地方查访,看当地有没有这种东西。此物不起眼,哪怕百姓从土里挖出来,因为知是什么物事,怕他们会随手丢弃。”
杨孜点头同意,命陪酒的陈签判,选几个会办事的吏人差役,听候杜中宵使用。
此时杜中宵心中有些为难,他知道这一带的某个地方,肯定是殷墟所在。自己只要用心,肯定能找到地方。只是他不确定,自己要不要大规模地挖掘,还是只搜寻些零散甲骨回去。
大规模挖出来,只怕技术不够,破坏了地下的宝物,也怕以后保存不当。而留在地下,这里是人口稠密区,又是冶铁中心,也未必能够保存好。
酒筵直到深夜,宾主尽欢,各自散去,杜中宵到驿馆歇息。
第二天一早,陶十七匆匆赶来,十三郎把他接到自己房里坐下。
喝了口茶,陶十七道:“前些日子我不在州城,不知官人前来,未能迎接,实是无礼得紧。得了消息便急急赶来,官人起来没有,我去请罪。”
十三郎笑道:“你随在官人身边多年,还不知他脾性?你有自己的事情,官人不在意这些虚礼。昨夜杨知州接风,官人酒饮得多了些,现在还没起来呢。”
陶十七道:“话是如此说,官人不在乎,我可不能怠慢。”
十三郎道:“你做官没有多少日子,却学会了这些。不要着急,等官人醒来再说。我们兄弟多日没见,且说一会话,出去饮两杯酒。”
陶十七道:“哪有清早饮酒的道理,我们在这里等官人好了。我近日有些忙碌,见过了官人,便就要回去,不能久待。”
十三郎有些失望:“你一个芝麻小官,哪来许多公务?官人做到现在,也没见如此忙过。”
陶十七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官人上次在这里捉住的那个私铸铜器的孙然,现在我手下做活。这厮以前收了些铜器,要给慈源寺铸钟。现被官府封了,那寺里的和尚正与我打官司呢。”
第7章 自己想办法
州城北的洹水岸边,杜中宵与知州杨孜一起看着一片高低起伏的土包,道:“听乡民说,这一带出土的青铜器和甲骨最多,极有可能是殷都所在。知州可分派人手,把这里看守起来,再雇些人力慢慢在这里挖掘。做这种事急不得,当用心慢慢进行。”
杨孜也想凭着此事挣些功劳,连连点头,吩咐安阳知县,去招来本地大户,一起商量。
一切安排妥当,杨孜回到州城里去,留下安阳县尉在这里,听候杜中宵吩咐。
杜中宵坐在一张交椅上,看着县尉带人把守四周,把地方分成几个区块。
一边的陶十七见杜中宵闲了下来,上前道:“官人,上次收押的那个铸铜器的孙然,因为收了慈源寺的定金,最近与那里的和尚一直撕扯不清。他没有办法,要见官人。”
杜中宵道:“你带他来见我。”
孙然就等在一边,不一刻,跟在陶十七身后过来,向杜中宵行礼。
杜中宵道:“你收了慈源寺的定金,现在钟铸不成了,把定金还给寺里就是,闹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