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35章

作者:安化军

  这个时代奴仆虽然是雇佣来的,但沿用了很多前朝主仆的法律,其中就有不得以奴告主一条。但也有例外,比如主人谋逆等重罪,或者是受到主人虐待打骂。所以马蒙如果动用私刑,庄客是可以到官府去告的。“纸馄饨”便就是因此而来,打在身上不留外伤,让你告无可告。

  让马三破提了“纸馄饨”,马蒙又叫了两个庄客,径直到贝二郎家里来。

  到了左侧庄客的住处,就见到贝二郎提着那只鸡向家里人炫耀。周围的邻居围过来,人人羡慕,问贝二郎在码头做活的事。吉路到底是庄里的人,许多人跟他相熟,左右现在无事,到码头挣些工钱总是好的,强似闲在家里无事。

  看见这一幕,马蒙心中更加生气,指着贝二郎道:“你这小贼,吃里扒外,过来吃打!”

  贝二郎自着怒气冲冲的马蒙,犹自不觉得害怕,口中道:“大官人好没道理,我凭着力气帮人做活赚钱,自买只鸡吃,凭什么挨打。这些日子天天清汤寡水,哪个受得了!”

  马蒙厉声道:“入我家,端我家的碗,便就服我的管!你是我家奴仆,做活赚的钱都是我的,买的鸡自然也是我的,你自己家吃,不怕撑死!我好心让你拿到后厨,饶你这一次,万没想到你一身贼胆,竟在我面前跑掉,拿回家里来!再跑给我看,能跑到哪里去!”

  贝二郎的父亲贝宁见不是路,忙从儿子手中夺了鸡来,递到马蒙面前道:“大官人息怒。这鸡我们不吃了,大官人拿走就好。”

  马蒙一手把鸡打在地上,口中道:“我家大业大,金山银山都有,要你一只鸡做什么!你儿子坏了我家的规矩,让我颜面无光,快快过来受罚!”

  贝二郎年少,根本不觉得害怕,见那只鸡在地朴楞楞地跳,弯腰去抓,口中道:“我好好做活赚一为一只鸡,又不许我们吃,又说不稀罕,说的什么话。”

  马蒙见周围的庄客都在看笑话,铁青着脸,对马三破道:“这小贼没得救了!若不狠狠教训,以后不知做出什么吃里扒外的事来!与我抓住了,今日让他屁股开花!”

  马三破叹了口气,招呼同来的两个庄客,上前一把抓住贝二郎,死死挟住,抱到马蒙面前。

  马蒙让人把贝二郎死死按住,屁股高高翘起来,举起手中的纸馄饨,高声道:“让你不知死!”

  一边说着,手中纸包的木棒打在贝二郎的屁股上。贝二郎只觉得屁股火辣辣的,不由一声惨叫。

  贝宁见了哪里忍得住,忙上前抱住马蒙的手:“大官人,他还是个孩子,饶过这一回!”

  马蒙恶狠狠地把贝宁一脚踢开:“今日饶了他,明日就不知道多少人要背叛我!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打!你们这些贱坯,以前在我家里偷奸耍滑,我都看在眼里,不与你们计较罢了。现在我遇到了一点难处,一个一个便就起了异心!哼,我活了几十年,什么场面没有见过?等到有一日,我重新发达,你们才知道现在错在哪里!看好了,不能与我同患难,这就是下场!”

  说完,重重一棒打在贝二郎的屁股上。

  周围的庄客看着,都没有说话,只是觉得有些寒心。

第30章 谁敢告他?

  庄子北边汴河岸边一株大柳树下,贝二郎摸了摸屁股,龇牙咧嘴地坐下,对一边正在撕鸡毛的秦三郎道:“三哥,你那样仔细,要弄到什么时候?要我说,干脆用泥糊了,烤了来吃。”

  秦三郎头也不抬:“难得吃一次鸡,怎么那样马虎?你只管一边坐着,我收拾就好。”

  贝二郎摇摇头,轻轻靠在柳树上,看着河里的船出神。

  那一日被马蒙打了,鸡也没有吃成,贝二郎在家里歇了两三日。他越想越是不忿,明明自己凭本事赚来的一只鸡,怎么就不许吃了?还白白挨了一顿打。身体好了,找到与自己交好的秦三郎,这一日瞅准了机会,从马蒙家里偷了一只鸡出来,两人到汴河岸边享用。

  沉默一会,贝二郎叹了口气:“三哥,你们说我们干吗还在马蒙那厮家里做庄客?他的家里又不种地,现在不做牙人,没了生意,我们也没了活计,如何过活?看庄里其他人家,不靠马蒙了,反而人人家里都有活做,有钱赚,日子过得比从前还好。我们被马蒙那厮管着,又不许出去做工,赚不到钱。每日里吃两顿饭,都是稀的。我爹爹妈妈讲,这些日子受了苦,我身子都不长了。”

  秦三郎道:“庄上的人又不是马家的庄客,马蒙这厮落难,许多好处分给了他们,自然逍遥。”

  贝二郎恨恨地道:“左右我们也是闲着,不能跟其他人家一样,出去做活么?可恨马蒙那厮,竟然说出去做活赚的钱,全是他的。出去做工,累死累活,却是给别人赚钱,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秦三郎淡淡地道:“有什么办法?当年贪马蒙是本地有财有势的大官人,与他家签了文契,现在后悔也是迟了。那厮自己就是牙人,谁知文契里有多少花样。”

  当年选择到马蒙家里做庄客,许多人贪他门路多,做事可以落下不少好处,佣值并不高。到了现在门路断了,没了额外好处,单靠着文契里订的佣金,大家日子都艰难。更不要说还有人早把几年的佣金预支出来,已经花掉了,吃碗饭都要看马蒙的脸色。

  马蒙的庄客就是他以前的打手,选的多是游手好闲之辈,各种坏毛病,吃喝嫖赌就懂,正经做生活没几人明白。现在坐吃山空,家家过得不如意。便如秦三郎,一听贝二郎说一起偷鸡,二话不说就跟着来了。让他到码头出苦力,他还不干呢。

  把鸡毛草草拔掉,就在柳树边生起一堆火来,鸡架起来烤了。

  贝二郎靠前烤火,对秦三郎道:“三哥,这日子是越来越过不下去了。马蒙那厮还天天想着东山再起,怎么能够!前几日才在县里被知县打断腿,州里更加不要说,来的那个杜推官,明明白白说了让庄里人看着马蒙,时时抓他把柄。就连以前好得跟兄弟一样的州县做公的,也有意疏远他。我看哪,只要这厮露出一点马脚来,官府必然把他向死里整治。”

  秦三郎看着火上滋滋作响的鸡,漫不经心地道:“那是自然。以前官员多不想惹事,约束住马蒙也就算了。谭二娘这么一闹,官员面上无光,民间议论,可不就要拿马蒙这厮开刀。几桩人命案,让州县官员日日夜惦记的人,做公的哪个不开眼还敢跟他来往。”

  贝二郎想了一会,突然眨着眼对秦三郎道:“三哥,你说现在有马蒙为恶的证据送到官府,会不会有赏钱?官府摆出这样大的阵仗,总不会连几贯钱都舍不得给。”

  秦三郎微微一笑:“你这小鬼头,打得什么主意?”

  贝二郎一笑,用肩头撞了秦三郎一下:“三哥懂的!人为财死,天天喝粥哪个受得了——”

  秦三郎不说话,伸手去翻那只鸡。

  贝二郎道:“都是住在马家的人,谁不知道马蒙做的那些腌臜事!我就听说,谭二娘家的药材,明明白白是马蒙那厮吞掉的。本来是让他家赔些钱就算了,不想马蒙那厮强占了二娘的身子,又怕陶家还了钱之后闹起来,又贪恋二娘姿色,竟然就让陆虞侯杀人卷款走了。嘿嘿,天可怜见,陶家的那个陶十七竟然有种,等了几年,把陆虞侯当街刺死,闹了许多事出来。”

  秦三郎笑笑:“你一个半大孩子,只是道听途说,知道多少。我比你年纪大许多,见的事多了。谭二娘的事根本就不算什么,这些年来,多少人在马蒙手上坏了性命。这些事情要掀起来,可不单只是一个马蒙,永城县里,甚至亳州城里,好多人都要牵连进去。你道马蒙现在败落,为何没人告他?实在是不敢得罪这么多人。嘻,一个马蒙算什么,衙门里的人没人敢惹才是真!”

  贝二郎眼睛一亮:“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没人敢惹,现在还一样么!谭二娘衙门前上吊,满州官员颜面无光,他们恨死马蒙了。州县里与马蒙勾结的无非是一些公人,只要官员决心要办,还不是顺手把这些人一起料理了!唉呀,此事若成,多么大的一件功劳!”

  秦三郎只是专心烤鸡,不接贝二郎的话。

  贝二郎越想越是兴奋,好似看见了大堆赏钱堆在自己面前。一时激动,引动了屁股上的伤势,痛得咧嘴,心中更是恨马蒙入入骨。

  实在忍不住,贝二郎推了秦三郎一把:“三哥,你倒是说说这事难在哪里。莫说你念马蒙那厮的主人之义,有那心思,也不会与我在这里烤鸡。眼见发财的机会,而且马蒙被衙门抓了去,我们这些人家雇与他家文契自然作废,多少好处!”

  秦三郎慢条斯理地道:“此事的难处只有一桩,哪个出首的敢保证自己不会牵连进去。这些事情马蒙一个人做得?我与你说,我们这些庄客一个都跑不掉!二郎,就是你家里,爹爹妈妈一样参与的。不说别的,当年谭二娘被马蒙押在庄里,去功她老实从了马蒙的就有你妈妈。别人出首告马蒙可以,我们这些庄客怎么能够?第一是奴告主,再者主家犯事,奴仆之辈怎么可能置身事外?”

  听了这话,贝二郎一时呆住,他倒是忘了这一节。马蒙为什么要在家里养这些庄客?难道让他们白吃白喝?当然是帮着他做事啊。马蒙以前做的法情事,这些庄客没少参与。

  若不是因为如此,吃准了没人会告发自己,这个时候了,马蒙哪里还敢那样跋扈。以前这些庄客就是马蒙的帮凶,几乎全是从犯,本就是与他一条绳上的蚂蚱。

  想到这里,贝二郎坐立不安,屁股上的伤传来阵阵刺痛,只觉得不甘心。

第31章 你想错了

  随着金书召到了巡检寨一处偏僻的侧院里,看着坐在石凳上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半大少年,杜中宵问道:“孔目,就是这个贝二郎?他果然有马蒙作奸犯科的证据?”

  金书召点头:“不错,他是如此说。不过,非要见了官人才开口,说不好知道些什么。”

  到了面前,金书召对贝二郎道:“这是本州杜推官,在这里监督汴河漕运,兼提点营田事。你知道些什么,只管跟官人说就是。放心,有官人作主,没人奈何得了你。”

  贝二郎看着杜中宵,犹豫了一会,才道:“这官人的年纪太轻了些,有些不把稳。”

  金书召听了骂道:“官人少年登科,进士出身,你说的什么混话!这一带都是官人做主,你有话尽管说出来就是。只要官人说了,哪个敢不从!”

  贝二郎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杜中宵一会才试着道:“实不相瞒,此事太大,关系着庄里许多人的身家性命,不得不小心行事。没个确信,只好由马蒙那厮逍遥,没人敢说的。”

  杜中宵示意金书召不再说话,在石桌边坐下来,对贝二郎道:“若是别的官员,你吞吞吐吐,有些要挟官府的意思,已经抓起来打一顿了。到了这里,哪里还由得你不说!我念你们小民不易,轻易不动刑罚,已是十足诚意。你不要再在这里拿腔作势,不说便就回去,我自有别的办法查出来。只是等到了那个时候,你再进我这里,只怕就是个囚犯了。”

  贝二郎吓了一跳:“官人莫要吓我。我是守法良民,年纪又小,没做过坏事的!”

  杜中宵摇摇头:“知情不报,难道还不够?似你这种类比藏贼,官法岂能放过!”

  贝二郎见杜中宵说得严厉,心中不由有些害怕,他没想到原来官府是可以不讲道理的。或者说按照官府的道理,就是对百姓做什么事都有道理。

  看了看金书召,贝二郎才向杜中宵拱手道:“报官人,小民是不远处马蒙马大官人的庄客,自小便就长在他的家中。马蒙那厮作奸犯科,这些年不知犯下了多少案子,庄客们自然一清二楚。便如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谭二娘一案,小的便就知道原委,是马蒙先昧了陶家的药材,又要占谭二娘的人,指使陆虞侯害了姓陶的怀命,卷了他家的钱财。这都是庄客们帮着做的,谁不清楚。”

  杜中宵不动声色,对贝二郎道:“此案朝廷瞩目,天下皆知,既然庄里的人知道,怎么不早早来首告?要知道,知情不报,便是与贼同罪,你们当朝廷律法是儿戏吗?!”

  贝二郎偷眼看杜中宵,沉默了一会,才小声道:“不是我们不来报官,委实是告不得。”

  “怎么告不得?数条人命,如此惊天大案,你们以为瞒得住吗?”

  贝二郎道:“官人是做官的人,道理应该比小的明白。我们这些庄客是奴,马蒙是主,天下岂有奴仆告主的道理?以奴告主,先就要吃官司!”

  杜中宵道:“哪个告诉你的这些胡言乱语!你们是马蒙庄客,与他是同居共财之人,若有小犯则亲人相隐,知情不报官府亦不治罪。可人命官司,又作别论。我给你说,马蒙这厮牵扯数桩人命官司,你们早早首告,还可置身事外。如若不然,一日事发,说不得连自家性命也搭进去。”

  贝二郎听杜中宵说的与自己先前想的不一样,一时不说话,低着头在那里不知想什么。

  此时的主仆制度正在变革之中,法律上也比较混乱,地方官有很大的自由裁量权。刑统沿用的是唐律,以奴告主除谋逆等重罪是违法行为,为法不容。但雇佣奴婢本是良人,这律条并不适用,真正适用的是家人相隐。即奴婢与主人在法律上视为一家人,亲亲相隐,不告发不视为窝藏等罪。

  杜中宵考进士的时候死背书本,出来做官还是按着以前习惯,熟记法律条文。奴告主怎么处置现在并没有明文,只有大理寺等做出的几个判例,使用亲亲相隐,主尊奴卑的原则。这个原则与杜中宵前世的观念差别大太,他记得特别精楚,怎么会被贝二郎说的搞混掉。

  良人以文契雇给别人为奴,则在期限内便是主人家庭中的一员,主人为当然的家长。反过来,在这个期限内,则与原来的亲人不再是一家人。甚至是夫妻,如果妻子雇给人家,就成了主人的家人,跟丈夫不再是一家。这跟杜中宵前世的观念迥然不同,他有时候甚至想,一个女仆在雇佣期间,如果再跟丈夫睡觉,是不是男女奸情。可惜他没见过这种案例,想来是没有人计较,不然法律上有得争吵。最起码的,女佣的身体是不是雇佣的一部分,会扯出无数口水。还有马蒙庄上这种全家为佣的,更加复杂。

  见贝二郎沉默不语,杜中宵道:“你说你是马蒙庄客,可有文契?”

  贝二郎道:“要什么文契,我父母都在马家为佣,我自我也是。”

  杜中宵摇了摇头:“何其糊涂!没有文契,便是良人,你怎么就任人指使?你父母是你父母,你是你,不相干的。你既然没有文契,何来以奴告主一说!”

  贝二郎怔了一会才道:“原来我不是马蒙那厮的奴仆?那他前两日还打我‘纸馄饨’呢!”

  杜中宵觉得稀奇,问了什么是“纸馄饨”,知道原来是包了纸的木棒,摇头道:“没想到这厮还么自设刑,你们就任他打么?特别是你,本是良人,就让他白打了?”

  贝二郎直觉得自己冤枉透顶,没想到自己与马蒙没有主仆关系,白白挨了顿打。

  这个年代的主仆关系非常混乱,法律本身就在变,民间又有前朝延续下来的习惯,很多事情都不清不楚。官府断案,有时候也灵活处理,看官员的心情。

  看贝二郎一副吃了苍蝇的样子,杜中宵心中暗笑。从这个小节可以看出,马蒙庄上的庄客,真正法律手续完备的只怕没有多少。只要有缝隙,杜中宵就可以把这块铁板撬开。

  让贝二郎平静了一会心神,杜中宵才循循善诱,问他马蒙庄上的事情,那厮到底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情。贝二郎知道得并不确切,只是东一耳朵西一耳朵,很多事情都连贯不起来。

  杜中宵越听脸色越凝沉重,马蒙犯下的案子,比自己原先想的严重得多。想来也是,这种乡间恶霸盘距地方多年,说是恶贯满盈也不为过。具体的情形,与自己原先想的乡间地主跋扈,土豪劣绅,也越偏越远。这哪里是什么恶霸地主,就是一个黑社会团伙吗。

  让贝二郎说着,杜中宵心中暗自盘算,怎么把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第32章 收网

  吉路引着何昆到了马蒙的门前,恭敬地道:“寨主,这就是马蒙的家,本庄第一大户。”

  何昆看了看,对身边的金书召道:“孔目,这家看着甚是奢华,不知有没有越制?”

  “一些小地方不甚合规矩,不过无大错。寨主,这些小节就不计较了,还是办正事要紧。”

  听金书召如此说,何昆便让人把看门的马三破叫过来,高声道:“速去报你们家长知晓,有人首告你家藏匿人户,躲避差役赋税。让他速来见我,不然,儿郎们闯进门去,只怕一时收不住手!”

  马三破见外面聚着的数十兵丁,各持刀枪,气势汹汹,何时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心惊胆战,诺诺连声,飞也似地跑进门里,去找马蒙。

  这几日事事不顺,马蒙早上起来饮了两碗酒,正在院子里面闲坐晒太阳。听了马三破的话,便就跳起来:“什么人放的狗屁!这些日子我事事小心,反而被人欺上门来了!”

  拽开大步,随着马三破到了门口,见到何昆三人和后面跟着的数十兵士,刀枪晃眼,冲天的气势一下子就泄了下去。上前拱手,马蒙对何昆道:“不知寨主来到,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何昆摆了摆手:“闲话休提!马蒙,有人首告你这里藏匿人户,逃避差役。我奉从事之命,来你庄里拿人,到寨里去对质。你是个晓事的,不要我多费手脚,赶紧把家里的人点起来,一起回寨里复命!”

  马蒙吃了一惊,连连喊冤:“寨主,你不是第一日识我,知道我平日老实做人,作奸犯科的事情是一点也不敢干的。是什么人,如此诬我清白,还请寨主明辨!”

  何昆不耐烦地道:“你与我说这些有什么用!现在都是从事做主,我只管拿人。有什么冤屈,到了寨里跟从事说去!我寨里还有许多事情,你速把家里的人丁全部点起来,一个都不许漏了!临行从事特别吩咐,你这一家到底有多少人户,不拘是女户还是单丁,一一条列清楚!”

  说完,见马蒙在那里眼珠乱转,不知打的什么主意,何昆一挥手:“来呀,带马员外进屋,一一查看,是不是有脱漏人口!都给我仔细着,有差错的回去重罚!”

  一个小校叉手应诺,带了两个兵士出列,叉了马蒙就进了院门。

  马蒙万没想到何昆完全不顾从前颜面,如此对待自己,心中不由有些着慌。到了院子里,被兵士放到地上,才对跟来的金书召道:“节级,衙门清点什么人户?小的有些不清楚。”

  金书召道:“最近州里在附近垦田,早就揭出榜文,有人出人,无人出钱。有人首告你家里藏匿了不少丁壮,既不出钱又不出力,官人着我前来查验。”

  马蒙连呼冤枉:“节级,衙门让不服劳役的出钱雇人,我可是老实遵命,钱一文不曾少交。”

  金书召满脸不耐烦:“既是你不曾违了官人法度,只管清点好丁口,随我回寨对质就是。这是官人亲口吩咐下来的事情,哪个敢私自做主!时候不早,你速速把家里的人招回来才是!”

  马蒙见何昆和金书召两人都不好说话,跟进来的兵士凶神恶煞一般,只好不再分辨,让马三破把家里的全都唤来,集中到院子里。

  约一个时辰之后,金书召见院子里站着的男男女女共五十多人,对马蒙道:“这就是你家里全部的人口了?再说一遍,无论老少,男口女口,全都要在这里!”

  马蒙道:“回节级,还有两个佣奴到县城里办些杂事,三个仆妇到码头那里采办货物,其他人都在这里了。办事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若是不顺利,不定要到天黑。”

  金书召点了点头,又看了一遍众人:“无妨,那五个人我记下了,会派人等他们的。等到回来,一起押到寨里去。马蒙,你带着这里的人一起,与我先回寨去。记住,带上雇佣这些人的文契,官人要一一查验。此事不可马虎,不要到了寨里又缺这缺那!”

  马蒙一怔:“节级,这话怎么说?这些人好多是自小在我家里长大,哪有什么文契?”

  金书召的手暗暗握了一下,心中松了一口气,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与我说有什么用?有什么话到了寨里,跟官人说去。一切都是官人做主,我只是跑一趟而已。——放心,官人虽然年少,却是最好说话,从不苛待百姓。这几个月,这附近哪个不念他的好处?”

  听见这话,马蒙心里又松了一口气。杜中宵到这里也有几个月了,做事情极有分寸,也能体谅百姓疾苦,官声倒是极好。马蒙虽然因为嘲笑杜中宵,被顾知县打断了腿,终究是永城县,而不是杜中宵对他动的手。听金书召如此说,心中又有幻想,觉得并不会有什么大事。

  开封府那种大地方,雇佣奴仆的手续极为正规,就连亳州城里,一般也都文书齐全。永城这种乡下地方,怎么可能会那么守规矩?不只是马蒙这里,好多大户家里的佣奴,文书都不全。毕竟经过牙人办理正式文契,是要交税的,哪里会处处都按着官法来。马蒙又是依赖庄客做江湖勾当,有正式文契的庄客就没几家。以前官府对这种事情睁一眼闭一眼,马蒙也不往心里去。

  让马三破清点了人数,并没有遗漏,马蒙才在前面一瘸一拐地带着,跟在何昆后面向巡检寨去。

  贝二郎跟在人群里,心里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前天去找了杜中宵,没想到今天便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他也曾经想过杜中宵会如何处置,万没想到是用这种手段。马蒙家里的这些人,手续齐全的只有少数,大多数都并无文契,这就说不清楚了。若在平时,官府不会认真查,现在却可以做许多文章。

  承认马蒙家里的人是事实上的主仆,还有不办文契的偷逃税。如果直接不承认主仆关系,那么私藏人口,逃避差役,麻烦更大。只要进了巡检寨,杜中宵有许多手段收拾马蒙。

  随着垦田事业的推进,新来这里的人口已经远远超出了马蒙庄里的人口,加上马蒙被县衙关了一段时间,形势早不是杜中宵初来时的样子。此时马蒙的羽翼已经剪除,杜中宵要收网了。

  何昆与金书召骑马押在后面,表情严肃,一双眼睛好似鹰一般不时扫过众人。马蒙就在他的眼皮底下混江湖,若说他以前不知道是不可能的,也没少收马蒙的孝敬。但他只是巡检,又不是县尉知县,只负责拿人,不负责查案。不管马蒙被查出什么来,何昆都可以推得干净。更何况杜中宵早就讲过,不管是巡检寨还是县衙,不知者不罪,既往不咎。真查了马蒙这大案,何昆一样有功。

第33章 各个突破

  一进巡检寨,金书召便就收了马蒙带来的各种文契,把人分开,关在各个院子里。

  马蒙被单独关进一间房里,两个兵士扯条凳子,在门前坐了,再没人来找他。

  看看天色将暮,一个兵士托了一个盘进来,里面一碗饭,两块肉,放在马蒙面前:“员外用饭。”

  马蒙接了,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对兵士道:“哥哥,到了寨里也没有人过来问话,也不说什么时候出去,这是怎么回事?我庄里其他人如何?庄里许多事情,不好在这里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