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公孙策皱起眉头:“藏在阴沟里的老鼠就是难办,难怪这些辽人谍探会利用无忧洞,我看他们都是一丘之貉,藏身的能耐学得十成十!”
包拯道:“还要从净土寺的杀人案中查起,死者身上的线索是最多的。”
狄进和公孙策都点头,然后期待地看着他,寺内案子可是这位负责查下去的。
包拯道:“尸体处理的很干净,目前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田仵作查验了四次,至今连死因都无法确定,不过他最后一次寻到我,认真地告诉我,他目前最能肯定的一件事是,死者从遇害到被发现,应该过去了三个时辰左右。”
公孙策奇道:“三个时辰?为何如此准确?”
包拯道:“他家传有一种辨明‘血坠’的法子,通过尸体‘血坠’的不同特点,可以判断死亡的时辰。”
狄进有些诧异:“那很了不得啊!”
府衙那个摆烂的仵作田缺,以前别说反复验尸了,能态度认真地验一次就很不错了,但自从经历了鲁方的案子后,也有了改变,居然还有家传绝学。
事实上,血坠听起来陌生,换一种说法就人尽皆知了,尸斑。
按照后世的术语,尸斑是指在尸体上会出现淡红色、鲜红色、暗红色的斑块,斑块连接呈片,位于尸体低下未受压处。
什么叫“低下未受压处”?如一具仰卧的尸体,低下的部位就是肩、背、腰、臀、腿的后侧,但由于后背高低不平,有受压和未受压的部位,一般臀部和肩胛部的凸起会和地面接触,这些部位就是受压部位,而尸斑则会出现在不受压的背、腰和腿后侧。
人体死亡后,血液不再流动,血液就会因为自身的重力作用,坠积到身体低下的部位,如果外面再不受压,导致血管闭合,那坠积的血液就会透过皮肤,呈现出有色的斑痕。
从这方面来看,古人的血坠,倒是个颇为准确的形容。
而根据田缺祖辈父辈的观察,死亡半个时辰,血坠就开始逐渐出现,三个时辰融合成片,六个时辰内几乎全部形成,同样在六个时辰之内,按压血坠,血坠会褪色,如果在这段期间,尸体的位置发生变化,原来形成的血坠就会消失,在别的地方形成新的血坠。
直到死后十二个时辰,即一天后,血坠才会彻底固定下来,压了不褪色,翻动尸体,也不会有所改变。
田缺正是根据这种法子,判断净土寺死亡的迎客僧照静,在尸体被发现后应该有三个时辰,因为那正是血坠融合成片的时刻。
公孙策觉得长见识了,狄进更是颇为欣慰:“验证之后,可以将血坠验尸之法,记入《洗冤集录》里!”
包拯点点头:“我相信田仵作的判断,那么死者于三个时辰之前被杀,尸体僵硬的时间仕林已经告知,需要半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左右形成,如果凶手要确保尸体形成那种特定姿势,应该会等待一个半时辰。”
公孙策目光凌厉:“三个时辰前杀人,在现场一个半时辰后离去……凶手好大的胆子,那可是光天化日,不是夜间,就不怕来往的僧人发现?”
包拯道:“所以我询问过寺中僧人,死者照静是他们的大师兄,平日里别的迎客僧都归其管辖,他们那一日清晨也被死者以各种方式调离出去,所以凶手不必担心有人拜访。”
公孙策道:“那就是熟人作案!”
狄进微微点头:“照静极有可能是金刚会或乞儿帮的一员,荣婆婆会泄露重大秘密,就是他用特制檀香施展的手段,套出了秘密,凶手如果也是这两个帮派的,和照静自然熟悉。”
包拯道:“可为何要杀人灭口呢?”
这似乎是一句废话,但狄进和公孙策目光微动,却也露出思索之色。
如果因为荣婆婆被狄进拿入开封府衙,迟早泄露出净土寺的秘密,那么直接带着照静离开便是,即便后面狄湘灵带人追上来,也只能扑一个空。
为何一定要杀人呢?
公孙策猜测:“难道说有问题的不止是照静一人,净土寺还有别的秘密,而那种秘密,是带不走的,所以凶手干脆杀人灭口?”
狄进摇头:“死了人,又有挑战信留下,我们肯定会盯着净土寺搜查,岂非多此一举?”
公孙策想了想又道:“会不会照静不愿意走?觉得你根本查不到他身上,凶手一怒之下,才将之杀害?”
包拯道:“这是激情杀人,不该留下挑战信。”
激情杀人几个字,让狄进想到了并州阳曲的县尉潘承炬,那位是包拯和公孙策在庐州书院的同窗,就对这两位的破案经历印象深刻,还提出过激情杀人和预谋杀人的划分,查案的精神可嘉,可惜有点糊涂。
公孙策则皱起眉头:“那绕了一圈,还是回到了原来,凶手不忿自己的失败,目的就是挑战仕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知情者杀死,留下挑战书?”
狄进此时已经隐隐明白:“不!‘金刚会’是一个严密的谍探势力,这种残忍杀害自己人,只为了给敌人制造麻烦的行为,会令组织的成员离心离德,与凶手缜密的形象大为不符……”
“我倒是有了一个猜测,照静之死,既然距离发现有足足三个时辰,那或许凶手杀人时的初衷,并不是用来给我设下的挑战,凶手将他摆放成那样的姿势,又等待尸体僵硬,是另有一番目的……”
“但在发现了家姐带着护卫入寺查看后,凶手意识到原本的目的无法达成,不得已间,临时改变了布置!”
“‘狄三元敬启’!”公孙策抚掌,目光大亮:“有道理!这封信件是凶手原本准备在殿试结束后,仕林考中三元魁首,再寄过来的,却为了造成一切尽在掌控的假象,提前放在了尸体手掌下面,我们一时间倒被此人给震住了!”
包拯点了点头:“这个推测更符合目前的线索,但如果真是如此的话……”
三人对视,异口同声地道:“起初尸体手掌下面,压的会是什么?又是给谁看的呢?”
第202章 姐姐:我现在也有后台了!
“不愧是你们,这分析还真的挺有道理!”
晚上,狄湘灵回到家,吃饭时听到净土寺案件的最新分析,眉头扬起:“我就觉得那凶手神了,怎么知晓我正好要去的?如果换个人发现尸体,慌忙间破坏现场,把那封信都不知弄哪里去了,挑战不就成了笑话?原来是在发现我们入寺后,才做好了布置……”
狄进点点头:“不用过于神化对方的能耐,这确实是目前较为合理的一种解释。”
“那凶手原本要留下之物,是给寺中僧人看的吧?”
狄湘灵琢磨了一下:“会不会用檀香迷晕荣婆婆,获得关键情报的‘金刚会’成员,根本不是这个照静,照静只是替死鬼,真正的贼子还潜伏在寺内?”
“如果真是如此,凶手就太托大了!”狄进道:“凶手怎么能肯定,荣婆婆不会提供进一步的口供,指认照静不是每次接待她入寺祈福的迎客僧呢?”
“是的,凶手不敢赌!”狄湘灵恍然,又叹了口气:“可惜荣婆婆现在已经被处死,否则倒是能从她那里获得一些线索了……”
荣婆婆已经被刘娥处死,如果从案情后续出发,留着犯人无疑更好,但那种足以动荡朝局的大案,是不可能拖泥带水的,刘娥果断地将包括荣婆婆、江德明在内的一众涉案人处死,对此狄进也是赞同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好在娄彦先、鲁方这两位丐首,还关押在开封府衙,有足够的线索留待挖掘。
话说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们了,狄进还怪想念这破防兄弟的……
狄湘灵则眉头扬起:“我有了一个法子,既然‘金刚会’的成员都有京师的宅子,我们把京师二十年来房契户主的变更仔细查一遍,能否从中找到线索?”
狄进苦笑:“不是不可以,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走这条路。”
“难查么?呵……明白了!”狄湘灵哼了哼:“不就是京师权贵大户,巧取豪夺,私吞宅院,害怕被人发现么!”
既然京师汴梁的房价这么高,价格一日涨过一日,那么自然有人趋之若鹜,要从中谋利。
历史上以徽宗朝最为严重,宰相何执中“广殖赀产,邸店之多,甲于京师”,多数房产用于出租,“日掠百二十贯房钱”,每月房租的收入,是他宰相俸禄的八倍,“六贼”之一的朱勔,同样的巧取豪夺,广蓄私产,“田园第宅富拟王室,房缗日掠数百贯”。
那是百年之后,奸臣横行,如今天圣年间,朝政还算清明,至少没有人敢在明面上如此嚣张,但暗地里若说达官贵人老老实实,私下里不做巧取豪夺的事情,鬼都不信。
程度轻重罢了。
如果通过京师宅子查案,表面上是抓细作,谁知道要查什么?谁知道能查出什么?那就真的站到所有权贵的对立面了……
以狄进如今的身份地位,身边团结的力量,还不足以做这样的事情,所以他不会尝试,并且还有一個考虑:“‘金刚会’的主使者,肯定也知道这条线索难以深挖,才敢将之作为入会的条件,此人如果真是老谋深算,赠予那些不绝对忠诚的成员宅子,真正的核心成员反倒有另外一套方式,我们还是难以抓住真正的把柄!”
“不想了!不想了!”狄湘灵脑壳疼,气呼呼地继续扒饭:“阴沟里的老鼠,整天算计这算计那,真是讨厌!”
“抓谍细确实急不得,这群人都潜伏二十多年了,若不是这次发现有太后和官家反目的机会,认为千载难逢,或许都不会露出端倪。”狄进安慰了一句,转变话题:“姐,长风镖局如何了?”
“还没人托镖呢~”狄湘灵对此倒无所谓:“押镖的生意需要名声,我得干票大的,才能让各方知道我长风镖局的威名!”
狄进暗暗抹了一把汗。
这口气怎么听起来,不像是做正经生意的?
他写的匾额已经挂在了镖局大门,狄湘灵也不搞什么彩楼欢门,开场仪式,就是平平淡淡地营业,如今生意自然为零,谁敢将自家的货物,交给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镖局运走啊?
不过狄进倒也不担忧,姐姐在江湖上还是门儿清的,既然有信心打开局面,毋须自己多操心。
事实证明,狄湘灵确实有些想法:“六哥儿,忠义社近来会犯事么?”
狄进眉头一动:“镖局要跟他们往来?”
“是公孙二娘提出的,忠义社主管护卫生意,与我镖局生意没有冲突,她觉得双方可以合作!”狄湘灵沉声道:“不过那会首岳封我见过几回,是个城府很深的人物,可别连累了长风镖局!”
狄进微笑:“姐姐原来是担心这个,无妨,即便忠义社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仅仅与它有生意往来的长风镖局,也不会遭到牵连,我会帮你们的!”
狄湘灵愣了一愣,顿时高兴起来,挺起胸膛:“我倒是忘了,六哥儿当官后,我十一娘子也是有靠山的人了!”
狄进点头:“那当然,我努力科举入仕,最基本的追求,不就是这些么?”
姐弟俩相视,灿烂一笑。
狄湘灵胃口大开,又盛了一碗饭:“忠义社成立不足十年,就有如今偌大的声望,会首岳封背后,也有靠山,我倒是听到一个说法,但不知道有几分可信……”
狄进有几分好奇:“谁啊?”
“吕家!”狄湘灵道:“吕夷简的那个吕!”
狄进眉头扬起:“那真是不小的后台!”
吕夷简不止是自己厉害,此人出身仕宦之家,太宗真宗两朝的名相吕蒙正,是吕夷简的叔叔,吕夷简的父亲吕蒙亨也是进士出身,只是病逝于大理寺丞的任上,不然也能身居高位。
不仅仅是吕蒙正和吕夷简两支,吕氏各脉都有高官要员,吕氏声威一日盛过一日,或许没法再与前唐那样世家大族相提并论,但在国朝,也是一等一的仕宦之家。
这等大族,按理是不会跟江湖子扯上关联的,不过历史上,还真有臣子弹劾过吕夷简私交赵元俨,曾补任其门下的江湖僧人为守阙鉴义,可见这种传言并非空穴来风……
狄湘灵此时描述得更详细:“忠义社的发迹是在五年前,那个时候,正是吕夷简权知开封府,似有吕家人出面,为这个民间会社担保,忠义社立刻有了名气,达官权贵的宅邸如果要寻找护卫,都开始用他们的人手,渐渐发现这些护卫用着,确实比以前街头上寻的闲汉要厉害许多,规模才变得越来越大!”
“原来如此!”狄进颔首:“姐姐之前对忠义社印象还是不错的,是不是现在因为吕夷简与我交恶,连带着对岳封也敌视起来?”
狄湘灵坦然:“是啊!谁知道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算计?”
狄进认为庙堂与江湖可以结合,相辅相成,如今看来,有类似想法的不止他一人,并且人家做得更早,不得不防:“吕夷简确实要与我为难,不过并非通过江湖方式,他向官家提议,希望破格给我这位已立功勋的三元魁首授予高官,官家不知是计,欣然应允,还觉得他大度宽容,如今正和宰执们争辩呢!”
狄湘灵脸色沉下,磨了磨牙:“这老贼真阴险!”
“此人老谋深算,又已经身居高位,不好对付!”狄进也不会跟自家人客气:“既然忠义社背后的庙堂支持者可能是吕家,你就帮我多多留意些,大族内部人员纷乱,一旦扯上关联,忠义社背后的很多行径恐怕就不干净了……”
“是这个理!”狄湘灵眼睛一亮:“公孙二娘是讲义气的,在忠义社屈才了,等我把这吕家的附庸给干倒,将她挖来长风镖局!”
狄进失笑,刚起步,零开张,就想挖第一会社的副会首,也就眼前这位有如此豪气了:“那我便静候佳音了!”
“好!你且等我好消息!”狄湘灵终于吃饱,事业心满满地道:“我回镖局了,有事让人去那寻我!”
待得姐姐离开,狄进回到书房里,开始提笔写书。
直到林小乙轻轻地来到身后:“公子,张内臣来了,不愿入内。”
“是该有此顾虑……”
狄进放下笔,点了点头。
来者是赵祯身边的亲信内侍张茂则,之前他是科举士子,若论身份,还是平民百姓,张茂则时常拜访,哪怕有心人看到,也无法说什么。
现在解褐入仕,由民为官,张茂则这位内侍,即便奉官家的命令,只要没有正式的旨意,都是不能与外朝臣子随意接触的,否则私交内侍,会留下大把柄。
张茂则别看年纪轻轻,从小在宫内长大,耳濡目染,极知进退,而此时夜间前来,狄进清楚,自己的官职十之八九是定了,并不如赵祯所愿。
那位心很好,能力却还严重不足的天子,左思右想,才让张茂则前来。
换成别人,还真不好安抚天子,毕竟对方是一片好意,狄进则早有准备,将旁边一沓已经装订好的书稿,递给林小乙:“将第五卷《苏无名传》,让张内官带回宫中吧!”
第203章 一切尽在更新里
太平坊,吕府。
宅老吕程,缓步来到书房外,轻轻唤道:“相公!”
里面传来吕夷简沉冷的声音:“进来吧!”
吕家富贵了已经不止一代,能担任这样仕宦之家的宅老,吕程一方面是有庶出子的身份,终究有血脉关联,保证对家族的忠心,另外则是因为年轻时就是吕夷简的书童,服侍了这位三十多个年头,称呼由公子、到官人、再到如今的相公,最是了解他不过,也能参与到府上的大事中。
此时吕程轻轻地走入书房,一丝不苟地行礼,再开口道:“将作监丞,同判兖州,正如相公所料的那般。”
吕夷简手中的笔都没有停下,笔锋却轻快了些,显然心情不错:“少年太得志,容易栽跟头!希望这位狄三元到兖州后,能明白这个道理……”
历史上此届状元王尧臣,授从八品将作监丞,同判湖州;之前太宗朝吕蒙正中状元,授将作监丞,通判昇州;真宗朝的陈尧咨中状元,授将作监丞,通判济州。
同判就是通判,天圣元年,为了避刘娥父亲的讳,才将通判改为同判,一个意思。
对比起来,今科三元魁首的主官,吕夷简自然是希望只给一個正九品的大理评事,别瞧这低了小小的一级,由正九品到从八品可不好跨越,说不得就是几年蹉跎。
可宰执们固然反对官家破格提拔,却是对事不对人,王曾和晏殊还出面赞誉狄进的人品和功劳,就连枢密使张耆都说了几句好话,吕夷简发现事不可为,立刻也出面表示赞同。
所幸在本朝,真正重要的还不是本官,而是差遣,正常情况下,位列三鼎的进士,都是要以京官的身份,通判地方一州的。
“知州,掌郡国之政令,通判为之贰”,通判看似是地方知州的副职,职权却相当不低,同理一州之政,“凡兵民、钱谷、户口、赋役、狱讼听断之事,与守臣通判签书施行”,而且地方上官员有功过失职者,可直接上劄子送予京师,禀告天子。
太祖创设这个官职,就是为了加强对地方官的监察和控制,防止知州职权过重,专擅作大,所以不能简单地认为通判就是知州的副职,时人视之为“监州”,更符合身份。
吕夷简不指望将三元魁首安排到一个穷困州去,却可以安排一位威望且强势的知州。
如果狄进少年得志,顶撞知州,下场必然是被收拾,如果狄进依旧四平八稳,也无法发挥出监州的职权,左右都是错。
当然,这其实也是很正常的官场磨砺,毕竟今科进士固然风光,但不要忘了,如今担任要员的,都是这般风光过来的,都有进士功名,别人更有了官场经验,凭什么让你独占鳌头呢?
而如今知兖州的,正是曾被丁谓排挤罢相的李迪,也正是此人,以区区几笔墨水,将八大王驱赶出宫,维持住了政权交替的平稳。
不过李迪同样不被太后所喜,因为当年坚决反对真宗立刘娥为皇后,后来又反对真宗放权给刘娥的就是他,担心再出前唐武则天,所以哪怕李迪有大功劳,还是一直被贬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