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狄进立刻还礼:“贼人是冲着我们来的,我定竭尽全力,将公孺救回!”
吕夷简点了点头,坐了下来,沉声道:“州衙内可曾出什么事?”
狄进将之前发现的情况仔细地讲述了一遍:“我怀疑两年前军器库的焚毁,与如今地方贼匪的坐大,有所联系。”
吕夷简目光冷冽,说得更加直接:“地方衙门的胥吏为了掩饰罪行,放火焚仓,算不得什么稀罕之事,然军器不比寻常库存,将州衙的弓弩甲胄盗出,壮大贼匪,再有弥勒教的蛊惑,此等叛乱之心,已是昭然若揭!”
狄进微微点头:“州衙内有官吏私通贼寇,基本是可以确定了,兖州地方盘根错节,州衙、弥勒教与匪贼三者之间互通有无,形成利益往来,为了方便这三者联手,我们尚未抵达兖州,地方上就传出风波,说新官上任后要清剿贼匪,如此一来,‘矮腿虎’王雄要做出反扑,就显得顺理成章,可以撇开其他两股势力的嫌疑!”
吕夷简抚须道:“只是他们没料到,你在途中擒了沈娘子,又擒拿了差役王怀古,距离真相也不远了!”
说到这里,吕夷简的心头却是沉了沉。
如果说原本掳走吕公孺是警告,让作为新任知州的吕夷简退一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孩子还会被送回来,现在狄进出手,接连擒拿弥勒教徒,不断深入挖掘州衙的秘密,对方掳走孩子后,所做的事情就是完全的胁迫了……
但即便没有狄进,让吕氏向与弥勒教勾结的地方势力妥协,也是万万不能,吕夷简脸色苍白了一分,神色却更加沉冷,开口道:“前任李知州,对于兖州的局势不会一无所觉……”
狄进目光一动:“吕相公之意是?”
吕夷简点明:“李复古的性情,是谋而后动,动必有成,此番他仓促离任,难以成事,州衙内却也会留下人手!”
如果不是知道两人也是对头,单听这话,吕夷简和李迪完全像是知交好友,但恰恰是来自于敌人的评价,往往最为客观。
吕夷简认为,李迪也发现了兖州局势的不妥,但这位前宰相是遭到政治迫害被贬出来的,如今执政太后刘娥又是曾经反对过的皇后,其实不具备多少政治资源,想要解决兖州的乱局,唯有不动声色,先退一步,借口到城外养病,再谋而后动。
可京师对此并不知情,把他临时调走,李迪就算有什么谋划,也来不及实施,所幸他在兖州应该还有人手,可以为继任者所用。
狄进之前没有考虑到这点,此时得了启发,点了点头:“吕相公所言有理,若能有李知州举荐的官员,我们在州衙就不完全是外来者了。”
吕夷简道:“老夫之前借由知录何金水之口,探了探众人口风,附和的自不必说,当时表现出反对的官员,老夫已经派人去联系……”
这话就把之前想要把责任推给李迪的行为,变成了对当地官员的考验,可谓滴水不漏,而吕夷简还做出了行动,此时眼睛看向外面:“来了!”
话音落下不久,脚步声传来,几名幕僚带着一位穿着青袍官服的汉子走了进来。
狄进打量了一下来者,记得是之前州衙官员中座次靠后的一人,面容朴素,不苟言笑,此时入内,也是一丝不苟地躬身行礼:“下官司理参军胡瑞,拜见吕郡守,拜见狄同判!”
吕夷简抬了抬手:“胡司理免礼。”
沈仲甫则来到狄进身后,凑到耳边低语了一句,狄进闻言眉头扬起:“州衙后面的‘长生房’,是胡司理修建的?”
胡瑞直起腰来,言简意赅:“是下官。”
狄进道:“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你能在州衙内专设验尸之地,可见对于刑案罪狱,是有一颗责任之心的!”
吕夷简为之侧目,胡瑞闻言更是动容,但又摇了摇头,露出苦涩:“然州衙刑狱,为郑茂才把持,下官无法插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屈打成招,制造冤假错案……”
实际上在州一级衙门中,司理参军是管理地方刑名的重要官员,不仅要审理狱案、复察案情,还专门负责本州涉案的人证和物证的检验事务,勘验命案现场、验尸和验伤也成为司理参军的重要职责之一,《洗冤集录》中就有记载,“诸验尸,州差司理参军,县差尉。县尉阙,即以次差簿、丞。”
不过国朝官员的权力多有重叠,州一级的官员能插手查案的,知州和同判自不必说,节度判官、节度推官乃至录事参军,都能干涉刑名,兖州衙门就是如此,郑茂才牢牢把持着审案断案的权力,胡瑞这位司理参军只能负责一些脏活累活,然后靠边站。
而他此时直呼郑茂才之名,连职务都不称,语气里的厌恶已经是溢于言表,双方也不必弯弯绕绕,吕夷简直接问道:“州衙内是不是有人与贼人勾结?”
胡瑞怒声道:“不是勾结,何金水、杨泌昌、郑茂才本身就是罪大恶极的贼人!他们同进同退,把持州衙,不知造就了多少冤情!那车夫王雄,残忍杀害了客商一家,论刑律当斩,却被无故降罪,发配时连重枷都不戴,轻松逃脱,才有了今日大祸!”
吕夷简面沉似水,狄进眼神凌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道:“可有实证?”
胡瑞摇头:“没有!能指认三人的罪证,早就被他们毁去!连李相公也奈何他们不得,原本准备设下陷阱,擒了贼首王雄……这王雄麾下的兵刃甲胄,皆是偷盗府衙军器,一旦擒了此獠,指认三人,定能揭露他们的罪行,可迟迟找不到机会,直到李相公离任……”
这番话几乎验证了吕夷简的分析,但也从另一方面证实了地方势力的难缠,狄进沉声道:“如今吕郡守的八岁幼子,于驿馆无故失踪,疑似王雄手下掳掠,你可有线索提供,助我们将孩子救回?”
胡瑞身躯一震,面色铁青:“绝对是王雄的手下,他最喜好掳掠妇孺,淫辱了不知多少妇人,更喜生食……”
声音戛然而止,但此言背后透露出的残酷事实,已经让吕夷简眉毛颤了颤,终于遏制不住心慌,颤声道:“你可知这帮贼子在城中的据点?”
胡瑞垂下头去,低声道:“下官无能……并不知贼人巢穴在哪里……”
吕夷简闭了闭眼睛,缓缓摆了摆手:“伱下去吧!”
胡瑞双拳捏紧,退了出去,狄进眼角余光一闪,也站起身来:“吕相公,我去寻人!”
“拜托了!”
吕夷简按着眉心,依旧是那句话,只是声音低沉了许多,显然觉得救回吕公孺的希望,已经很是渺茫。
狄进也没有乐观,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就见大开的窗户边上,正有一道身材高挑的背影亭亭玉立,此时转了过来,露出一张令人安心的笑颜来:“六哥儿,想我没?”
第238章 姐姐出马
“问出来了,有两个原本在城南的街头闲汉,近几日一直在驿馆附近转悠!”
“这两人俺见过,还特意上来攀谈拉客,介绍的是城中酒楼和赌坊……”
“闲汉多作牙人,见到驿馆有如此多的外地人入住,只是想来拉客人的,却也不能完全排除嫌疑,记下样貌特征。”
……
“有个卖甜食的小贩,不久前还在附近叫卖,推着一架木推车,现在也见不到了!”
“具体卖的是什么?”
“酥饼和糕点,有人买了,还夸赞了口味,要拐带孩子,是不是扮成这类小贩最为便利?”
“找这个人!”
……
狄家与吕家的人手以驿馆为中心,在四周搜寻线索,会合后稍一商议,就觉得甜品小贩的嫌疑极大。
食物确实是哄骗孩子的不二法门,吕公孺是個很懂事的小大人,但对方并不知道,扮成这样的小贩合情合理,众人锁定目标,开始沿街询问。
靠着这个笨办法,走出两条街,再问街道的两侧的店铺和摊子打听,却纷纷摇头,都说没见过推着车的小贩了。
“难道找错了?”
吕家上下关心则乱,一时间慌了心神,林小乙目光一转,望向侧边一条巷子,走了过去。
不多时,他的声音从巷子里传出:“大家快来!”
众人聚集过去,见到了一辆被遗弃在角落里的木推车。
思路正确,叫卖甜食的小贩基本可以确定是绑架者之一,但他们在时间上慢了太多,对方既然抛弃了醒目的木推车,再想要通过街边人追查踪迹,就变得不可能了。
吕公著当即一脚,狠狠地踹向车子,被吕公弼拦下,他的眼眶也发红,却还勉强保持着冷静:“将这木推车带回去,看看有没有办法找出线索,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把小弟救回来!”
……
“姐,你来的太是时候了!”
就在外面焦急搜寻的时候,狄进走到窗边,与姐姐并肩而立。
狄湘灵很希望长风镖局第一个押镖地点来的是兖州,但世事不会那么巧合,第一趟镖去的是江南,总镖头亲自出马,途中用锏摆平了小小的障碍,平安来去,为镖局拿下开门红。
而押镖完毕,狄湘灵立刻北上,今日刚好赶到兖州。
“地方上的争斗这么激烈啊!”
听完近来发生的事情,狄湘灵眉头一挑,语气里没有半分惧怕,反倒跃跃欲试起来:“那个‘矮腿虎’王雄,江湖上没什么名气,胆子倒是真够大的,连知州的儿子都敢绑?”
狄进道:“王雄是真正的匪贼,与有一定规矩在身的江湖人士不同,就连乞儿帮、盗门都有地盘的概念,不会无故越界,而匪贼则四处流窜,气焰嚣张,无所顾忌!”
狄湘灵恍然:“原来如此,这等人若是犯到我手里,打死了事,倒也没了顾虑!”
“他们手中有弓弩甲胄,活捉太过危险,确实是打死为好!”狄进还真点了点头:“不过就目前而言,先要救回吕公孺!”
狄湘灵直接问道:“要我做什么?”
狄进反问:“姐姐现在手下有多少人?”
“我原来的帮手来了六人,都是独当一面的好手,之前从忠义社吸纳的人员,也调了几十位山东本地的来。”狄湘灵道:“这些人之前给京城贵人看家护院,都没时间回乡,我就让他们先回家看看,倒是没想到兖州这边的事情如此急切,他们还未到瑕丘……”
“无妨!”
狄进也不失望,姐姐能来本就是意外之喜,人多有人多的用处,人少也有人少的办法:“既如此,姐姐的精锐手下可以帮我盯住州衙官员的宅子,观察这两日有没有鬼祟人员,与之偷偷摸摸的来往。”
狄湘灵眉头一动,跟上思路:“贼子这次绑架,不是为了要赎钱,而是要逼迫你们两位外来的官员让步,那么他们就得和勾结的官员商量对策,约定提什么样的条件?”
“不错!”
狄进颔首:“来到州衙的第一日,交锋就开始了,对方或许原本有一个计划,但我和知州不住在州衙,反倒在州衙内大肆搜查弥勒教徒的行为,显然是他们预料不到的,趁着驿馆防备松懈,掳走了吕公孺,应该也是仓促下的应变,关于后续如何,他们必然要商议……”
狄湘灵算了算官员的数目和自己的人手,微微皱眉:“我的人盯不过来……”
狄进道:“不用全部盯上,主要关注节度判官杨泌昌、节度推官郑茂才和录事参军何金水的往来。”
“那好办!”狄湘灵又问道:“你觉得哪个嫌疑最大?”
狄进道:“录事参军何金水,此人与军器库失火有关联,王雄手中的弓弩甲胄,或许就是州衙库存已经被焚烧的那一批,如果真是何金水将这些军器交予匪贼,王雄绑架知州之子后,最先联络的必定是此人!”
狄湘灵问出最后的问题:“发现端倪后,是放长线拿实证,还是先救出人质?”
“先救人,以吕公孺安全为主!”
狄进道:“王雄这般丧心病狂的贼子,离灭亡不远,这次没有实证,后面还有机会,不必为了他伤到那孩子。”
狄湘灵心里也偏向于这点,绑架案最佳的营救时间可不长,虽然她对于吕家印象很不好,但也不愿意见到一个八岁的孩子遇害,笑着摆摆手:“明白!交给我吧!”
话音落下,衣袂一闪,人已闪出窗户,飘然而出。
此时的驿馆内护卫本就慌乱,光天化日之下,狄湘灵来去自如,不多时就出了巷子,来到了一座茶坊坐下。
“总镖头!”
不多时,六个镖师恭敬地出现在身后,狄湘灵询问道:“节度判官杨泌昌、节度推官郑茂才和录事参军何金水,这三个州衙官员的家宅位置,你们清楚吗?”
不比京师内,达官贵人大多居于太平坊中,瑕丘县城还真的要特意问一问,所幸这些人手早早来了兖州,就做过一番调查:“州衙官员的家宅,我们都打听过了。”
狄湘灵满意地点了点头:“何金水我亲自盯着,你们去盯住杨泌昌和郑茂才,一旦发现有鬼祟之人接触,立刻擒下,拷问出知州吕夷简之子吕公孺的下落!”
镖师询问:“贼人是否要活捉?”
狄湘灵道:“贼人可能有弓弩甲胄,甲胄他们在城中不便穿戴,但弓弩还是要防备的,不必留手,杀了便是!”
镖师松了口气,齐声道:“是!”
狄湘灵很清楚,如果让弟弟派出朝廷的人手盯住地方官员,哪怕目的是好的,也犯忌讳,一旦暴露更是后患无穷,但自己的江湖人手,即便被王雄手下的贼匪察觉到了踪迹,也毋须担心别的,分个生死便是。
考虑到可能有着原本属于州衙的弓弩甲胄,也不容小觑,为了避免镖局的人手伤亡,自是不能束手束脚,又要救人,又要活捉贼子,那要求就太高了。
此时分配完任务,狄湘灵得了何金水的住址,朝着城西而去。
“这是录事参军能住的地方?”
当她来到何家外,绕了一圈,不禁冷哼起来。
以何金水的官职和地位,家里只能称宅,而不能称府,别说和京师的定王府、外戚刘府相比,与太平坊的豪宅大院也应该是相去甚远的,可事实上这座家宅从外面来看,甚至不逊于外戚刘府,那露出的亭台花木,也有州衙的几分气派。
如果京师里的官员敢住与身份不匹配的豪宅,那御史的目光马上就会被吸引过去,活生生的靶子,但地方上就肆无忌惮许多,甚至权力地位就通过这样的方面展现出来,不加掩饰。
狄湘灵转了一圈,侧耳倾听,选了一处外墙,足下轻点,纵身跃起,翻了进去。
印入眼帘的,果然是错落有置的亭台楼阁,环绕在树木花卉之中,安排得匠心独运,再往里面走一些,随处可见仆婢往来。
光天化日之下,下人们显然不会想到,会有人胆子大到直接在知录的家中转悠,警惕性并不高,倒是狄湘灵注意到,她们似乎都默契地避开一个方向,尤其是姿容俏丽的婢女。
狄湘灵眉头一动,反朝着那里掠去。
不多时,先是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然后就是掷骰子的吆喝声。
几个凶恶的汉子在屋内赌博,正耍得开心,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道女子的声音:“王雄死了!”
众人齐齐一怔,手中的牌戏停下,其中一人意识到不对,刚要开口,旁边一个大嗓子已经吼了起来:“娘的!谁在外面胡说!大王怎会……”
“嘭!”
屋门陡然开启,一根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了进来,唰的一下卷住那个吼得最大声的汉子,将他整个人猛地拽了出去。
“走!”
这显然是遇到了高手,反应最快的汉子起身,就朝着窗户扑去,可手刚刚碰到窗户的边,背心一痛,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
他只觉得骨头好似散了架,还未爬的起来,就感到脖子一紧,身体在地面上拖动,也被狠狠拽了出去,天旋地转之间,待得好不容易喘过一口气,睁开眼睛,就与一张青紫的脸庞对了个正着。
就见平日里敢于射杀衙役的凶狠同伴,双目怒凸,脖子扭曲成诡异的角度,软软倒在地上,身下已经弥漫出恶臭。
直到这个时候,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女子声音才再度传入耳中:“你们是王雄的人?”
汉子发起抖来。
先杀人,再问话?
这是遇到什么杀人如麻的恶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