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167章

作者:兴霸天

  实际上,别说辽人纹刺青,宋人也很喜欢刺青,夏天在到市井中走一遭,很容易就能发现许多汉子身上都有着花样各异的纹身,水浒传里的九纹龙史进就不说了,真实历史上的周太祖郭威,脖子就刺了一只雀,人称郭雀儿。

  所以单凭一块刺青,就判断辽人和宋人的身份,这是很武断的行为,而大荣复则恨声解释道:“寻常的狼头刺青不是那般模样,此人的狼头确是萧氏贵人才能纹的,所用的是特殊的草汁,以前镇压我渤海遗民的反抗军时,就有一位将领姓萧,他总赤裸着胸膛,那狼头的狰狞模样,我至今……至今还会梦见!”

  狄进有些不解:“既有如此醒目的特征,为何不将之洗去?”

  大荣复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这代表着出身的尊贵,岂能洗去!”

  狄进理解了,正如大荣复伪装成二当家时,也不愿意假冒另一个姓氏,出身尊贵的人,或者说自认为出身很尊贵的人,往往有这样的执念,不愿掩盖这种特征,那么问题又来了:“这样的出身,会成为‘金刚会’的谍探,潜伏在京师多年么?”

  “这……谁又知道呢?”

  大荣复摇头苦笑:“只要这个被擒获的是辽人,而非假冒的谍探,机宜司就立功了,我并未参与到抓捕中,接下来即便成了提点,也会被排挤到一旁,毫无实权!”

  原本的策略是,太后展现出夺权之意,机宜司又寸功未立,自然急切,一旦急切,就会犯错,甚至铤而走险,指鹿为马,抓良冒功。

  真要发生了这种情况,大荣复只要揭穿了对方的破绽,那曹利用安排的官员就会被太后顺理成章地免去,机宜司这个本就新兴的情报机构,权力立刻会重新洗牌,就是他大展拳脚,拉拢培养亲信的时候了。

  可万万没想到,对方真的拿到了一个辽人,刘知谦还谨慎地使用了疑似“金刚会”成员的形容,实际上在这个敏感时期偷偷潜入京师的契丹人,一旦抓获,就足够向朝廷交差,机宜司展现出价值,立刻站稳脚跟,里面铁板一块,哪里还有他这个外人夺权的机会?

  狄进却未失望,反倒按部就班地问道:“缉拿过程呢?”

  大荣复叹气:“他们自是不愿告诉我的,我问了两回,刘知谦都岔开了话,然后我就被犯人胸口的刺青吸引了,也没能问得下去……”

  狄进道:“你们审问了这个契丹人?”

  大荣复道:“审问了,机宜司已经用了刑,只是特意避开了他的胸膛,显然是要留下身份的证据,其他地方则用了重刑,此人嘴上还有些有气无力的喝骂,但眼中已经有了惧意,我看他撑不了多久了!”

  狄进稍作沉吟,继续问道:“审问的过程中,刘知谦主要提出了哪些问题?”

  大荣复回忆了一下:“他问得很细致,‘金刚会’的秘密据点在哪里?‘金刚会’中人员如今在京师有哪些明面上的身份?彼此间联络用的什么方法?‘金刚会’是如何向辽国传递情报的?如果一个谍探人员被抓,其他谍探该如何避难?”

  狄进给出评价:“这是问给你听的。”

  大荣复怔了怔,顿时反应过来:“不错,那个契丹人还未松口,刘知谦问得如此详细,又有什么意义?这是说给我听的……”

  狄进又问:“你入机宜司后,等待了多久,才有了入监狱审问犯人的机会?”

  大荣复道:“没多久,起初机宜司上下都避着我,但待我入了大堂,没两刻钟,刘知谦就现身了,然后很爽快地带我去审问了犯人……”

  狄进道:“你觉得如果机宜司真的立下了大功,会如此对待你么?”

  大荣复原本抱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态度,但临到关头,还是当局者迷,此刻逐渐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道:“不错!他们如果真的拿了辽人谍探,该把我丢到一旁,一心审问才对,为何要这般惺惺作态?”

  狄进总结:“所以根据目前的表现,要么这个犯人的身份有蹊跷,要么抓捕的过程有问题,正因为机宜司的底气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足,他们才要得到伱的认可和退让!”

  大荣复脸色好看了起来,恢复了信心:“公子英明!我一定盯紧了,找出破绽来!”

  狄进关照:“少说多听,如果他们要问你对这名犯人的判断,不认可,不否定,沉默便是。”

  “是!”

  大荣复重燃斗志,兴匆匆地去了。

  狄进安抚了这个官场新丁,又写了一封信件,让朱儿送往长风镖局。

  姐姐如今还未回京师,长风镖局的事务由公孙二娘主持。

  对于这位曾经的忠义社副会首,狄湘灵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而事实证明,公孙二娘也对得起她的信任,将京师的镖局总部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听说将左右店铺都给租下,生意越来越红火了。

  毫无疑问的,这样的江湖会社,对于京师中下层动向自然有一定程度的掌握。

  所以狄进要拜托长风镖局查两件事:

  一,京师内擅于刺身的手艺人,近来可有无故失踪的?

  二,调入机宜司的精锐禁军,近来可有在京师大肆搜查的情况?

  公孙二娘行事干脆利落,不出三天,就予以了回信。

  京师内刺身技艺精湛的铺子,镖局人手都走访了一遍,那些手艺人并无失踪,都还在营业;

  而从街头反馈的情况来看,机宜司自从成立后,那些精锐禁军并无走街窜巷,挨家挨户搜查的情况,倒是有人看到他们用囚车,将开封府衙里面的几名要犯提出,押入了皇城。

  眼见狄进看着回信沉思,来往传递消息的朱儿突然开口道:“公子,机宜司没有搜查,直接抓人,消息来源会不会是从鬼樊楼得来的?”

  狄进闻言目光一动,看着面前这位珠圆玉润,一看就知狄家没有亏待下人的婢女:“你的意思,他们是从盗门那里得到的情报?”

  朱儿理所应当地道:“京师里面消息最灵通的,本就是盗门啊!如今乞儿帮又被公子重创,盗门必然收了那些收集情报的乞儿,鬼樊楼里的消息肯定更丰富了,机宜司如果要有收获,其实去鬼樊楼买消息是最方便,来者是客,师父……盗首一贯是这么说的!”

  相比起乞儿帮的乞儿,要称丐首为“爷”,盗首则与盗门中人以师徒相称,无形中关系就亲近了不少,朱儿以前也称盗首为师父,现在她早就不当女贼了,这个习惯也没有完全改变,语气里还是带有尊重的。

  狄进微微点头:“机宜司立功心切,从鬼樊楼处购得情报,实施抓捕,由于这件事无法放到台面上,因而诸多遮掩,这确实能说的通,但如此就衍生出一个问题,盗门能准确掌握‘金刚会’成员的动向么?”

  朱儿毕竟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见识也不是当年可比了:“盗门与乞儿帮斗了那么久,一直没有让那群乞儿占到半分便宜,乞儿帮背后的‘金刚会’肯定瞒不过盗首他老人家的,如今新立了机宜司,借着朝廷的手,开始抓捕‘金刚会’成员,最好能把它灭了,是盗首愿意看到的啊!”

  狄进不置可否,朱儿见识有提升,但对于盗首明显有着几分崇拜的情绪。

  实际上“金刚会”扎根京师的时间,比起盗门要长,扶持起来的乞儿帮就与盗门一直平分无忧洞,如果盗首真有那样的威胁力,“金刚会”早该容不下对方,毕竟连自己的大后方都安稳不了,还谈何渗透国朝?

  所以真正实际的情况是,盗首确实有能耐,单以乞儿帮的力量,无法将之剿灭,“金刚会”又不愿意动用其他的手段,凭白露了破绽,双方才在无忧洞中达成了平衡和默契,如丐首鲁方的儿子丢了后,乞儿帮的卢管事就去盗门拜访,想要找回人,盗门也确实照办了,却没想到鲁方的儿子是被狄湘灵拿了……

  而形成这种格局的基础,就是“金刚会”认定盗门无法对他们产生实质性的威胁,结果机宜司上台,从盗门买情报,还真的抓住人了,那“金刚会”的这个失误就太大了!

  想到这里,狄进目光一动,吩咐道:“你再给公孙二娘送一封信,让长风镖局寻鬼樊楼在外的牙人,确定一下,近来盗门是不是有类似的情报售卖?”

  朱儿觉得自己的提议被采纳了,开心地去了。

  公孙二娘那边也很快有了答案,半月之前,还真有一单悬赏,悬赏在京师的辽人谍探线索,愿付重金,赏钱面谈。

  但凡敢有这等口气的,就是做好了被大宰一笔的准备,而悬赏也很快消失,说明私下里完成交易。

  朱儿觉得立下了大功,奖励了自己一顿额外的美食。

  狄进也觉得她立下了功劳,即刻吩咐迁哥儿:“你去机宜司,给大荣复送饭时,告知他一句话,今日务必办到!”

  相比起集贤院工作的狄进,都是下午三点准时下班,机宜司就努力多了,经常忙到天黑才回家,而这回大荣复却早早回来,一走入正堂就道:“公子,我按照你的吩咐,特意找了个由头,跟另一位提点大吵了一架!”

  狄进道:“很多人都听到了?”

  “周围人都听到了,我气冲冲地拂袖而出,一路上也有多人见到了!”

  大荣复给予肯定的答复,又有些不解:“那个契丹人快要撑不住了,他交代时,我说不定能找到破绽,可现在这般一吵,他们倒是顺理成章地不让我进审讯室……公子,为何要这么做呢?”

  “我有一个推测!”

  狄进淡淡地道:“这几日你不要去机宜司了,借此避一避,如果推测应验,接下来就是我们占据主动了!”

  ……

  大荣复当晚就失眠了。

  在兖州他也是能将王雄玩弄于股掌之间,更传教让无数信徒纳头就拜的人物,但到了京师,却发现这里的争斗更加惊心动魄,想要获得一分权力的背后,就可能遭至宰执重臣的敌视。

  狄公子的事迹他也具体了解,当时破了京师灭门案,便得罪了参知政事吕夷简,所幸后来吕家自己出了事,吕夷简被贬官外放,才有了后面兖州的分与合。

  而今现在机宜司之争,又与枢密使曹利用对上。

  这并不奇怪,当官固然能掌握巨大的权力,但在官场上想要干实事,往往就会得罪人,偏偏官员背后的影响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便是黯然离场,退出权力的角逐。

  相比起来,还是江湖上的快意恩仇更加直接,可大荣复已经意识到,自己想要复国,恰恰得走这条遍布荆棘的道路,因此更加患得患失,同时反复思考,为何要避开审讯。

  直到数日后。

  当被各方关注的机宜司,不可避免的传出一条消息时,他终于恍然大悟:

  那个胸口纹有狼头刺身,疑似契丹谍细的犯人,在最后的审问阶段……

  死了!

第268章 官场神技——不粘锅!

  大荣复再度迈入机宜司的大门时,里面的气氛已然一变。

  之前趾高气昂,抬着鼻孔看人的架势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个个行色匆匆,低着头走路。

  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些吏员反倒停下脚步,躬身行礼,低声称呼:「大提点!」

  大荣复回应着,将每个跟自己打招呼的吏员记下,一路脚步轻快地走入堂中,迎面就看到一道身影匆匆而出,双方打了个照面。

  那人停下脚步,同样是提点机宜司的职位,名叫孙永安,相貌不俗,气质富贵,眉头上挑,看人似有睨视之感,此时就斜着眼看过来:「是你?又来机宜司了?」

  大荣复通过之前的接触中,很明显感受到对方的针对打压,后来又了解到,这位孙永安正是曹利用的门生,双方是必然的敌对立场,因此之前吵架也是故意跟对方吵的,此时更是毫不客气地回答:「我为机宜司提点,如今司内出了事,自是要顾全大局,不得不来!」

  孙永安脸色微变:「出事?出了什么事?你不要乱说!」

  大荣复反唇相讥:「出了什么事,我有没有乱说,阁下心里清楚!急什么!」

  「你区区一个亡了国的渤海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这一句话都到孙永安的嗓子口了,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曹利用自恃功勋,待人傲慢,身边的亲信免不了沾染几分习性,如果是之前,孙永安保证以最激烈的语气加以斥责,但现在莫名的底气有些不足:「不知所谓!」

  然而他主动结束了对话,走了出去,很快却听见脚步声,大荣复居然跟在身后,顿时怒不可遏地转身:「你不要欺人太甚!」

  大荣复故作愕然:「我去牢房,询问案情,也是欺你么?」

  孙永安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恨恨一拂袖,大踏步地朝前走去。

  到了牢房前,就见这里更是守卫森严,人员进进出出,还有几个身上明显有些异味的,应是验尸的仵作。

  大荣复并不认识田缺,不然就会发现,这位开封府衙的仵作也被调过来了,只是由于年纪很轻,在仵作里面靠边站,他显然也不热衷,只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等待着。

  相比起这个摸鱼的,其他人都显得很紧张,尤其是提举机宜司刘知谦,面容紧绷,手中还提着笔,不断在案卷上记录着什么。

  大荣复未上前,刘知谦就敏锐地抬起头来,见到他后顿时警惕起来:「原来是大提点!几日不见,可还好?」

  大荣复叹息道:「说来惭愧,当时受孙提点恶语相向,又见机宜司上下都不欢迎,本官愤而离去,不想离了几日,就发生了这等事,唉!」

  在场之人都皱起眉头,这话说的,怎么好像是机宜司故意排挤,不让你立功似的?

  当然排挤确实是事实,可你算哪根葱,你在了,就能阻止犯人死亡,问出关键证词?

  刘知谦心里也不免有此等想法,继续问道:「大提点此来,是想要知晓,犯人如何在审问中身亡的?」

  大荣复反问:「在下并不在场,机宜司又有刘提举这般李公的亲传弟子执掌,想必在刑案方面,也有过人之处吧?」

  刘知谦人如其名,十分谦虚:「不敢!在下于刑案方面并无建树,只是尽力查明犯人死因,看看是否存在我等用刑过当,痛失人证的可能,给朝堂以交代!」

  大荣复闻言,十分丝滑地从袖中取出书来:「既如此,我推荐《洗冤集录》,此乃今科三元魁首,直集贤院的狄仕林所著,诸位不妨好好读一读,必有收获!」

  全场安静了一下。

  你这样推书,是来找茬的么?

  谁不知道你是狄进举荐,

  狄进又是太后选定准备接管机宜司的,只不过对方暂时没有应下,如果让你站稳脚跟,那位三元神探会不会从馆阁出来,直接挤走其他提举,接手机宜司,就不好说了,毕竟如此有实权的部门,谁不动心?

  刘知谦同样不可能接受《洗冤集录》的教导,语气也肃然起来:「刑案之事,就不劳大提点费心了,我等自有计较,还是道明来意吧!」

  「好!那我便献丑了!」

  大荣复点了点头:「首先,有关这个重要案犯的身份,不外乎三种情况——」

  「第一,此人就是辽谍探组织‘金刚会“的成员,被机宜司擒获,自是大功;」

  「第二,此人是辽契丹族裔,萧氏贵人,胸口纹有的狼头刺身是证据,但并非谍细,被机宜司擒获,也要查明其来我国朝的目的,不可懈怠;」

  「第三,此人甚至不是辽人,胸前的狼头刺身根本是假的,那机宜司是如何将之擒下审问的,就存疑了!」

  孙永安闻言终于找到机会了,厉声呵斥:「一派胡言!区区一个亡了国的渤海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

  大荣复勃然大怒,这一句话就将对方恨到了骨子里,笼在袖子里的左手死死捏住,却努力控制着自己,做到喜怒不形于色,缓缓地道:「我只是列出各种可能,并不是说一定如此,孙提点何必这般暴跳如雷,恶语相向呢?朝廷命官,不该失了体面!」

  刘知谦暗暗皱眉,赶忙制止了孙永安继续说下去,开口道:「大提点所虑,我等早有考量,机宜司寻来当年与辽人厮杀过的老将,几经确定,不仅是胸前刺青,还有许多特征,都是契丹人的习惯,如果对方真能伪装得天衣无缝,连老兵都看不出来,那本官也认了……」

  「既如此,我自是相信刘提举的判断!」

  大荣复并没有在这方面过于争执,进入下一阶段:「请问这位契丹萧氏,是如何被抓住了?」

  刘知谦稍稍沉默了一下,如果审问顺利,确定了对方的身份,那么大荣复此时已经靠边站了,根本不需要交代什么,但犯人现在突然死了,横生波折,他不得不道:「有知情者密报,我们直接得到了他于城中的住所,出动少量精锐,一举擒获!」

  大荣复反正出身江湖,和普通官员不同,这方面倒无所顾虑:「可是京师下方无忧洞中,盗门所经营的鬼樊楼,露出的情报?」

  刘知谦淡淡地道:「我们只是获得密报,阁下所言,并不清楚。」

  哪怕大家心知肚明,消息的来源是盗门,机宜司也得矢口否认,不然传出去,国朝抓捕谍细的机构,专门向江湖势力买情报,那得多丢人?

  大荣复也不刨根问底,直接就盗门的情况展开交流:「刘提举可知,盗门与乞儿帮是无忧洞的老对手,而乞儿帮背后的支持者正是‘金刚会”,双方争斗多年,盗门倘若真能威胁到‘金刚会“,早就被这群辽人谍探给解决,正是因为盗门无力威胁隐蔽的‘金刚会”,才能存活至今,如今他们却突然卖出关键情报,不觉得奇怪么?」

  「真如大提点所言的话……」

  刘知谦借着他的话分析道:「阁下未免小觑了盗门,高看了‘金刚会“,盗门既与‘金刚会”交恶已久,密查其成员所在,隐忍不发,借此机会,除此大害,又有什么不妥?」

  「如果往好的方向,确实可以这样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