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为了压制这种状态,“大爷”早就从乞儿身上,摸索出了一套施针之法,传授给了卢管事和杨管事,这两人以前都有一人跟随在身边,与其说是武力上保护他的安全,更偏向于病情上的护理,一旦发现他有发病的端倪,马上施针压制,使得他能以最清醒的状态,处理“金刚会”上下的事务。
现在护理不在身边了。
这种发病的状态下,别说和狄湘灵打,就算是这个交战经验不丰富的狄进,“大爷”都没了把握,为今之计,只有走为上策。
他的身法诡异至极,倏忽在前,须臾在后,但相比起此前的流畅,此时隐隐多了某种迟滞,狄湘灵二话不说,赶到身后,一锏抽去。
“大爷”知道想走,就不可能全部避开,干脆咬了咬牙,在铜锏及身的刹那,硬生生横移了数寸,让这一锏没有打实。
同时狄湘灵也感到了一股熟悉的手感,从对方身上反震过来,沉声道:“宝甲?”
这不意外,之前狄进就与她探讨过各种可能,比如卢管事从欧阳春师门偷出来的宝甲,交予“大爷”穿上,对方有着硬扛伤害,同归于尽的底气!
现在“大爷”不指望杀人,却是万万不愿被对方反过来这般轻易地杀死,干脆以伤势换取逃生的机会,身躯一震,喉头一甜的同时,身形猛地拔起,朝着墙外扑去。
狄湘灵在身后猛追,两者间的差距却逐渐拉开,眼见“大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墙上轻点,就要翻身出去,狄进在身后一声大喝:“放箭!!”
“大爷”的身躯骤停,左腿在墙上一刺,整个身体竟钉在上面,打了一个旋,于千钧一发之际,和追击过来的狄湘灵互换了位置。
如此应对可谓绝妙,此时箭雨落下,首当其冲的反倒变成了狄湘灵,他反倒有了重创此女的机会。
然而……
什么都没有发生。
外面静悄悄的,一根箭矢都没有落下。
“你果然疯了,外面肯定没有埋伏,不然的话,如何引你入伏?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穿么?”
狄进的声音悠然传至。
事实上,不是狄进不想带人包抄,而是如果机宜司真有大队人手埋伏在四周,恐怕早就被“大爷”察觉到蛛丝马迹,这个狡诈至极的贼首,根本不会踏进这个陷阱。
“下去!”
这个道理,“大爷”如果是正常状态下,眨眼就能想到,根本不会被唬住,此刻却被一句放箭硬生生错失了最佳的逃生机会,狄湘灵毫不客气,一锏将他打下墙头。
“咯嘣!”
落地之后,他的左腿更是传来了一道清晰的响声。
虽然不能透过衣袍,看清假肢的情况,但如此动作,明显已经大大地耗损了此物的寿命,相比起寻常兵刃,这件假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高强度的作战。
“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这个判断失误无疑是致命的,更让“大爷”怒发冲冠的是,狄进还在输出,就站在不远处,不时说上一句,不时说上一句。
“杀!”
“大爷”面容愈发扭曲,知道逃亡再不可能,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又一次朝着狄进扑了过去。
“不逃就好!看我打死你!”
面对这穷途末路,却依旧充满着威胁的敌人,狄进丝毫没有退避,持锏迎上。
该动口时动口,该动手时也绝不含糊!
狄进很清楚,若论实战,自己确实不如这个一生经历了大风大浪,年近六十还有如此惊人战斗力的“金刚会”首领,但现在不是一等一的正常对决,而是一场针对性的陷阱。
将“大爷”逼到这个地步,他只要端正心态,绝对能将其活生生打死,甚至还能尝试生擒。
所以刚一交手,狄进就舞起势大力沉的铜锏,发挥自己最强的力量优势,招招大开大合。
狄湘灵见了眼中闪过欣慰之色,武功更强的她反倒轻松转变风格,甘愿转为防守,专门护住狄进周身。
她此时已经适应了“大爷”的古怪战斗风格,实际上单凭自己一人,就能将之杀死,但也避免不了受伤,更无法保证生擒活捉,倒是如今改变定位,能策应全局,避免意外的发生。
当三个全神贯注的强者施展浑身解数,双刃如灵蛇狂舞,铜锏似黄龙翻腾,外人万万无法想象,小小的院落里,竟有如此惊心动魄的较量。
但仅仅是三十个回合不到,一道刺耳的声音陡然响起。
“咔嚓!”
“大爷”身躯一个踉跄,左腿陡然往下沉去,狄进抓住时机,一锏狠狠抽在他的腿上,喻氏为其打造的假肢彻底支撑不住,直接崩裂。
与此同时狄湘灵一锏,将“大爷”的短刃连带着手指打成肉泥,再腾身跃起,举起手肘,狠狠锤在对方的头顶。
“大爷”左腿缺失,金鸡独立,此时再受重击,更是披头散发,仰天嘶吼:“我不是败给你们……我不是败给你们……我是败给我自己!我是败给我自己!!”
话音落下,这个契丹老者身躯剧烈地晃了晃,终于推金山倒玉柱,万分不甘地倒在了地上。
第313章 宝神奴版本的血海深仇
机宜司。
刘知谦、大荣复和雷濬再碰头,面色都很凝重。
有关“大爷”进一步的情报和线索,已经汇总了过来,他们知道了此人曾经化身净土寺的住持广济大师,但如今净土寺已是人去寺空,类似的身份必定不会再用,左腿的残缺也有了假肢,行走在街上平平无奇,偌大的京师数十万人口,该如何寻找?
偏偏对方还在不断杀人,万一杀到一定数目,再逃离京师,远走高飞,到了边地因年迈病死,那就是一桩彻头彻尾的悬案了!
“不知狄伴使排的那一出傀儡戏,能否成功刺激到这个贼人,可惜我们的人手不能在场……”
刘知谦说着,语气里也没什么把握,又看向雷濬:“雷提点,宫中的消息?”
雷濬身为官家的亲信,又是李太妃的救命恩人,之前任职皇城司时,有意结交了几位内官,禁中的消息十分灵通,低声道:“太后和官家是不愿被贼人所迫的,准备等到辽人使节团离京,再行定夺!”
之前就是这般态度,刘知谦是担心有变,此时微微松了口气:“那我们还有时间!不能等案件移交过来,再行处置,到那时就是贼人占据主动了!”
“不错!”
大荣复刚刚开口,一名吏员匆匆入内,来到身前,递上信件:“大提点,皇城外有人送了这封信过来,说是故人相邀,有紧急之事……”
大荣复莫名接过,拆开看后,面色微微一变。
是欧阳春!
对于那位师父,大荣复的感情十分复杂,既有尊敬之情,又有畏惧之意,他曾经希望对方及其背后的力量支持自己复国,但后来很快发现是痴心妄想,因此才南下入山东,没想到受了宋廷招安任职,这位师父反倒找了过来。
稍作迟疑后,大荣复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毕竟以对方的绝顶武功,真要敬酒不吃,那晚上也能来自己家中喂自己吃罚酒,对着刘知谦和雷濬请辞,走了出去。
待得出了皇城,并未见到欧阳春的身影,大荣复也不奇怪,毕竟这位碧眼紫髯,特征醒目,即便是在辽国都鲜有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更别提汴京了。
他骑上马,选了一条人流较少的巷子,慢慢走了进去。
果不其然,那魁梧威严的大汉,很快从拐角处转了出来:“大荣复,别来无恙否?”
大荣复赶紧翻身下马,张了张嘴。
还未等他主动称呼,欧阳春就率先道:“不必喊我师父,我那时说过,师徒缘分已了,你如今在南朝也有了前程,与我不再牵扯,也是好事!”
大荣复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有点怕对方唤自己徒儿,既然对方这么说了,赶忙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既无法称呼师父,就称呼一声欧阳前辈吧!”
欧阳春微微点头:“你既念旧恩,那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大荣复抿了抿嘴:“前辈请说!”
欧阳春道:“你们要抓捕的‘金刚会’首领宝神奴,与我有血海深仇,我的师父当年就是因此人抱憾而亡,定要杀之!”
“竟有此事?”
大荣复心头又是一松:“我们正要缉拿此人,若能得前辈相助,自是如虎添翼!”
欧阳春道:“事实上,我已经见过那位提拔你的狄仕林了,他说的有些话,我起初不信,但昨日想了想,倒也不是没有可能,你去转告他,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引出宝神奴,不过抓到人后,要先将宝神奴交予我一日,再交给宋廷,他如果同意,我们就可以合作!”
大荣复面色郑重起来,不假思索地道:“好!我会请示狄伴使!”
欧阳春闻言不禁目光一动,这个原本一心在江湖中闯荡的徒弟,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沉声道:“我在甜水巷的清风楼暂住,伱们若同意合作,就来此处寻我!宝神奴十分警惕,他如果发现我南下了,可能会逃离汴京,到时候天下之大,真就难以寻找了,一定要快!”
大荣复点了点头:“好!”
欧阳春道:“去吧!”
大荣复不敢耽搁,重新进了宫城,朝着机宜司驻地走去。
可还未到门前,就发现一队队人手进出,更有心腹奔上前禀告:“大提点快进去吧,狄伴使已经生擒贼首,接下来就是审问了!”
大荣复先是愣住,然后大喜过望:“人直接抓住了?好!太好了!”
不愧是自己的靠山,擒贼先擒王,一旦拿下此獠,哪怕“金刚会”的其他人暂时跑了,机宜司的地位和权力也彻底稳固!
瞧瞧皇城司,再看看机宜司,对比一目了然!
正说着呢,又见到大夫匆匆而入,往牢房内赶去。
之前对“大爷”施加的最后一击,狄湘灵明显没有下杀手,但效果怎样,她都有些拿不准。
打得轻了,担心此人万一还有余力,施以反扑。
打得重了,这毕竟是一位年近六十的老者,按照这個年代的普通百姓,别说交手了,能正常行走都算是健康的,她之前的那一下,很可能令其一命呜呼。
不过最后,狄湘灵的力道还是相对的重击,所以在将昏迷的宝神奴关进大牢中后,狄进第一件事,就是叫来医师为其诊断,看看还能活多久。
第二件事则是作出叮嘱:“不要忘了,机宜司内还有内奸,既然生擒重犯,无论能否从此人嘴里获得直接的情报,绝不能让奸细将之杀害!”
刘知谦和雷濬强忍兴奋,齐齐领命:“是!”
待得他们去安排,狄进坐了下来,也松了一口气,难得地露出疲惫之色。
这几日他并没有不眠不休,但精神是紧绷的,这场较量可谓惊心动魄,如果说没有压力,那就纯属自欺欺人。
毕竟给“大爷”在京师杀下去,谁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能这么快拿下此獠,是真有些运气成分,当然他也做出了大量精细的准备,最后才能大功告成。
现在不管对方死不死,可以先休息一下了。
不过就在这时,狄进看到大荣复一个人匆匆而入,顺口问道:“你刚刚去了哪里?”
大荣复本来都将欧阳春抛之脑后了,听到这个询问,不敢隐瞒,赶忙将方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是欧阳前辈寻我……”
“擒获了宝神奴后,欧阳春要先审讯一日?”
狄进原本也将欧阳春放到一边,此时若有所思,按了按眉心,振作精神:“这倒是个很好的审讯切入点,你与我一起,去审一审他吧!”
大荣复知道表现的机会来了:“公子辛劳,不妨先去休息,审问之事,交予下官一试?”
狄进想了想,经过之前的那一段交手,宝神奴最恨的人恐怕就是自己,他现在以这样的状态出面审讯,确实不见得起到正面效果,颔首道:“也好!不过有关欧阳春与宝神奴的关系,你是不是还不知有一段往事?我与你说一说……”
听了双方的过节后,大荣复恍然:“原来是这样的血海深仇,这恶贼偷了欧阳前辈师门的绝学,结果却练成一个疯子?呵!真是自作自受!”
狄进提醒道:“这是欧阳春叙述的版本,待得见了宝神奴后,你不妨也以这段往事为由,听一听此人是怎么说的!”
“明白!”
大荣复拱手行礼,朝着牢房走去。
这位金刚会的“首领”,乞儿帮的“大爷”,武艺高强的契丹老者,无疑是最高规格的待遇,哪怕他的假肢被毁掉,双手也被废去,还是用铁链缠住手腕,固定在墙上。
大荣复走进来时,医师刚刚离去,眉宇间还有惊叹之色,而宝神奴缓缓抬起头来,看着走进来的官员,稍稍打量了一下,声音固然沙哑虚弱,却还是清晰的:“你是那个渤海亡国奴?”
大荣复神色沉下,却没有暴怒,因为孙永安骂他亡国奴,那是赤裸裸的蔑视,而眼前之人骂他,却是另一番用意:“你在求死?”
“呵!”
宝神奴低低地嗤笑一声:“我若真要求死,你们现在就不可能看到活着的我,我能以内气自断经络,血液逆行,凭你们这点手段,能够阻止?”
大荣复眯起眼睛:“那你为何不这么做?”
“因为自尽,代表着屈服!”
宝神奴稍稍扬起脖子,尚未擦干净血迹的脸庞上,带着不同于其他囚犯的傲然:“你们能抓住我,绝非我不及你们,是我病了,我败给了自己的病而已!”
大荣复:“所以你想看看,我们生擒你后,又能从你嘴里问出什么来,籍此来证明自己?”
宝神奴闭上眼睛,一副懒得废话的模样。
大荣复眼珠转了转,这里是牢房而非刑房,审讯不是正式的,自然没有书吏记录,干脆道:“你认识我师父欧阳春么?”
宝神奴眼睛猛地睁开,死死瞪了过来:“欧阳春是你师父?如此说来,欧阳崇仁是你的师祖了?”
大荣复在这件事上没有扯谎:“我没有听过师父提过师祖的名讳。”
“有这般丢人的师父,以欧阳春如今的声威,当然不愿意多言……”宝神奴冷笑一声:“他恐怕连师门都不愿提及了,只会说自己是辽东马帮之主!”
大荣复眉头扬起:“恰恰相反,我师父一直要报师门的血海深仇!”
“呵!”
宝神奴脸上露出讥诮之色:“让我来猜一猜,他是不是告诉你,我偷了他师门的秘传绝学,还杀害了他师父的独子,以致于他师父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师门一蹶不振,四分五裂?”
大荣复愣了愣。
前面都对,倒是没有师门四分五裂那一段。
不过他想起了忠义社会首岳封,那位是欧阳春的师弟,应该也是欧阳崇仁的徒弟,但根据经历来看,似乎是早早脱离师门南下了,如此看来,师门四分五裂,还真不是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