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207章

作者:兴霸天

  狄湘灵面色沉下:“盗墓贼!”

  事实上,不是什么盗墓贼,都能称为摸金校尉的,曹操安排部下专司盗墓取财,贴补军饷,才有了此职,后来考古人士常无奈地称“汉墓十室九空”“汉墓考古靠运气”,正是拜这群特别专业的人士所赐。

  宋朝不像汉朝讲究厚葬,但也会为逝去的亲人准备陪葬品,而在重孝道的古代,朝野上下对于盗墓者的态度都是极为痛恨的,做了这等事就是一辈子的污点,江湖人士都羞于与之为伍,所以狄湘灵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欧阳春知道那人为什么会沦为盗墓贼,暗叹一声,也不解释:“盗首曾经亲至辽东,探访遗址,昔日的渤海五京此人都去过,也根据藏宝秘卷,进入过传说中的密藏内!”

  “藏宝秘卷?”

  狄湘灵心头一奇,秘卷不是在他们手中么,怎么又被盗首得到过:“那是藏宝图么?既然有了此物,盗首为何还没有找到宝藏?”

  欧阳春解释道:“那是流传在外的秘卷,据说有多份,其中只有一份是指向真的密藏,其他全是假藏,假藏内充斥着机关陷阱,并且秘卷的指向就是错的,故意将探宝者引入死局,恐怕如你我这样武功高强之辈,都是难以全身而退的!”

  狄湘灵撇了撇嘴,她根本不会将自己置于那种处境,与人斗其乐无穷,与陷阱斗那就是被贪婪蒙蔽了双眼:“我明白了,盗首得到的就是一個假的秘卷,曾经误入过假藏,吃了大亏,因而对真正的渤海密藏念念不忘?”

  “正是如此!”

  欧阳春点点头:“所以盗首如今提出两个条件,请狄总镖头转告狄神探,我便静候佳音了!”

  ……

  “解散盗门?关闭鬼市?”

  当消息传给狄进,他关心的重点又有不同:“听这个语气,盗首是对门下有着绝对的控制力,包括那些新近吸纳的亡命乞儿了?”

  狄湘灵眯了眯眼睛:“还是此人胡吹大气,根本没有诚意?”

  “凡是成型的市集,即便是建造者想要摧毁,也得付出巨大的代价!”

  狄进淡淡地道:“具体到这一件事上,且不说盗门想要解散,那些弟子答应不答应,鬼市想要关闭,就只有一个法子,杀!”

  招安不是直接投降那么简单,往往伴随着背叛与出卖,之前俩人讨论时,准备看一看盗首的品性如何,正因为答应下招安,基本就代表着背弃追随他的人!

  现在对方还真的答应下来,只是附上两个条件,看似是意动,实际上并不是这么简单。

  狄进分析道:“盗首恐怕也没想到,朝廷会释放招安之意,此人作为首领,或许不愿,但手下难免人心浮动,现在提出条件,我们却难以办到,便能让手下认为是朝廷并无诚意,甚至要将他们骗出无忧洞屠杀,反倒能进一步凝聚洞内的人心……”

  狄湘灵皱眉:“可这提议极不合理,宝神奴是辽人谍细首领,这等重犯岂能随意杀死?更别提渤海密藏,就不说这宝藏有没有,那也是在辽国境内的事情,我们难道挖出来给他?他以为自己是谁?简直荒谬!”

  “很多时候,借口不需要解释得那么清楚,盗首只要告诉盗门上下,自己提出了条件,朝廷却根本不接受,就足够了。”

  狄进道:“不过盗首能撒这个谎,就说明此人对于渤海密藏的执念确实很深,否则没必要特意拿辽国的宝藏做文章,渤海国的历史,其实算在《唐书》里面……”

  盗首毫无诚意的谈判条件,他不可能费劲完成,但整件事倒让狄进目光一动,得了提醒:“馆伴使之后,我一直在集贤院内读书,新的差遣还未下来,如今拜他们所赐,倒是有了一个不错的选择!”

  ……

  “仕林,朝安!”

  “伯庸,朝安!”

  皇宫图书馆,狄进多了一个伴。

  就在元宵之后,天圣五年进士榜的榜眼王尧臣,也被从地方召回,通过馆试,进入馆阁,同授从七品秘书省著作郎,直集贤院。

  当然,两人看似官职一样,馆职一样,但王尧臣仍是绿袍,而狄进不仅服绯,佩银鱼袋,还任职过馆伴使,官场资历已是完全不同。

  王尧臣此时在狄进对面坐下,看着对方一袭银绯,捧书卷,品香茗,一派悠然自得,就有些羡慕。

  羡慕并不嫉妒,因为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换来的,甚至若不是这位太过年轻,别的官员能平息一场辽人蓄谋的大祸,都能凭此功入两府。

  而这样的储才,自然不会长期留在馆阁看书,两府已经在讨论他的新任命了。

  王尧臣来时就有所耳闻,忍了一忍,实在没忍住,低声道:“仕林,你可知如今朝堂有臣子,举荐你入御史台?”

  狄进抬起头来:“御史言官?”

  御史弹纠不法,上管君,下管臣,万事皆可奏,实在是一等一的要职,更是进士出身的年轻官员,向上进阶的一条捷径,只要担任过一任御史,就等于在个人履历上添加了浓墨重彩的一笔,毕竟即便是最低的监察御史里行,都能拥有文学贴职。

  文学贴职其实就是类似于狄进如今的馆阁职位,但狄进是直集贤院,在集贤院上班,以他官兼任,就被称为贴职,而无论是馆职还是贴职,都是朝廷储才,前途无量。

  这群人晋升速度都会比寻常的进士快上近倍,寻常要三年磨勘才能得到一迁的差遣,到了做过御史的官员那里,一年一迁都是理所当然。

  就更别提当御史言官的时候,名字可以时常传到执政者的耳中,即便是以前不熟悉的官员,这般刷存在感,执政者也往往会印象深刻,等到后面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位忠正刚直的御史言官,平步青云的日子就到了。

  当然王尧臣知道,最后这一项狄进并不需要,可这依旧是最佳的升官途径,所以他的语气里是带着恭喜的。

  然而狄进表情平静地听完消息,坚定地摇了摇头:“我年少,眼界有限,难免偏颇,当辞让不受!”

  王尧臣愣住:“你不受御史言官?那仕林,伱接下来希望任何职?”

  狄进笑了笑,把手中的史料文献朝上抬了抬:“我为三元,自当踏踏实实地做学问,此前听刘公恰有修史之意……伯庸,你说我们重修一下《唐书》如何?”

第323章 我也给你诚意,你受得住么?

  “吁!”

  马车在城门缓缓停下,吕公著首先掀开帘布,然后和兄长吕公弼一起,扶着父亲走了下来。

  父子三人遥望向繁华的京城,都露出感慨之色。

  吕夷简回来了。

  曹利用之死,在朝中掀起一阵轩然大波,之前把他贬出去,百官个个嘴角弯弯,心里偷着乐,晚上睡觉说不定都笑醒,结果这位当了十几年枢密使的重臣真的死了,又群情激奋,都说他是被逼杀,大为冤枉,要严惩那位内宦!

  与此同时,还有一个令人关注的人事变动,宰相张知白也致仕了。

  《宋史》里面评价,李迪、王曾、张知白、杜衍,皆贤相也,张知白在其中存在感不高,这位老相公行事一向低调谨慎,只是身体向来不好,如今年老病重,连朝会都有缺勤,早就在走三辞三让的过程,历史上都没走完,直接卒于任上,现在稍微好些,总算退下去了。

  两府重臣里面,一位枢密使,一位宰相的空缺,自然会引发人事变动,就在不少官员以为知应天府的晏殊会被调回时,判兖州的吕夷简却被太后调了回来,而官家也十分认同。

  于是乎,自请外放一年不到,吕夷简又回到了朝堂中枢!

  或许正是因为这份重回权力殿堂的刺激,车马劳顿没有让这位政治生物感到疲惫,吕夷简走下车来,看起来比两個年轻的儿子都要精神,待得回到吕府,更是立刻入了正堂,吕家的幕僚纷纷上前,将朝堂近来的大小事宜禀明。

  吕夷简仔细聆听着,除了那些两府宰执,朝堂要员外,还特别关注一个人。

  狄进。

  长子吕公绰之前在开封府陈留县当知县,如今也调了回来,就由他负责禀告:“狄直院卸任馆伴使后,中书有意举荐他入御史台!”

  吕夷简闻言眼神一动:“御史言官?狄仕林作何反应?”

  吕公绰道:“他两度辞让不受,就看第三回了……”

  吕夷简淡淡地道:“你认为他是假意不受,以聚声名?”

  对于父亲,当然不必掩饰自身疑虑,吕公绰讲出了自己的见解:“御史言官乃仕途捷径,狄直院又是才干之辈,洁身自好,并无错处,为何不受此位?”

  在他看来,任御史言官有百利而无一害,多少进士盼着都盼不到,狄进却上奏推辞,多少有些惺惺作态了,后面肯定会答应下来的。

  但吕夷简却摇了摇头:“不!狄仕林不会受此位的!”

  吕公绰一怔:“这是为何?”

  “寻常御史言官,只需心忧社稷,尽心用命便可,但狄仕林不同,他过于年轻,又服银绯!”

  吕夷简道:“试想当你年至不惑,面对着这样一位年轻的官员,指着你的过错斥责时,哪怕他说的对,你会作何感想?”

  吕公绰是长子,也快到而立之年了,是能够代入那种场景的,马上意识道:“我会恨上这个人?”

  “御史言官,对事不对人,然狄仕林当御史言官,一定会沦为对人不对事,御史言官之路,绝不适合他!”

  狄进如此年纪服五品服,佩银鱼袋,朝堂上下多少人眼红,不过他的馆伴使之责办得实在漂亮,将一场危机消弭于无形,因此哪怕别人嫉恨,也挑不出毛病来,但御史言官就不同了……

  吕夷简轻抚长须:“去查一查,是谁最初提出让狄仕林任御史言官的,这个人不见得怀着好意!”

  “是!”

  吕公绰点头,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如今四弟吕公孺正在狄家住着,得狄进教导,双方后面在政坛上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将来吕家要是对付狄进,这个人就是盟友,要是与狄进结盟,这个人或许就是共同攻击的目标,无论哪种,都该提前准备,未雨绸缪。

  长子去了,吕夷简又将心思转回两府重臣上,考虑着谁能对自己进位宰相造成威胁,但想着想着,突然目光一动:“辞让不受,此法甚妙!”

  ……

  “听说了么?吕公不受宰相之位,举荐了张相公!”

  集贤院中,狄进有些无奈地抬起头,看向王尧臣。

  他是真没发现,这位如玉君子,居然也是个八卦的性子。

  怪不得说宋人的京师由上至下,都喜欢议论宫闱之事,官家后宫里发生了什么,很快连街头巷尾都会传遍,嘴是真的碎。

  王尧臣面孔微红:“两府宰执的变动,仕林难道不关心?”

  狄进道:“自是关心的,吕相公此举,定得朝野称颂,士人敬仰!”

  此番两府重臣变动,太后有意让吕夷简进相位,结果吕夷简辞让不受,并举荐了张士逊,别人赞叹他真君子,狄进却只佩服他进退自如的政治手段。

  换成旁人,刚刚贬官回归中枢,再有这千载难逢进位宰相的机会,哪里还会退让,先迈出这关键一步再言其他,但吕夷简偏偏就能权衡利弊,做出最佳的选择。

  宰相有三位,如今仅存王曾,即便张士逊上位,还有一位空缺,何况张士逊能力远不及吕夷简,只是资历足够,如今这番谦让,第三席自是再无人能与吕夷简相争,还能彻底弥补之前的过错影响,将宰相之位坐得更稳,宰相的权势握得更牢。

  这不仅是对政局的判断,更要对自己有着绝对的信心!

  “厉害!”

  狄进略作感慨,重新将注意力回到手上的文献中。

  王尧臣见了也沉下心来,一起帮忙。

  原本以为这位只是说说,结果发现,无论是推辞御史之位,还是准备兴修史书,都是来真的。

  狄进不需要御史资历,相反御史的经历会对仕途造成阻碍,他是真的坚持不受,至于编修《唐书》,更是真心实意。

  这个时期的《唐书》,在后世被称为《旧唐书》,是五代时期编修的,可以说潦草成篇,许多地方就是直接摘抄,根本不作处理,完全是不合格的史书。

  不过五代时天下大乱,没人顾得上这个,到了如今天下太平,有关前唐的历史文献又有了不少新的发现,所以仁宗朝重新编修《唐书》,即后世的《新唐书》,可以说是一个必然。

  历史上编修《新唐书》的有一群人,最主要是两位,一是宋祁,也就是三元魁首宋庠的弟弟,另一位就是欧阳修。

  宋祁负责修撰列传,前后长达十七年之久,欧阳修负责本纪、志、表,而宋祁的列传先成,欧阳修的本纪、志、表后成,然后再由欧阳修统稿删革为一体。

  相较于潦草的《旧唐书》,《新唐书》的优点无疑是很多的,但缺点也有不少,其中一个深为后世诟病的,就是作史者多为文学家,太重个人情绪,以自己的喜好增减内容,扭曲事实。

  比如编撰的时期,正好是古文运动大兴的前后,西昆体没落,受够了骈文的欧阳修等人立刻出手,把前唐诏令奏议中的骈文统统改写成散文,这无疑是有损史料价值的;

  而欧阳修等人十分喜爱韩愈和柳宗元,把他们的许多文章载入各自的列传中,而这些文章实际上与史事毫不相干,等于在正史里面追星了;

  欧阳修又特别厌恶佛教,将孙思邈、玄奘、神秀、慧能等人的事迹统统删掉,唐代佛教历史也不记载……

  最为后人熟知的,还有关于武则天的记录,对于女帝,欧阳修等人自是极为不喜的,所以唐朝野史里面的记录多有采纳,反正说坏话的都记上,堪称正史为野史背书,谣言的制造机。

  这就是文学家修史的弊端,全凭一己喜恶,当然绝对客观的也不现实,只要编撰者是人,总有主观偏向,就算是司马迁的《史记》,在许多内容上极为克制,亦免不了带有个人情感。

  狄进倒也不会站在前人的肩膀上鄙视前人,他只是准备去糟存精,将《新唐书》的优点保留下来,再把那些槽点去除。

  这是一项大工程,宋祁、欧阳修等一众人断断续续修了二十年,狄进提前拉开这场修书的序幕,所耗费的时间也是要十数年之久。

  所幸这件事首先不需要以一己之力完成,可以自己定下基调,再多招文人协助完成,其次也不需要连续做成,反倒能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来日若是卷入政治风波,就退回馆阁修《唐书》。

  相比起狄进的未雨绸缪,王尧臣的目的就单纯多了,他原本没有关注《唐书》,但这些时日真正了解后,只看得直皱眉头,也坚定地参与进来。

  当然他们还不够资格,便又请出了知贡举的刘筠。

  刘筠早年参与修撰《图经》及《册府元龟》,被公认为精细敏捷,有了这位翰林学士出面,初步具备了修史的资格,先把前期工作完成。

  此时两人面前各自摆放了几摞史料文献,王尧臣还时不时去书架上,寻找自己想要查阅的资料,倒是突然高声道:“仕林,这是你感兴趣的渤海史料!”

  狄进闻言起身,就见王尧臣从角落里抽出一本厚厚的书册,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递了过来:“《渤海记》?这可是好书啊!”

  此书是唐朝使臣所著,在出使渤海期间,留下笺、启、赋、诗等大量文字,并记载渤海的年号、官制、地理、交通、物产、风俗等情况,后世已亡佚,只能从《新唐书》里面摘录的部分作为参考。

  此刻拿到完整版,狄进先是翻开,大致阅览了一遍,心头有了数,然后唤来书吏,让他们开始誊抄。

  数日之后,以《渤海记》为主体的第一卷资料成型,狄进将之统稿删革,命名为《密藏源流》,带回了家中,将宝神奴身上剥下的秘卷取出,把上面的渤海文字记录在册子的最后一篇,然后交予姐姐。

  狄湘灵接过后,翻了几页就觉得枯燥无味,不感兴趣地合上:“这是?”

  “盗首不是对渤海密藏念念不忘,希望能破解宝藏的秘密,作为招安的条件么?”狄进道:“我现在就在修《唐书》的同时,整理这部《密藏源流》,其内就有渤海宝藏的秘密,这是第一册,后面还有!”

  狄湘灵明白了:“我将此物交给欧阳春,让他带给盗首?”

  狄进微微一笑:“不,总不能什么事都劳烦‘北侠’,让京师中跟无忧洞有往来的牙人带到鬼市,将这份‘诚意’光明正大地交给盗首!”

  ……

  无忧洞内。

  石壁上的扭曲影子开始交错,那是一群群人聚集着,窃窃私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