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欧阳春脸色有些难看:“那你现在要做什么?”
“不必劳烦伱了!”
盗首摇了摇头,转过身去:“你已经帮了我最后一次,在此地余愿已了,回吧!回辽国吧!”
欧阳春目送着她削瘦的背影,朝屋内缓缓走去,终究还是长叹一声:“每个人都有放不下的执念,你放不下渤海密藏,我又何曾放下过你?我们不要再像当年那般,徒留遗憾了,你准备怎么办?”
盗首背对着欧阳春,那半张完好的脸上悄无声息地流下泪来,等待片刻,确定自己的声音不会哽咽,才淡淡开口:“我是不会受招安的,但我可以用‘金刚会’成员的线索,换取狄进手中的那把钥匙!”
……
长风镖局前。
欧阳春望着匾额,脚步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
前铺是公孙二娘在忙,见这位来访,派人去狄家通知。
欧阳春耐心等待,此时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起身相迎,却发现狄湘灵手提铜锏,大踏步走了进来。
狄湘灵做事,向来不会讨嘴上便宜,开口讥讽几句,不如让对方无法开口,但这回她没有直接动手,只是冷冷地看了过来:“欧阳帮主!”
欧阳春尴尬地抱了抱拳:“狄总镖头,实在对不住!是我坏了江湖规矩,来日定有所报!”
狄湘灵眯了眯眼睛:“阁下没有矢口否认,倒还有些担当,此来所为何事?”
欧阳春终究是混迹江湖已久的人物,也不做扭捏姿态:“在下受盗首所托而来,希望与狄神探谈一谈!”
“没必要了!”
狄湘灵摇头:“我弟弟说,此次盗首偷了渤海宝藏的秘卷去,是他棋高一着,不过《密藏源流》还是会继续往无忧洞送的,接下来各凭本事!”
欧阳春心头微震,以狄进的身份地位,果断地承认失败,这样的对手无疑更加可怕,干脆也承认道:“其实盗首未能如愿,她没有把握打开那个密盒,让里面的秘卷保证完好无缺……”
狄湘灵挑了挑眉头,没想到喻平做的一个小盒子,真的把对方难住了,淡然道:“那你们要怎么做?把东西还回来,恐怕不甘心吧?”
欧阳春转述盗首的话语,不作丝毫删减:“盗首之意,正如鬼市的悬赏,万物都有价格,在狄神探眼中,相比起远在辽地的宝藏传闻,是不是宋境的‘金刚会’更有价值?”
狄湘灵奇道:“如此说来,盗首是准备用‘金刚会’的情报,换取秘卷……开启盒子的钥匙?”
欧阳春颔首:“正是!”
狄湘灵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这个渤海密藏,到底是你想要,还是盗首想要?”
欧阳春之前其实就说过,此番再度强调:“密藏是盗首的执念,她苦苦追寻了二十多年,对此是志在必得!”
“为何是盗首的执念?就因为此人原先是盗墓贼么?”
狄湘灵实在好奇,她原先以为是欧阳春想要宝藏,毕竟欧阳春的马帮就在辽东一带活动,真要能启出传说中的宝藏,无论是兵器甲胄,还是珍宝钱财,都是足以让马帮实力大增。
但现在逐渐发现,似乎盗首对宝藏的渴望比起欧阳春更加激烈,一个宋人比辽人更在乎辽地的宝藏,哪怕是盗墓贼出身的大盗,这也不太合理吧!
欧阳春摇了摇头,不想多作解释:“这是盗首的交换条件,若有变,我亲自取来秘卷,物归原主!”
这就是以自身名誉作为担保了,尤其是还在长风镖局的总舵,不远处甚至进进出出,都有人在。
狄湘灵也放下好奇,点了点头:“我会如实转告!”
……
“以‘金刚会’的关键情报,换取密盒的钥匙?”
狄湘灵回家时,狄进正在后院练武场进行今日的锻炼。
家中失窃,最为警惕的是一众护卫,铁牛和荣哥儿将在外的道全和迁哥儿唤回,即刻制定了严格的巡逻计划,避免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林小乙也开始琢磨,是不是要雇佣一些外围的护卫,哪怕能力和忠心不及铁牛四人,却能填补巡逻的空缺。
对此狄进不会过问,他在练锏的空闲,倒是思索起,如果自己是盗首,在偷到了秘卷,却打不开盒子后,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所以当姐姐将消息传达过来,狄进并不惊讶,用情报交换钥匙,确实是一种可能,但这也代表着,盗首真的是极度在乎渤海密藏,为此甚至不惜主动将自己置于被动的处境。
这人的心态暂且不提,狄进问道:“具体怎么说?”
狄湘灵道:“据盗首所言,‘金刚会’里有一个叛徒,是宝神奴的弟子,第二代‘无漏’传人,此人野心勃勃,希望取宝神奴而代之,无论是将信送往北方马帮,还是告知宝神奴身上缝有秘卷,都是其所为,目的就是借刀杀人!”
狄进不置可否:“所以目前最想要宝神奴死的,也是这个人,因为宝神奴可能把这个叛徒的底细,最先交代出来!”
“不错!”
狄湘灵道:“盗首也是这个意思,如果‘金刚会’准备派人折返京师,寻机杀死宝神奴,非‘无漏’传人莫属,而且‘无漏’传人也有不被抓捕的自信,如果我们愿意把密盒的钥匙交予,盗首就把对方的重要情报告知!”
狄进目露沉吟,缓缓地道:“这件事情,倒让我想到了喻家人!”
狄湘灵叹了口气:“喻平的母亲还在‘金刚会’手中,宝神奴被捕,‘金刚会’不再需要假肢,恐怕她凶多吉少了!”
“这件事一直没有告诉喻平,免得担心,也帮不上任何忙,但如果确定了喻家遇害,是不会隐瞒的,就不知知足常乐的他,能不能承受那个巨大的打击……”
狄进说到这里,有了决断:“既然喻平的密盒,逼迫盗首提出了新的条件,也许是冥冥之中,给了他一个营救自己家人的机会!告诉盗首,‘无漏’传人的情报用不着他操心,让盗门协助营救出被掳走的喻家人,就将密盒的钥匙予他!”
第326章 灵童旧案的真相
机宜司大牢。
最深处的房间。
伴随着锁链轻轻晃动的声音,宝神奴正在两名狱卒警惕的注视下,用仅存的那只好手,夹起饭菜,往嘴里送。
他本就年迈残疾,被捕后自然更加难以维持形象,此时随着天气逐渐回暖,身上已然散发出怪味,须发也黏在一起。
但宝神奴依旧细嚼慢咽,没有半分匆忙,努力从这粗劣的米粮中,汲取着每一份营养。
狱卒冷冷看着,也习惯了。
换成别的囚犯敢如此作派,他们肯定要让对方知道,牢狱里谁说了算,但这个犯人不比其他,没人敢妄动私刑,不然真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份油水巨大的饭碗就要丢了,指不定还要获罪流放,太不值当。
所以双方全程都沉默着,直到宝神奴吃完饭,将饭碗一撂,摆了摆手,狱卒冷哼一声,收拾好碗筷离开。
“看来阁下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伴随着平和的声音,狄进出现,打量了过来。
“为何不适应呢?”
宝神奴开口:“内家真功固然难练,一旦大成,就拥有常人难有的体魄,何况归灵功这般世间罕有的绝学?我今年已是六十,花甲之年,常人早就老迈难行,我除了精力不如往昔外,身体却能保持健壮,你将来到我这个年纪,还不及我呢!”
狄进道:“是不是在这里,也心平气和了许多,缓解了病症?”
“是啊!”
宝神奴咧嘴一笑:“狄十一娘外功大成后,终有一日会想要走内家之路的,得保存好《归灵功》秘籍,免得来日后悔!不必担心练得疯癫,恐怕到那個时候,为寻前路,她也不在乎了!”
狄进失笑:“若是天下之大,只渤海王族一脉的武学可称绝学,那世间武者也太可悲了!”
宝神奴淡然道:“若论国力,渤海自是不如宋辽这般大国,然辽人重外功,宋人重文教,两国的皇族子嗣,都不会专心习练内家武学,他们不需要,当然就不会有绝学流传,至于小门小派的所谓奇功,更是时常缺失传承,相较而言,渤海王能以一国之力供养修行,增进武学,你还觉得他传下的只是寻常武艺么?”
狄进道:“确实不寻常,不寻常到他似乎根本不想后人学会,诸多苛责,动辄癫狂!”
宝神奴闭上了嘴。
两人看似在探讨武学,其实都在刺激对方,同样的也都心平气和,情绪没有任何波动,自然也就不露破绽。
初次的交锋后,狄进话锋一转,开始入正题:“‘七爷’娄彦先会易容扮相,当年还扮成三个不同的游方道士,准备以此来洗白自己的丐首身份,固然有他从小模仿百戏的天赋,但专业的易容技巧,是你指点的吧?”
宝神奴毫不意外:“开始抓捕我的传人了?你觉得能套出我的话来?”
“为什么不能?”
狄进微笑:“‘金刚会’有人出卖了你,卢管事和杨管事不会那么做,其他成员的关系与你不是那么亲近,想要出卖也没机会,这个人定然是‘宿住’或‘无漏’的二代传承人!”
“那又如何?”宝神奴平淡地道:“我接受他出卖我,只要他能掌控好‘金刚会’,延续我创下的基业!”
狄进点了点头:“允许弟子奸恶,却不允许弟子愚蠢,确实是阁下的风格!”
宝神奴皮笑肉不笑:“总结的不错!”
狄进又问:“那明知回京有巨大风险,还要回来刺杀伱,是不是愚蠢的行径?”
宝神奴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他暴露了,才是愚蠢,他若真能杀了我,为‘金刚会’剪除一个大患,回去后就能坐稳二代首领的位置,卢杨也会听其调遣,谈何愚蠢?”
狄进了然:“怪不得你明知道自己被囚禁于地牢之中,对于外面的‘金刚会’是一个极大的威胁,也不自尽。”
“我从不会向敌人屈服,何况我即便死了,你们也可以隐瞒死讯,依旧对‘金刚会’形成威慑!”宝神奴的眼神露出一丝热切:“只有亲手杀死我,他们才能高枕无忧,且从此迎来新生!”
宝神奴的话语向来真假莫辨,但狄进觉得,这一句是情真意切的。
如果宝神奴选择的传人能弑师成功,且安然退走,他会很欣慰地死去,因为那代表着毕生的心血,交托到了正确的人手中。
所以狄进接着道:“如你这般一生历经大风大浪的人物,自然希望传人同样是一位心狠手辣的枭雄,可惜就目前来看,这个背叛你的传人,除了有些与众不同外,并无枭雄气质!”
宝神奴呵了一声,脸色不变。
狄进继续往下试探:“何况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为求上位,与盗门合作,低估了盗首,不经意间泄了底细!”
宝神奴道:“盗门投靠你了?不……不可能投靠,盗首在跟你谈判?”
狄进道:“盗首正在接受招安,而你们‘金刚会’的情报,也成了筹码,被摆到了桌上!”
“有趣!有趣!”
宝神奴笑了起来:“你居然和盗首提招安?你可知道盗首姓什么?”
狄进目光微动,看着他。
“以你的才智,在我问出刚刚那个问题时,应该就有所猜测吧!”
宝神奴眼角眉梢都带出几抹讽刺:“在宋地,什么样的姓氏作恶,最是不可原谅?盗首姓柴,周世宗柴荣的柴,周皇族后裔!”
“这就难怪盗首不愿接受招安了,还执着于渤海密藏,想要靠里面的军械造反么?好……奇特的想法!”
狄进立刻想明白了不少事,但心中相信,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反问道:“真的么?我不信!”
宝神奴微微一怔,似乎没想到是这个反应,语气还这么可恨:“你不信?”
“当然不信,你这是担心盗门配合缉凶,所做的污蔑而已!”狄进继续连招:“你急了!”
宝神奴心中勃然大怒,脸上也平静起来:“我当然不希望你们抓到我的传人,然事关柴氏,你敢不把这个消息禀告上去么?将来出了事,你担当得起?”
狄进闻言失笑:“宝神奴,你的才智也是天下一等一的厉害,但你终究不懂我国朝的政局,朝野上下要的是稳定,而非辽国那般,地方动辄叛乱,辽庭动辄征讨,只靠武力镇压!”
“此前‘金刚会’妄图谋害官家生母,准备挑拨太后与官家的母子之情,且不说你们的阴谋诡计不会成功,退一步说,真的籍此制造出一些裂痕,就想要让国朝内乱,给予辽军南下的机会?太天真了!”
“现在是同样的道理,你以为危言耸听,编造了盗首的身份,就能打乱朝廷的部署?依旧是痴心妄想,在确定了消息真伪之前,机宜司岂能轻易上报?”
宝神奴心头沉下,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错,但又不敢指出,只是淡然地道:“那你就不信吧,来日影响了前程时,可别时时念起今日的固执,悔不当初!”
“那就不劳阁下费心了!”
狄进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倒不作刺激,省得下次来对方干脆闭口不言,又故意唇枪舌剑,再主动结束了谈话:“今日就到这里吧,你好好习惯牢狱生活,告辞!”
在宝神奴森然的注目下,狄进转身举步离去。
刚刚的审讯,看似宝神奴没有说出任何实际的信息,实则对方犯了一个大错。
盗首那边不是虚张声势,应该是确实知道“无漏”传人的底细,而宝神奴也意识到这点,才会不惜揭露盗首的身份,用来干扰双方的合作,避免“无漏”传人真的被抓。
那么问题来了,一向隐秘的“金刚会”高层,能有什么特别明显的底细,被盗门察觉呢?
易容么?
亦或者……
一路沉吟着,回到家中,尚未到书房,狄进就见两个少年郎结伴而出,却是吕公孺和狄国宾。
狄国宾比吕公孺要大上几岁,但性情略显怯懦,两人在一起,反倒是吕公孺更落落大方些,此时见了也赶忙迎上行礼:“先生!”
狄国宾慢了几步,上前恭敬地道:“六哥!”
狄进对着两人点点头:“你们这是去哪里?”
“我说我说!”
离开兖州后,狄进安排吕公孺去了范仲淹执教的应天书院进学,回来后再亲自教导,这位学生先后得吕夷简、范仲淹、狄进三人教导,自是受益匪浅,进步神速,若不是年纪还小,积累不足,下一届科举也能尝试着考一考了。
而吕公孺并不急切科举,笑吟吟地道:“先生,我们想带着十三叔在京城游览一番,他却不愿,你帮我劝一劝他吧,别老闷在家里读书!”
狄进微微点头,他一向认为需要劳逸结合,一味苦读成了书呆子,即便考上科举又能如何,吕公孺现在的状态就很好,相反狄国宾有些沉闷了。
眼见狄进看了过来,狄国宾赶忙道:“六哥,我马上就去!”
“不必如此!”
狄进勉励道:“十三,你天赋上佳,好好备考,是完全有希望高中的,但若是过于紧张,待得正式考试时难免患得患失,平日里多出去走走,也能让应考时的心态更加平和!”
狄国宾若有所思,神态放松了些:“是!”
“你们倒也别忙着去,我正好想到了一件兖州的旧案……”狄进道:“十三,你先去准备,公孺,你随我去后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