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从李元昊这一路上布置下的暗哨来看,此人会安排好退路,但他肯定也料不到,自己会遭遇如此惨败,再加上多名亲卫惨死,又身负重伤,这水路固然方便逃脱,却也更容易留下痕迹,而这些痕迹,江湖中人追踪起来,反倒更为方便!”
“恰好此次贵帮在中京散了不少耳目,李元昊今晚来刺杀,又赶到了欧阳帮主前来四方馆,这是天意啊!”
欧阳春听着,一时间没有作声。
狄湘灵则道:“两位当家来了!”
两道身影飞速奔至,正是马帮的二当家智化和三当家钟雄:“大哥!狄总镖头!狄神探!这是怎么了?”
“两位来得正好!”
狄进简略述说了一番情况,再度将刚刚的话讲了一遍。
“好个西夏蛮子,这是觉得我北人好欺么?”
两位马帮当家的脸色都沉下,尤其是钟雄,愤怒的同时拍了拍胸膛,率先保证:“请狄神探放心,我们马帮绝不会放过这个夏贼!”
狄进又道:“李元昊在中京应该还留有人手,这些亲信对其忠心耿耿,要防备他们声东击西,回西夏从西京道和南京道是最方便的,但辽北地广人稀,万一李元昊离开诸位的视线,也有可能绕路回去……”
智化目光一动,马上理解了用意:“狄神探之意,是将李元昊往东驱赶?”
狄进颔首:“辽东是贵帮的地盘,一旦将李元昊及其手下逼至辽东,哪怕一时半会抓不住,也能确保此人无法彻底逃离,不知欧阳帮主意下如何?”
话音落下,狄进和狄湘灵看过去,智化和钟雄也望向这位大哥。
欧阳春驻足停步,凝视着静谧的河流,表情在夜色中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幽潭,半晌后开口道:“好!我等定尽马帮之力,留下李元昊!”
……
“你刚刚为何……”
目送马帮三位当家离去,又在河道边追了一段,确定没有李元昊的踪迹,狄湘灵低声问道。
狄进微微摇头:“回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四方馆,就见主院一片狼藉,尸体被抬了出来,战事已然结束。
跟在李元昊身边的六名亲卫,被狄湘灵和欧阳春各杀一人,剩下的四人是被铁牛、荣哥儿和四方馆内赶来的护卫所杀,而另一边准备刺杀潘孝安的亲卫,也战斗到了最后一刻。
为了不让辽兵去追太子,这十二名西夏亲卫,全数战死!
狄进对使团上下稍作安抚,带着姐姐回到正堂,让铁牛和荣哥儿看住,这才感叹道:“党项人自幼成长于西北苦寒之地,确有一批悍勇之士,李德明又积蓄了相当的财富和国力,也难怪李元昊野心勃勃,想要开国称帝!”
狄湘灵则问出了不解:“六哥儿,欧阳春有意放走了李元昊,你却让马帮去抓人,是何道理?”
狄进道:“姐姐以为,欧阳春为何要留手?”
“他们应该不认识,欧阳春起初下手极狠,直到跟李元昊第一次交锋后,才突然手下留情……”
狄湘灵先做出了相似的判断,后面则猜测道:“既然一开始不认识,后面临时起意,是不是欧阳春不想李元昊死在此地,让我宋人得利?”
“西夏影响的是辽西的局势,欧阳春的马帮盘踞在辽东,生出这般心思的可能性很小,在许多人眼中,党项李氏并不算威胁,只是边地小族罢了……”
狄进摇了摇头。
他对于李元昊的重视,或多或少受历史上这个人的成就所影响,但对于别人而言,只会觉得李德明有一个野心勃勃的儿子,无论视之为疯子,还是视为狂人,都不会清楚地认识到此人的威胁性。
整个西夏都看不起,还会对李元昊个人有多少重视么?
同样的道理,欧阳春有意放走李元昊,扯不上帮派的大局,只会是与个人有关。
“我刚刚才意识到,之前忽略了一件事……”
狄进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宝甲:“我与李元昊第一次交手时,以伤换伤,他砍了我一刀,幸亏我穿上了这件宝甲,刀锋未能入肉,我给了他一锏,此人也穿了内甲,但锏势不比刀伤,当时虽然看不出有没有受伤,可今日他与欧阳春交手,似乎毫无受伤的迹象?”
狄湘灵道:“确实无伤,此人武功极强,若不是不敢久留,一心要逃跑,气势上落了下风,欧阳春是没办法轻易伤他的,我与之搏杀,胜负也在伯仲之间!”
狄进道:“那欧阳春能在不穿内甲的情况下,挨我一锏,在半个多月内就生龙活虎么?”
“不能!”狄湘灵摇头:“我们练的是外功,用的又是锏这等沉重的兵器,以伤换伤的优势只会让敌人更加难捱,欧阳春此前与我交手,尚未挨实一锏,也修养了好一段时日,才伤势痊愈!”
狄进道:“也即是说,李元昊那时受伤轻微,多是靠了内甲之效,这样的内甲是否有多件?”
“怎么可能多?”
狄湘灵道:“能消去亢龙锏力道的,又要不影响行动灵便的宝甲,不仅需要特制的材料,更得有匠人出神入化的手艺,世间也罕见啊!”
狄进道:“那我身上这件宝甲,是否会是匠人唯一打造的甲胄?”
“那就要看具体用何等材质了……”
狄湘灵突然明白了:“六哥儿之意,是李元昊身上穿着的,可能同出一位匠人之手,是欧阳春师门的另一套宝甲?”
“不错!我确实有这样的猜测!”
狄进点了点头:“李元昊的外功修为在我之上,再加上这件宝甲的护身,他所受的伤害才不重,在这段时日已经养好!而欧阳春之前在交手中,同样发现了这件宝甲,意识到此人与自己的师门有渊源,才会手下留情,甚至最后有意放其逃跑!”
“那也不对啊!”
狄湘灵想了想,还是不解:“有渊源不代表就是有恩,万一是仇呢?在刚刚的情形之下,生擒此人是最好的选择,何必有意放走?欧阳春那时只需将李元昊朝着我所在的方向逼来,合我们三人之力,将李元昊活捉,到那是他想要问什么,难道不能问么?”
“这就要看欧阳春的师门,到底涉及什么事情了!”
狄进沉声道:“此前南下,欧阳春独来独往,即便有智化和钟雄这样的左膀右臂,也没有带上马帮一个人,他难道就如此自信,仅凭一己之力,对付得了身边有一群手下的宝神奴?”
狄湘灵眯了眯眼睛:“如此说来,欧阳春的师门,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狄进缓缓点头:“当时宝神奴和欧阳春各执一词,对其师门有一番截然不同的描述,如今看来,他们都没有说真话,背后恐怕还有许多未解之谜……”
“所以刚刚欧阳春手下留情,没有取李元昊性命,但也给了他两掌,将其重伤,然后又借不通水性将其放走,我估计在他的计划中,是想要偷偷抓住李元昊,逼问出一些事情!”
“但我担心的正是如此,万一两人的武学传承有旧,欧阳春问完想要问的事情后,偷偷将其放走,那就是纵虎归山了!”
狄湘灵恍然:“所以六哥儿拜托的是整个马帮,利用马帮的力量,将李元昊留在辽地!你没有让他们直接赶尽杀绝,而欧阳春师门的事情,又显然不愿意告知旁人,连马帮的那群兄弟都隐瞒着,这样他反倒会出手留人!”
“这件事我们还要推波助澜一番!”
狄进道:“让镖局的人在南京道宣扬这件事,各地的江湖人士都有抱团,李元昊如此肆无忌惮,辽庭无能,辽国也无人了么,就让一个党项人如此放肆?”
“明白了!”
狄湘灵笑着走到门前,探手从门框上拔下一根箭矢来:“李元昊不是百无禁忌,喜欢用刺杀手段么,那就让他真正体会一下刀光剑影的江湖生活吧!”
……
四方馆前。
终于到了宋朝使团离去的时候了。
辽庭送别的规格颇高,不仅是馆伴使萧匹敌,送伴使萧惠,枢密副使萧远博,北府宰相萧孝忠都亲自来了。
没办法,虽然草原游牧民族不比中原王朝,血腥事件多的是,辽国之前的睡王耶律璟还是被近侍和厨子杀死的,但辽国毕竟自称中国,外国使臣在四方馆三番五次遇刺,实在太失国体了。
此时萧孝忠的脸上就带着尴尬:“夏贼一再挑衅,陛下震怒,请狄正使放心,我大辽会予兄弟之国一个交代的!”
“好!”
狄进面无表情,只是吐出一个字,不再多言,策马前行,留给辽国群臣一个不满的背影。
“李元昊已逃往辽东!”
直到中京城的轮廓远远抛在脑后,一封简短的信件传入手中,看了确切的进展,他这才微微一笑,看向辽东的方向:“如阁下所愿,宋辽都被激怒了,不过自己回不了西夏,统帅不了三军,就不知道是不是在你这位战争狂人的计划之中了~”
第385章 御史公孙策准备开喷
公孙策一袭绿袍,步履矫健,走入察院之中。
唐朝御史台分三院,台院、殿院和察院,宋朝沿袭,公孙策如今晋为监察御史里行,正是在察院上班。
历史上的仁宗朝,是御史台飞速壮大的阶段,但那是发生在吕夷简权倾朝野,仁宗提升御史地位,用来制衡宰相之后,那个时期的察院,正牌的监察御史有六位之多。
天圣年间并没有如此,此时监察御史仅四人,且有两位是兼职,另有实质差遣,并不在御史台任职,反倒是两位监察御史里行天天来此处办公。
一人是孙沔,另一位就是公孙策了。
资质浅薄的公孙策原本没有任何可能,但此前清剿无忧洞一役,被朝野上下寄予厚望的儒将刘平轻敌冒进,致使五百精兵在洞内几乎全员覆没,是公孙策代表开封府衙,成功设计剿匪,除此祸端,稳定京师,立下大功。
又有参知政事夏竦力荐,虽然也有不少臣子反对,但太后最终拍板,官卑而任,才干为先,同意了这项官职任命。
于是乎,公孙策由一位排名靠后的进士,成为天圣五年进士榜上首位入台谏的言官,仕途一片光明,不禁让朝野上下为之瞩目。
不过公孙策真正走入察院,来到自己的工位上,却微微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无聊。
无他。
太清闲。
吏员来来往往,早就将今日的书刊报状,恭敬地摆放在桌案上,又为他沏好了茶。
接下来就是御史的日常。
一杯茶,一摞报,一坐就是一整天。
其中的报,既是邸报,也看民间的小报。
邸报是官方发布的刊物,朝廷传知朝政的文书和政治的新闻文抄,据说最早出现于汉朝,所谓“邸”,就是各郡在京城长安设有的办事处,常驻于其中的人员,要定期把皇帝的谕旨、诏书、臣僚奏议等官方文书以及宫廷大事写下来,然后由信使骑着快马,传送到各郡长官。
不过这个没有确定,有史料考证的则是唐朝的“进奏院状”,到了宋朝“邸报”彻底成型,而“小报”也是这个时期开始流行。
御史平日里的工作,就是翻看各种公关文报,同时从民间小报里也整理出小道消息,再由吏胥和同僚间不断打听,开始抨击朝政,弹劾臣子。
所谓风闻奏事,不必获得真凭实据,只要有风言风语,御史又觉得干系重大,那么他们就可以上奏弹劾,被弹劾的臣子往往要进行辩解,证明自己的行事是无误的。
这样做的好处是,有许多作恶是很难找到确切证据的,或者说找到证据时就来不及了,御史的风闻奏事,便可以及时遏止大错,制止局面向着更恶劣的情况发展;
坏处同样显而易见,御史的主观占比成分太大,即便是那些品行端正,刚正不阿之辈,都难免予人吹毛求疵之感,有的怀着一己之私的御史,甚至无中生有,专司人身攻击,引为功绩。
公孙策却不喜欢在那些鸡毛蒜皮之事上挑刺,更看不起单纯的人身攻击。
在他的见解中,风闻奏事不是妄言妄语,因此自上任以来,除了发表一些政务相关的见解外,尚未对一位臣子提出过正式的弹劾。
有的臣子就觉得公孙策锐气尽失,有的倒也赞许他没有因为年轻气盛贸然出头,却不知这位根本不管外界议论,只是我行我素罢了。
此时书刊报状,一份份不断阅览,从右侧的未读,移向左侧的已读,尚未到午时,一天的活就干完了。
公孙策记录下了今日所见的小结,也不在工位前发呆,他放衙后可是会找案子解闷的,时间宝贵,将书信取了出来。
察院工作之余,他会读信写信。
比如各地同科寄来的信件,自从得知他成为监察御史里行后,同科的信件明显比以前多了许多。
又比如地方上的某位黑炭,双方交流平稳如初,从来没断过,也未因他的官职变化发生任何改变。
“包黑子居然也会结交江湖人士?还称其为侠士?”
此时看了最新的信件,公孙策眉头扬起,不禁啧啧称奇起来。
尤其是脑海中浮现出严肃刻板的包拯,与放荡不羁的江湖人站在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
正提起笔,准备给包拯写回信,一位吏员匆匆走入,来到桌案边,行礼后禀告:“公孙御史,西平王请罪的文书,入京了!”
“嗯?”
公孙策悠闲的姿态瞬间消失,眼神锐利起来:“去仔细探明情况!”
“是!”
吏员离去,不出一個时辰,又折返回来,给予了更加详细的描述:“西平王李德明一连三封请罪文书,连带着比往年翻倍的贡品,已经入朝!”
公孙策冷冷地道:“请罪书上,可曾提到了李贼元昊,在中京城内行刺我朝使臣?”
汴京对于使团的情况并非一无所知,无论是起初夏人使臣居住在四方馆内,正使狄进居于燕京表示不满,还是后来入四方馆主院后,竟然又遭到了一次行刺,都让朝野上下忿忿不平。
只是最新的进展还没有传回来,而西夏那边显然也在行动。
吏员道:“文书中写明了,如李元昊真敢以下犯上,定废其世子之位,以表恭顺!”
“欲废?那就是还说不准废不废了?”
公孙策眼中厉芒闪动:“有其父必有其子,这李德明果然能屈能伸,每每认罪,却是根本不改啊!”
不少羌民部落的首领都是这样,不重信誉,能屈能伸,要里子不要面子,但如李德明这种知错就改,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的,还是少见。
而且李德明的这个“改”,其实只局限于口头层面,姿态放得够低,语气足够谦卑,讲白了就是愿意装孙子,偏偏有许多人,包括宋真宗在内,很吃这一套。
现在这位西夏之主,又来装孙子了。
公孙策知道必须行动了,将书信收好,站起身来,刚刚出门,就听爽朗的声音传来:“明远兄!”
面对眼前一位同样身穿青袍的热情官员,公孙策行礼:“元规兄!”
这就是被太后钦点的另一位监察御史里行,孙沔了,表字元规,越州会稽,即后世的浙江绍兴人,今年三十出头,亦是年轻气盛的低品朝官。
公孙策是以秘书省著作郎,为监察御史里行,孙沔则是以秘书丞为监察御史里行,论本官品级是高于他的,资历更是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