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趁着众人乱糟糟的,没人注意到他,吕公孺弯着腰,蹑手蹑脚地朝着现场走去,很快就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到一具尸体扒在房间中间的血泊里。
从身材上初步判断,死者并不是褚老,倒像是白天远远观察褚老的另外三名门客之一。
吕公孺松了口气。
虽然还不知道褚老是好是坏,但如果死者真是那位老门客,他觉得像是自己的到来,害死了对方一样。
现在看来,则是另外的矛盾纠葛了,跟侦探抵达现场,毫无关系。
借着灯火,吕公孺仔细打量了一番尸体,又观察了一下环境,初步得出三个结论:
第一,尸体年龄已经不小,但身躯依旧健硕,双臂孔武有力,年轻时显然是好手,年长了依旧没有放下,从他观察的角度,看不清双手有没有老茧,是不是常年握持武器,倒是头顶的发髻披散开来,隐隐有些古怪的痕迹;
第二,尸体出血量巨大,四周却无多少喷溅血液,屋内也没有什么被破坏的家具,可见凶手行凶,是近乎一击毙命,双方没有发生任何纠缠打斗;
第三,这间屋子应该不是单人居住,摆放的物品有两种明显不同的风格,里面也有好几张拉着帘布的床,应该有两个甚至多人居住在一起。
这不奇怪,夏府别院固然奢华,但里面蓄养的姬妾也多,庶出的儿女也有不少,再算上下人仆妇,门客无法一人一间房,再正常不过。
吕氏也是如此,门客也分三六九等,最有能耐的相当于半位宅老,别说自己的院子,吕夷简甚至为其在京师内购置了一套宅院,以收其心。
而那些相对而言能力较低的,则要看宅老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卖力了,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内也很正常,那可是太平坊,寸土寸金的内城,在这里挤一挤,不比漂泊江湖,居无定所强得多?
结合上述三点分析,遇害者很可能是被熟人所害,甚至就是居住在这屋子里的另外一人。
吕公孺正要寻找白天的另外两個门客,就听到一道阴沉的声音传来:“哭喊什么?乱糟糟的!统统滚远点!刚刚看见什么,一个字都不准漏出去,不然小心你们的嘴!”
“是!”“是!”
令众人唯唯诺诺的,是这座别院的戴管事,一个精明能干的中年男子,在得知吕公孺住下时,还特意前来嘘寒问暖一番,语气很热情,眼神却毫无感情,典型的皮笑肉不笑。
此时眼见这位戴管事发威,开始封锁现场,吕公孺默不作声地往后退去。
正常情况下,这等凶杀案肯定是要报开封府衙的,不过权贵府中,往往不喜多事,尸体草草葬了,甚至一把火烧了,也没人敢质问。
现在瞧戴管事的态度,显然就是朝着后者发展的,既然对方决意要隐瞒了,自己一个客人,怎么也做不了主,贸然出面,只会遭到凶险,连消息都带不出去……
所以不用对方驱赶,吕公孺最后深深凝视了一眼尸体,就主动撤离。
他没有回房,开始在外围寻找褚老。
终于,他发现了角落里,佝偻着背,嘀嘀咕咕的老门客。
吕公孺放轻脚步,靠了过去。
直到背后,褚老都没有反应,只是嘴里喃喃念叨着三个字:“他来了……他来了……”
“谁来了?”
吕公孺的脸陡然出现在面前,紧紧地盯着老门客:“‘陷空’?还是崔致庸?”
“咯!”
老头一激灵,险些背过气去,待得缓过神来,看着夜色下眼睛晶亮的少年郎:“你……你是吕公子?”
“是我!”
吕公孺声音略显稚嫩,语气却又快又稳,抓紧时间发问:“白日,我只是提到了江南巨富崔致庸的名字,阁下的神色就变了,目露慌乱,而之前三名大盗光顾襄州,‘空空儿’、‘千里追风’和‘陷空’,说到最后的‘陷空’时,阁下的话语也略有停顿,显然不太愿意提到那个名字!你是不是知道,六年前,杀害崔致庸的凶手是大盗‘陷空’?”
褚老张开嘴,里面的牙已经掉得七七八八,颤声道:“你小小年纪……怎会知道六年前的事情?”
吕公孺道:“我年纪小,但我有师父,正是名满京畿的三元神探,褚老总听说过吧?”
“原来你是狄三元的弟子……”
褚老有些恍然,又有些皱眉:“狄三元知道江南的事情?”
吕公孺信心十足:“天底下只要有未伸的冤情,未解的真相,就会有神探的关注!崔员外之死正是如此,我师父会追查清楚的!”
褚老目光闪烁起来。
吕公孺见状趁热打铁:“褚老,后院有人遇害了,我还不确定是不是凶手准备对知情者灭口,但我觉得伱也有危险!”
褚老叹了口气,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狄三元会入府追查此案?”
吕公孺知道不会,夏竦经略陕西,坐镇前线,京内府邸无论出了什么丑事,都不该在这个时候揭晓,所以除非夏府中人主动报官,开封府衙再请师父出面,否则单就此案,狄进是不会出面的。
不过狄进不方便主动出面,却还是有机会调查此案,吕公孺反问道:“褚老,你身为夏府门客,真遇到了祸事,那位戴管事会为你作主么?”
褚老皱了皱眉头,沉默下去。
吕公孺接着道:“如果夏府不会为你作主,褚老,你难道就不能寻求其他江湖人士的相助么?”
褚老一怔:“江湖人?谁愿意帮我一个老头子?”
“自是长风镖局!”
吕公孺斩钉截铁地道:“只要向长风镖局求援,镖局会保护你免遭贼人加害,你若有什么秘密愿意告知,镖局也会拜托我师父,将昔日的案情查得水落石出!”
“真的?”
褚老显然有些意动,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又有些阴晴不定起来,最后缓缓地道:“多谢吕公子,然老朽活到这把年纪,这条贱命已经不重要,老朽……还有家人,不能连累他们!”
吕公孺赶忙道:“你的家人,镖局也可以保护的!”
“老朽的家人不在京师,镖局恐怕也鞭长莫及……”褚老摇头,语气已经坚定下来:“苟延残喘了这么多年,也该到时候了,抱歉!”
吕公孺叹了口气,话到了这个份上,逼迫下去也无结果,唯有拱了拱手:“好吧!晚辈告辞!”
然而他刚刚行礼,准备离去,就听这位褚老幽幽地道:“这件案子绝非一个地方富商和几个江湖大盗那么简单,如果要查的人不是狄三元,老朽会劝他不要自寻死路,既是狄三元有意,老朽盼着他能够功成,不要让这等惨祸,再度降临到下一个善人身上了!”
……
“公孺,下次也要来找我玩啊!”
当吕公孺第二天离开夏府别院时,夏安泽满脸不舍,依依不舍地挥手,昨晚他睡得挺沉,所居的内宅又距离凶案的后院很远,甚至都不知道家中死了一个人。
“好!我还会回来的!”
吕公孺则清楚,昨夜那场凶杀案,被夏府压下去了,只是相关风波却不可能消散,恰恰相反,到了直接行凶杀人的地步,说明当年的那场凶案余波,已经波及到了京师。
所以一离开夏府别院,他第一时间就准备去狄家。
刚刚出了巷子,迎面就见铁牛驾车迎上:“小公子,公子昨夜见你没有出来,担心你遭遇危险,命俺在外候着呢!”
吕公孺心头一暖,从自家的马车中下来,钻入师父的马车里:“我们回家中,等师父放衙!”
到了家中,他熟门熟路地往书房走,还没听到狄国宾早读的声音,就见一位俊逸不凡的江湖客从堂中走出,上前行礼:“展哥哥!”
之前双方见过面,展昭知道这位是狄进的弟子,乖巧懂事,称呼上各论各的,微微一笑:“吕少郎早!”
吕公孺知道这位是包拯举荐的,而包拯是师父最信任的好友之一,如此关系让他不用特意藏着案情:“展哥哥,那个护卫首领齐大有消息了么?”
“没有!”
展昭知道这位也了解案情,并不诧异,轻叹一口气:“大相国寺已经问遍了京师大小寺院……”
吕公孺安慰道:“展哥哥莫急,大相国寺内收拢了佛门的各派分支,由他们寻找,肯定能寻到人的!”
展昭道:“我自是信得过大相国寺,只是有些担心,齐大已经离京,那时天下之大,就难以追寻了!”
顿了顿,展昭又道:“而且昔日有人目睹齐大,以僧人之貌在京师现身,但过去这么久,万一此人再度还俗,隐于京师内,茫茫人海,也难以寻找啊!”
吕公孺点点头,表示认同,又聊了几句,继续往书房走去。
但刚往前走了几步,他身躯一震,脑海中仿佛劈过一道闪电。
“我明白了!死者头顶上的古怪痕迹是什么了……”
“那是戒疤!”
“夏府别院的死者,是一位还俗的僧人!”
第407章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夏府别院的门客遇害,死者头顶有戒疤,疑似还俗的僧人?”
狄进回到家中,听了吕公孺的全程讲述,目露沉吟:“你觉得死者是齐大?”
吕公孺难以确定:“与江南巨富案有关的还俗僧人,不会有太多,但若说这人就是齐大,是不是有些太巧合了?而且如果此人是齐大,那与他一起监视褚老的另外两人,又会是谁呢?”
狄进问道:“褚老受三人监视,是你和夏安泽到了后院,才发生的么?”
毕竟是昨天发生的事情,吕公孺记忆清晰,笃定地道:“我们到了后院,那些门客都有些敬畏,没有胡乱走动,包括这三名监视者的位置!”
狄进道:“也即是说,你还未到那里,这四个人实际上就处于一种监视与被监视的微妙关系,当你们出面,仅仅是提到了崔致庸的名字,尚未有任何深入的问题,双方就有了激烈的反应,而后当晚就发生了凶案!”
“本就剑拔弩张,自是受不得任何刺激……”吕公孺明白了:“可他们为什么不早对褚老下手呢?”
狄进道:“因为褚老位于夏府,宰执府上的门客,岂是轻动的?现在夏公去了陕西,不仅威慑小了许多,出了事情还会被府内的管事主动压下,再加上江南之地又起风波,或许他们也知道追查旧案之人正在不断接近,才会铤而走险,加以灭口……”
“师父英明!”
吕公孺连连点头,又提出疑问:“可褚老却安然无恙,死的反倒是那三位门客里的一人,是这位深藏不露,有自保之法?还是有别人在暗中保护他?”
“老江湖一般都有几手自保的法子,但那般痛快利落地反杀了监视者,倒像是后者了!”
狄进道:“褚老对你说,这起案件不止涉及到一位地方富商和几个江湖大盗,说明此人不光是江湖消息灵通,更像是当年的知情者之一,之所以隐瞒真相,应该是觉得凶手势大,寻常人难以奈何,同样也担心祸及家人……”
吕公孺琢磨着道:“所以暗中保护褚老的,是不希望当年的真相被埋没之人?”
狄进微微点头:“有这种可能!而且死者一击毙命,要么就是被亲近之人所杀,没有防备,那另外两个监视的门客就有重大嫌疑,但动机上解释不清;要么就是暗中保护褚老之人武功高强,双方差距巨大,死者根本难以防备,而三名监视者死了一人,另外两人见势不妙,直接逃走了……”
吕公孺眼睛猛地瞪大:“行凶者……不会是‘陷空’吧?武功高强,又与当年的大案有关,如果是这位出手,怪不得褚老会念叨着‘他来了’,‘他’就是‘陷空’,一定是这样!”
“不一定!”
狄进摇了摇头:“查这等陈年旧案,最忌一味揣度,万一有人心怀叵测,就会把我们带偏,你明白么?”
吕公孺兴奋劲退去,受教道:“徒儿明白了!”
“去休息吧!”
狄进道:“此番多亏伱出面,案情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至少我们有了一条确切的线索,后面如果要再探夏府,还得由你出面!”
“徒儿一定不负厚望!”
吕公孺有些不舍,又满是期待地退下。
狄进思考片刻后,对着铁牛和荣哥儿道:“你们俩人分别去大相国寺和京师几大牙行,打听一下还俗僧人中,有没有近几個月成为夏府门客的,不一定要局限于五台山身份,别的寺院出家的也可以!”
“是!”
待得两人走出,公孙策正好举步迈入,听到这个吩咐,眉头扬起:“仕林,听你这安排,有新线索了?”
“公孺昨晚经历了一起案子……”
狄进将案情讲述了一遍,分析道:“死去的门客头顶有戒疤,确实不太会是巧合,得查一查,是不是齐大招募的手下!”
由此他不禁想到了,悟净五兄弟的师父孙洪,那位老僧遭遇那样的惨祸,都不想拖累曾经的弟子和门人。
但有这样的善良之人,当然不乏利用还俗僧人的奸恶之徒。
齐大是不是那样的人,还不能完全断言,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位知情者扮演的角色,恐怕并不光彩。
“我这边也有个发现!”
公孙策听完点了点头,也立刻道:“我找到了一位京师富商,十五年前曾经被‘陷空’光顾过,取走了珍宝,结果这位富商还挺佩服‘陷空’,倒是有趣!”
狄进奇道:“为何?”
公孙策笑道:“因为‘陷空’的光顾,让他在当地声名大噪,旁人都觉得这位商人能收藏被‘陷空’看重的珍宝,定是财力雄厚,接下来倒是做成了几笔大生意,由此富甲一方!”
狄进莞尔:“损失一件珍宝,却换来了商运亨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公孙策道:“不过根据此人所言,‘陷空’作案的次数并不多,有时候一年都不会出手一次,他此后还盼着‘陷空’再来盗他一次,却再也没有被看上过了……”
狄进目光一闪:“但去年‘陷空’重出江湖后,在一年内就犯下了十数起盗窃案,震惊江南州县!”
两人对视,异口同声:“打草惊蛇?”
“目的又是什么呢?”
既是公孙策查出的线索,狄进自然让他分析,而这位也当仁不让:“目的很简单,我现在十分怀疑,崔致庸不是‘陷空’所害,真凶另有其人,而以‘陷空’的心气,岂会甘愿蒙受不白之冤?他在江南大肆犯案,是为了刺激当年的知情者,让其做贼心虚,担心背后的真相会大白于众!”
说到这里,公孙策结合昨晚发生的案子:“你刚刚所言,夏府门客褚老被密切监视,是不是也因为‘陷空’在江南掀起的新风波?”
狄进颔首:“如果褚老受到三位门客的监视,是在数月之间,那两者间确实会有联系。”
“‘陷空’横行江南,那里的人怕了,传信京师,让这边务必监视好当年的知情者,万不得已时就实施灭口!”公孙策哼了一声:“而执行者正是齐大,怪不得你刚刚派人去搜查还俗武僧,你比我快了一步啊!”
狄进微笑:“有了这两条线索,案情终于清晰了不少……展少侠来了!”
展昭走入堂中,三人对了下各自的案情进展,同时也共享了彼此的情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