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直到三女共乘一匹马,飞速离去,脸色惨白的江怀义这才带着左右护卫跑了出来,声嘶力竭地道:“追!还不快追!”
眼见剩余的手下再掉头回去找马,人早就跑得无影无踪,江怀义脸色迅速铁青,气急败坏地吼道:“本官早就说了,一定要将这贼女的同伴一网打尽,都怪雷老虎掉以轻心!让他滚过来见我!!”
……
“唏律律!”
由于这几日都只有最基本的进食,再经过马匹飞速奔跑的颠簸,当骤然停下,朱儿险些晕过去。
等到被萱娘抱下马来,一路进了早就准备好的据点,喂了些稀粥,她才缓了过来,看向面前站着的狄湘灵,挤出一个笑脸:“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先别急着谢我,你的命还没有保住!”
狄湘灵意犹未尽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渍,淡然道:“事到如今,你也应该知晓,自己为何会被皇城司污蔑追杀了吧?你在宫城里,听到的密谋,出自何人之口?”
朱儿咬了咬牙:“我只知道是两個年岁大的阉狗在说话……”
狄湘灵道:“那内侍交谈的地方,在宫中哪座殿院之中?”
朱儿低声道:“绫锦院宫婢每月都会入宫,我也是趁着机会进去顺点宝贝出来,那日贪心,走得深了,才听到了交谈,并不知是哪座殿宇……”
狄湘灵听过狄进的分析,知道这反倒能证明对方说的是真话,并不失望,继续问道:“如果再听到阉人的声音,再看到宫内的建筑,伱能分辨出来吗?”
朱儿斩钉截铁地道:“能!”
“那就好!”
狄湘灵道:“你们俩人这几日在此处躲避,此事河东路提刑官杜衍已经知晓,他是能够上达天听的朝廷高官,这样的人绝不会放任皇帝的生母被后宫阉佞所害,他会安排你上京,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
朱儿的脸色变了。
“我知道,你这般盗门出身的,都不相信朝廷官员,说句实在话,我也不信!”
狄湘灵不喜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道:“但现在你没有选择,除非你愿意远走境外,再也不回宋地,否则皇城司的人穷遍天下四百军州,也一定会找到你,让你生不如死!”
“那就逃出宋地……去夏州!去辽国!天下之大,还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么?”
这句嘴硬的话语,在朱儿的喉咙嗓子里转了一转,终究被咽了回去,在大宋内生活过的,谁又愿意去那蛮夷的苦寒之地,她沉声道:“那位提刑官能够反抗得了宫里的人?”
“当然能!便是当今太后,也只是在皇帝年幼的时候垂帘听政,与群臣保持着默契,无法一手遮天,更别提宫城内的阉狗!”
狄湘灵将狄进的话语原封不动地转述一遍:“你想活下去,就得将那些陷害你的人拉下马,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萱娘也对着她点了点头。
朱儿伸出舌头,将脸上溅着的鲜血卷入嘴里,啧了啧:“我这小小女贼,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不得好死,还有什么好迟疑的?娘的,干了!”
……
晋阳书院。
一群书童正簇拥在门前,林小乙熟练地收着他们递上的拜帖和请帖,从最初的不知所措,到飞速的适应,这个小书童也只用了几天时间。
而狄进安心地在屋内读书备考,不受外界打扰。
只不过有些人,终究是书童无法拦住的。
“雷郎君!雷郎君!我家公子……诶!”
等到雷濬几乎是闯了进来,狄进抬起头,对着林小乙轻轻挥了挥手,就见这位雷家二郎眉宇间带着尴尬之色,躬身一礼:“辽人胆大妄为,将朱氏给救走了,家严有请狄兄,再拿贼人!!”
第50章 我是读书人
雷家大堂。
一众护院围在外面,武器出鞘,竟是将十几名禁军包围起来,已然呈现剑拔弩张之势。
雷彪虎立当场,双手捏得咯咯作响,凶神恶煞地瞪着江怀义:“你安敢如此?”
江怀义额头上隐隐有着汗渍,但那股京师人骨子里的傲慢,让他也寸步不让地瞪回去,冷笑道:“怎的,雷员外要造反么?你若愿全家尽丧,江某大好头颅,予你又如何?”
就在半个时辰前,江怀义怒气冲冲地闯入雷宅,告知朱氏被救走。
对此,雷彪都有些猝不及防,他原本只是将烫手山芋速速甩掉,实在是没想到对方会把人直接弄丢了。
当然,这京师来的皇城司人员既然废物到这般程度,也与他无关了,然而雷彪万万没想到的是,气急败坏的江怀义,干脆将背后的原因直接道出!
雷彪是首次知晓,当今的官家居然不是太后的亲生儿子,而其亲母还活着,正在先帝的陵墓中守陵,即便如此,太后似乎还是不想放过对方,希望那位不知趣的李氏……早早病故。
无论是从人伦还是法理来说,这都是天大的事情,一旦爆出,足以沦为母子反目成仇,群臣攻讦太后的导火索。
雷彪觉得很荒谬,但又解释了宫内为何对朱氏穷追不舍的疑惑,顿时把江怀义恨到了骨子里。
这摆明着就是推诿责任,拉人下水!
不仅是雷彪自己,此事一旦暴露,整个雷家都将面临万劫不复的局面!
“既然是这般见不得人的阴谋,如果让江怀义死在并州,那江德明又能如何?”
“阿郎!小不忍则乱大谋!雷家基业不易,咱们得忍!”
就在他的脑海中真的浮现出杀机之时,莫老在身后轻轻地道。
雷彪深吸一口气,家大业大,确实不能冲动为之,强压住怒气道:“我会命人尽快将朱氏捉回来,人一回来,你马上带她回京!”
江怀义见他退了,知道这雷老虎终究不敢杀官,马上神气起来:“不行!必须要将她接触过的每个人都杀死,才能将这场风波完全平息,泄露了一点出去,都后患无穷!”
雷彪怒不可遏:“她是宫中的婢女,说的才有人信,旁人说了只会当作胡言乱语,有何后患?”
江怀义冷冷地道:“雷员外,这话你自己能说服自己么?雷家现在也担着事呢,你就敢让那些知情者去乱嚼舌根,有朝一日,传到官家耳朵里去?”
雷彪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伱放心,这些人,我自会解决!”
这话不是敷衍,诚如江怀义所言,道理是那個道理,但谁也不敢拿全族的性命冒险。
既然上了这条船,朱氏跑出去后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必须死……
当然,前提是先抓到朱氏!
但随着一个个消息传来,雷彪和江怀义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追查不到?”
“痕迹都被抹除了……”
“你们统统是废物么!!”
这个时代的皇城司人手,绝对不是废物,但他们也不可能是那种最精锐的铁血强军。
历经一个月的内外封堵,让这些人也是精疲力竭,终于捉到人,难免松懈,能保证一定规格的看守,已经不易,现在骤然遭到迎头一棒,他们也被打懵了。
再加上狄湘灵江湖经验丰富,确实在逃跑途中抹除了大量的痕迹,使得他们短时间内失去了追查的线索。
雷彪抚住额头,脑海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一道少年郎的身影,迟疑了一下,对着雷濬招了招手:“去!将狄六郎请来,就说辽国谍探救出朱氏,请他务必相助,再将此女抓回来!”
雷濬领命去了,可一个多时辰后,匆匆赶回的他,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狄六郎不愿来,他有言已经抓捕了朱氏,如果辽国当真派了更多的谍探来救人,也该让皇城司大举出动,他一位即将科举的士子,不便参与过多!”
江怀义阴恻恻地道:“我看就是此子救的人,做贼心虚,当然不敢来……”
雷彪斜了一眼这个说话不经过大脑的废物,人家三天前刚刚把人抓住,三天后又把人救出去,图的什么?
这明明是有了大好前程的读书人,不愿意跟皇城司牵扯过多!
雷彪也不客气了:“他是士子,你去把他‘请’过来?”
江怀义闭上了嘴,嫉恨地哼了一声:“吟诗作词,了不起么……”
狄进的拒绝很合理,雷彪也不再指望外援:“在这个时候敢救朱氏的女子,定是萱娘无疑,她竟有如此武艺在身,隐藏极深,去好好审问陈小七和跛脚李,看看他们有什么线索!”
实际上,哪怕有了易容化妆,狄湘灵仍然极为小心,只要是看到自己面容的皇城司部下,就没有留下活口的,但行动中远远的还是难免被瞧见,确定了性别。
自然而然的,萱娘成为了头号嫌疑人,陈小七和跛脚李被严加审问,可他们对于萱娘真的知之不深,只能反复说最了解萱娘的是铁罗汉,偏偏铁罗汉已经送往他州,避风头去了……
就在雷老虎这边一筹莫展之际,江怀义也急了,带着自己的人手匆匆而出,脚下却陡然一顿,看向天空:“下雪了?”
片片雪花打着旋儿,朝着地面飘来,那洁白之色印着他的脸一片惨白,好似上苍都要制止这桩人伦惨案。
但这无疑让搜寻变得更加困难,江怀义是真的有些后悔,没有及早带朱氏回京师了,却又急中生智,看向不远处的州衙:“你们去州衙、知州、转运使、提刑官的府外分别守好,一旦这贼女去报信,立刻拿下,必要时直接杀了,绝不能让她接触任何高官!”
“是!”
……
“今日赏雪饮酒,谈文论诗,当真是一大快事,就以这大雪为题,且诗中不能有一个雪字,如何?”
“哈哈!有趣有趣!听我这一首!”
可这群皇城司不知道的是,就在数墙之隔的提刑官府中,狄进坐于庭院之间,完美地融入了一众并州才子之中,谈天说地,吟诗作对。
相比起外面的阴谋算计,勾心斗角,这才是宋朝读书人的生活,朴实无华且枯燥~!
第51章 高考移民
“快过年了……”
“托公子的福,今年我家中再也不是年关了!”
林小乙走在阳曲县的街头,眉宇间洋溢着满足感。
通常所说的年关,多指平民百姓。
一年到头,勉强温饱,阖家老小望穿了眼,等的也就是当家人到了过年这几天,给口肉食,添件衣裳,而当家的汉子,为了上老下小这几双渴望的眼睛,起早贪黑,拼命忙碌,这是一种年关。
但这还不是最可怜的,更贫穷的人家,年关那就不是渴望而是恐慌了。
一年下来满身债务,怕的就是债主都在这个时候追债上门,催逼如雷,这样的人家,当家人早在腊月二十三前就躲出去,留下老小妇孺在四面透风的破屋里听债主叫骂,一直要催骂到除夕之夜,才算过了年关。
林小乙的家中,原本就是后者,所以他八岁就开始出来干活,凭着一股子机灵劲,最终入了酒楼掌柜的眼,让他跑餐,开始补贴家用,甚至成为家中的小小顶梁柱,可雷家手下的那一场殴打,险些毁去了一切,但又因祸得福,有了现在的书童之职。
他的公子,如今在并州文坛已是文名鹊起,《浣溪沙》得众文士争相传抄,一场场文会信手拈来的诗句,虽再无那般惊艳,却也让诗词中的富贵气展露无遗。
再结合家世,众人便盛赞不愧是前唐名相之后,即便如今生活困顿,那与生俱来的气质都掩盖不住,愈发追捧。
林小乙身为狄进的书童,并且身边仅有这么一位书童的情况下,各家对于他的态度越来越亲近,那之前年关时出现的收债人直接消失无踪,并且很长时间都不会敢出来晃一下。
当然,林小乙更希望的是,凭借自身的努力,将家中的债务还清,不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所以他没有一味满足,而是愈发认真起来,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次的目标就是状元楼。
自从宋朝的国策定为崇文抑武,推行科举,状元楼成了每座繁华城市的特色酒楼,每每到了秋闱之年,生意都会异常红火,无数文人士子来此宴饮,求一个好彩头。
明日这里也要举办一场文会,邀请公子来此,林小乙提前来转一圈,为的就是先熟悉一下环境,到时候万一有什么需要,自己万万不能露怯。
报上身份,在酒楼热情的欢迎下,将状元楼前后仔细转了一遍,临走时掌柜还一定要赠送一食盒的点心,林小乙知道各家书童都是这么收的,独独自己不要对公子反倒不是好事,稍作推辞后接了下来,又朝着杜府而去。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勤跑这位提刑官的府上,跟宅老仆佣混个脸熟,或许没有什么关键的作用,但只要平日里能多提上一嘴,或许就能加深那位高官对公子的好印象。
而这回刚到府门前,就见管事的宅老笑着招手:“小乙,你来得正巧,我家阿郎要交给狄郎君一封书信,你带回书院吧!”
林小乙恭敬接过,又将刚刚从状元楼带来的精美点心奉上,嘴甜地道:“承蒙郭老一直照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哈哈,你这小娃娃,真是乖巧,不愧是狄郎君调教出来的!”
两人交谈的过程,巷道对面,两道身影闪了出来,打量了一下林小乙,发现他是近些天来时常走动的书童,又收回目光,身子缩了回去。
林小乙对此一无所知,珍重地收起书信,也不做其他事,第一时间往晋阳书院赶。
等到了公子所在的院子,不出意外地又见到了郭承寿,而狄进打开书信时,这位还毫不避嫌地凑了过去:“杜公莫非见得你这般才华,要正式收你入门下?”
狄进平和地道:“我倒是没有那份好福气,不过杜公确实抬爱,准备举荐我寄应开封府。”
郭承寿微微一怔,又颔首道:“这是好事,在开封府应试,贡举的机会要大出许多,你万万不要推辞!”
宋朝的寄应开封府,讲白了就是高考移民,不在本地籍贯考,直接去开封府参加三场科举考试。
这其中自然是大有好处的,毕竟天下教育资源,最为集中的必定是京师,所谓“国家用人之法,非进士及第者不得美官;非善为诗赋策者不得及第;非游学京师者不善为诗赋论策”,这些都是有明文记录的。
因此京官的子弟,无论原本的籍贯在哪里,朝廷都允许在开封府考试,又比如某些有条件久住京师的,于国子监附学的,也能在京城参加考试。
根据不完全统计,通过京师发解考试而登进士的几率,至少比地方上高一倍,有的偏远地区甚至能拉开数倍的差距。
虽然进士本来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算高出几倍,那总的机会依旧不大,但面对这种决定人生命运的考试,谁会不愿意把握更大一些呢?
唯独之前郭承寿希望他在并州夺得解元,为自己洗清剽窃的骂名,不过此时他显然不愿意那么做了:“仕林的文采,早已毋须解元来证明,去开封吧,那里才是伱扬名天下的地方!”
狄进心头一暖,这是真正的好友,才会为彼此的前程而放下自己的执念,点了点头:“好!不过无论在哪里应试,与无邪这段时日的探讨,都令我受益匪浅!”
郭承寿哈哈大笑:“若这般说,那我可不客气了,经过我这位河东才子的教导,你狄仕林是不是要来一场连中三元呢?”
“越来越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