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白玉堂沉着脸,胸膛起伏,缓缓握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烁起来。
展昭来到屋外,依旧心平气和,但目光陡然往外看了一眼,微微凝眉。
隐约之间,他感到有人窥视。
那感觉稍纵即逝,好似是错觉,不过值此时期,展昭不敢视作错觉,姿势改变,由怀抱佩剑转为手握剑身。
但更容易出鞘的动作,却没有让他的身体变得僵硬,依旧是默默调整内息,处于一种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的状态。
“小小年纪,能将静功练到如此地步,这等天赋不可多得,‘组织’终究无法网罗天下英才啊!”
展昭的感知没错,一道幽影悄无声息地离去,正是之前重伤白玉堂的“锦夜”。
他打伤白玉堂,确实有恨对方口无遮拦,挟了私怨的因素,但最主要的,还是基于判断,认为不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继续回到三元神探狄进身边,避免暴露“组织”的进一步情况,甚至让对方获得“人种子”的关键线索。
没想到弄巧成拙,白玉堂被展昭所救,如今在狄家养伤,这段时日又一直有展昭看守,他几度窥探,发现连灭口的机会都没有。
如此一来,假戏真做,原本不是叛徒的也会有背叛之心了,“锦夜”不得不视白玉堂有重大的叛逃嫌疑,而与之深度接触的狄进、展昭等人,对于“组织”的威胁也大幅度提升。
所以“锦夜”盯梢的同时,还在等待。
眼见今日同样没有趁虚而入的机会,他也不虚耗时日,抽身离去,很快换了一身寻常江湖人的黑衣劲装,戴着一顶斗笠,在京师街头行走。
“打起来了!夏蛮子发兵打过来了!”
“直娘贼,俺家中可没山盐了啊!”
“唉!早买不到了,只剩下那苦渣渣的海盐!”
换做平日里,“锦夜”不会关心京师街头的消息,他的眼中,只有自己在“组织”里清除叛徒的事业和责任,但今日街头议论纷纷的声音,让他都忍不住竖起耳朵。
西北边境,宋夏正式开战了!
最先有所反应的,果然是盐价。
实际上,早在范雍、夏竦、刘平三位主官前往陕西之际,与西夏交易的榷场就被关闭了,西夏赖以为经济支柱的青白盐贩卖一下子断绝,同样宋境这边的商贾,也没了正常的进盐渠道。
最有远见的夏竦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囤盐,消息灵通的国朝商贾则在国朝派遣宰执计相等人经略西北,知道战事将至,才开始囤盐,而等到普通人听到消息,发现市面上能够买到的,已经没有夏州的青白盐了,连带着口感差的海盐价格都飞速上涨。
直到这一刻,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战争才是真正开始了。
而即便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京师人,关心的也不是夏人此番聚集了多少兵力,统帅是谁,进攻哪里,初期胜败如何,他们更在乎的是京师里的物价,是否会随着西北战事起而飙升。
“锦夜”显然不关心这些民间风波,更希望听到宋军在前线惨败的战报。
对于他这类肆无忌惮之人,官府的统治力度越弱越好,甚至世间大乱,重回五代十国,才是他如鱼得水的时候!
可惜前线战况还未传至,或者说就算传过来,除非一方一触即溃,不然怎么样也要数月交锋,没能听到好消息的“锦夜”继续往前走。
悄无声息之间,一道同样身穿黑衣,戴着斗笠的身影汇聚过来。
相比起“锦夜”从背面看上去,颇为高瘦的身材,此人身材矮壮,一开口嗓子也很粗,瓮声瓮气的:“大哥,‘世尊’的人手到京师了!”
“锦夜”脚步不停,只是微微点了点下巴,开口道:“坐马车!”
接下来他们要出城,步行显然太远,他们两位的装扮,如果骑马又未免太过醒目,在这个前线大战起的关头,指不定会被过往的官兵盯上,该低调还是得低调些。
“大哥,这边来!”
于是乎,两人并肩走入一条巷子,就见里面停着一辆马车。
“驾!”
“锦夜”坐进车厢,矮壮汉子则熟练地坐上了车夫的位置,一挥马鞭,呵斥一声,朝着外城驶去。
出了城门,又策马两个多时辰,直到外城的边缘,矮壮汉子目光一转,落在一根树杈上,发现了一条不起眼的带子,这才低声道:“大哥,到了!”
“锦夜”走下马车,两人动作统一地压了压斗笠,朝着院子里走去。
走正门是不乐意的,风格必须保持住,悄无声息间,两人就出现在后院,视线转向不远处的练武场,那里正有一群大汉在打熬气力。
个个不穿上衣,赤裸着的肌肉块块垒起,宛若磐石般不可动摇,手臂上的血管贲张,又似小蛇盘绕般冲击力十足。
而反应最为敏锐的,是一个身上满是疤痕的凶恶僧人,挥舞着一根沉重的浑铁禅杖,明明是虎虎生风的威势,在他手中却又有种举重若轻的轻灵飘逸。
“哦?好武艺!”
“锦夜”掩于斗笠下的眼睛都不自觉地一亮,露出饶有兴致之色,矮壮汉子更是捏了捏双拳,有些跃跃欲试起来。
“谁?”
那个恶僧也是最先发现有外人出现,禅杖猛地一顿,指了过来,其他汉子这才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锦夜”带着矮壮小弟走了出来,冷冷地道:“宝光僧,方元觉?”
恶僧冷冷地回道:“是洒家!汝是何人?”
“锦夜”不答,再度看了一遍场中的汉子,声音透出不满:“此事十万火急,‘世尊’就派了这么些人手来?”
恶僧闻言勃然变色,手中的禅杖往下一落,竟是咚的一声,地面都好似晃了晃:“凡夫俗子,不敬尊神,悔!悔!悔!”
身后众人异口同声地道:“悔!悔!悔!”
“果然是一群盲信弥勒的愚众!”
“锦夜”心中颇为看不起这些人,但也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丢了过去:“看清楚了,这是信物,贵教教尊是否下令,让尔等听从我的安排?”
恶僧接过令牌,仔细分辨后,小心地收了起来,语气缓和:“若为了教中大业,吾等自愿听从!”
“锦夜”冷笑道:“与宋廷正面冲突,你们敢么?”
恶僧哈哈一笑:“吾等正要掀翻这污浊之世,让尊者的光辉洒播世间,你问吾等敢不敢?”
“锦夜”进一步将范围具体化:“杀死机宜司的官兵,你们敢么?”
恶僧闻言微怔:“机宜司?那是什么?”
“锦夜”暗暗摇头:“你只当是皇城司那些,专门抓捕谍探,镇压尔等教派的地方!”
恶僧咧嘴,愈发现出狰狞之色:“原来是这样,那不是正要分个生死?”
“锦夜”最终道:“刺杀朝廷官员呢?地位尊崇的大官,你们敢么?”
恶僧也不愚蠢,冷声道:“你不必这般问下去了,你便是说刺杀狗皇帝,我等也是敢做的,但你有那个法子让我们能得手么?”
“倒是悍不畏死之士,可用!这就是我要做的,你们等待消息便是!”
“锦夜”基本满意于这群从弥勒教调来的人手,数目虽然少,却都是悍勇之辈,并且在“世尊”的教导下比起寻常江湖人更加无法无天。
这群人用好了,足以把“人种子”抢夺过来,甚至若有机会,还能给予那个多管闲事的宋廷官员一个血的教训!
三元神探?
他很不喜欢这个称呼!
不过有鉴于展昭不好对付,白玉堂又有反叛的可能,“锦夜”回到马车后,开口报出一个地名:“去那里!”
矮壮汉子一直默不作声地跟随,直到发现了“锦夜”的要求,斗笠下的方脸才变了色:“大哥,这个地方……你莫不是要去寻‘祸瘟’?”
“锦夜”淡淡地道:“怎的,你怕?”
矮壮汉子干笑一声:“倒不是怕,只是‘祸瘟’……‘祸瘟’在‘组织’里面,可都是没几个人愿意跟他往来的,那老家伙太邪气了,下毒防不胜防吧!”
“锦夜”却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冷冷地道:“别人不敢,我敢,驾车吧!”
“是!”
矮壮汉子无奈之下,只能应了一声,举起了马鞭。
弥勒教徒所暂居的屋舍,已经是京师外城的边缘,“锦夜”此时所要去的地方,还要更加偏远。
随着马车不断深入,周遭居然变得冷清起来,就连空气里似乎都萦绕着一股不祥之气,驾车的矮壮汉子硬着头皮,不断挥动着鞭子。
“唏律律……”
终于,当马车停下,前方出现了宅院的一角,“锦夜”走下马车,这次倒没有直接翻墙进去,而是来到门前,敲了敲。
“咚——咚——咚——”
“吱呀!”
在三声沉闷的声音后,原本紧闭的大门居然自动开启,一股冷风飘了出来。
矮壮汉子缩了缩脖子,但又下意识地护在了“锦夜”的面前,戒备地看向里面。
“小把戏!”
“锦夜”冷哼一声,举步往里面走去,矮壮汉子赶忙跟上:“大哥,等等我!”
两人并肩而入,一路由正门穿过前院,抵达正堂。
路上没有遇见一个活人,地面却十分整洁,也无杂草丛生,愈发有股渗人之感。
“锦夜”看着正堂里寻常人家的陈设,再看着桌案上三个茶杯,眼神阴了阴:“哼!”
矮壮汉子本就是凶恶之辈,又有旁边这个从未被打倒的心灵支柱撑着,胆气也壮了起来:“大哥,‘祸瘟’这般装神弄鬼,是为了什么?”
“锦夜”淡淡地道:“半人不鬼的老家伙,谈何装神弄鬼?”
“呵!‘组织’里面敢这么说老夫的,不出三人,‘锦夜’,你这个小子的脾气,倒是一点都没变啊!”
话音落下,一道阴恻恻的老者声音陡然回荡在堂内,同时书架缓缓倾斜,露出了后面的暗道口:“进来吧!”
矮壮汉子下意识地压了压斗笠,仿佛那斗笠能带给自己安全与保护,“锦夜”则挺着腰杆,大踏步地往密道里面走去。
不多时,两人到了一间石室中,就见墙壁之上,悬挂着一幅幅画卷,上面画着的都是人体的模样,画卷下方各自立着一个个矮小的木人,上面用银针密密麻麻地扎着穴位。
“锦夜”都不禁侧目,多看了几眼,而伴随着极轻的脚步声,一个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婢女迎了出来,微微躬了躬身,摆出引路的姿态。
再经过了两个同样堆满了画卷、木人和书籍的石室后,坐在轮椅上的老者终于出现在视线之中,不见他作何动作,轮椅就缓缓转了过来,露出一张干瘪枯瘦的面容。
“锦夜”迎着对方的视线,脚下都不禁慢了下来,最终在数步外停下,倒也抱了抱拳:“见过孙老!”
老者道:“离那么远,怕老夫下毒啊?怕也没用喽,你们走入我家中的第一步起,就已经中毒了!”
矮壮汉子一惊,“锦夜”却无动于衷:“孙老是‘组织’里的元老了,即便下毒,也不会真正内讧,我并不担心!”
老者微微咧嘴:“你这小子倒是挺会恭维,元老?有老夫这种无人听命,连个‘肉傀’都没法收集的元老么?”
“锦夜”语气毫无波动:“那是因为孙老失败了,阁下的长生法被证实是错误的,还不愿意悔改,‘组织’当然不会无止尽地支持一个犯了错,却又不愿回头的人!”
“是啊!老夫的法子引来了灾祸和瘟疫,故而还得了一个新的称号,‘祸瘟’!好生羞辱!”
老者缓缓地说着,语气竟很平静,完全没有歇斯底里的愤怒:“那你小子又是为何来寻老夫?‘屠苏’死后,就由你处决‘组织’里面的叛徒了吧,难不成你将老夫视作叛徒?”
“当然不是!”
“锦夜”冷冷地道:“孙老可还记得‘长春’,他的‘人种坑’‘人种子’之法,就是取自你的想法加以修正?”
老者的情绪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却是深深的不屑:“他的‘人种法’是错的,那个老夫早就试过,只能防备痘疮而已,根本无法百病不侵,长生久视,偏偏你们都不信,不信老夫的‘神通法’,反倒将老夫弃如敝履的‘人种法’当个宝,真是可笑!”
“锦夜”语气不变:“我不知你们谁对谁错,现在‘组织’要找到‘长春’六年前藏起来的‘人种子’,而且宋廷的官员狄进也获得了线索,正在追查!”
老者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缓缓地道:“是那位三元神探啊!不奇怪!不奇怪!宝神奴也是被他拿了,‘人种子’给他吧,你们别管了,此物无用,真的无用!”
“锦夜”显然不信这种判断,倒是听到了一个关键人物:“宝神奴?是那个辽人谍探的首领么?孙老认识此人?”
老者道:“怎么不认识?‘长青’那一脉的路数,老夫一眼就看出来,不过相比起‘长青’的畏缩,他的胆子可大多了,用乞儿作‘肉傀’,也尝试出了不少有趣的门路,还和老夫交换了不少心得呢!喏,外面那些画卷和那个使唤丫头,就是宝神奴送来的,挺有意思……”
说到这里,老者叹了口气:“可惜啊可惜,这人被弄癫了,不然的话,倒有资格为老夫的弟子,老夫当年毒死了他的师父,收他作弟子,也算是一种补偿么!”
“锦夜”仔细听着。
他对于每一位叛逃者都记在心头,何况“长青”还是与眼前这位“祸瘟”同为“组织”元老的存在,当年两人更是至交好友,后来由于理念不合分道扬镳。
而“长青”叛逃后,“祸瘟”有言早早下了剧毒,一口咬定以对方的能耐,不出十年也必死无疑,但后来“长青”的尸体再也没有找到,“组织”也无法确定,没想到现在竟从对方口中听到了“长青”的传人。
可惜已经被朝廷抓住了,不然以“锦夜”除奸务尽的风格,也不会放过这个传人!
叛徒都得死!
现在明白了前因后果和宝神奴的处境,“锦夜”直接问道:“孙老既与此人有联系,想要灭口么?”
老者干瘪的脸颊颤了颤:“老夫还盼着官兵来呢,那样就能多许多‘肉傀’,老喽老喽,腿脚不便,得别人送上门来!可惜宝神奴被抓这么久了,也没有交代出老夫这里,朝廷的用刑法子还是这般落后,若是让老夫来施针,保管两刻钟不到,他就把什么真话都说出来……”
“锦夜”听着他絮絮叨叨,有些不耐了,干脆道:“孙老,我接下来要与朝廷争夺‘人种子’,还望你施以援手,提供些药物!”
老者念叨完自己的话,似笑非笑地看过来:“宝神奴当年也向老夫求药,却是送来了许多交换物,老夫也不过就给了他一些用不到的‘牵机引’罢了,你现在这般空口白话,想要老夫的那些宝贝?”
“锦夜”冷冷地道:“那孙老的意思是?”
“不给!”
老者摆了摆手:“老夫说了,‘人种子’无用,在江南折腾了那么久,现在来京师还要折腾,你们一个个昏了头,还想老夫陪你们一起?去吧!去吧!出了山庄,毒性自解!”
“锦夜”冷冷地看着面前骨瘦如柴,好似随时就会倒毙的老者,矮壮汉子的身体也紧绷起来,只待大哥一声令下,就出手给这装神弄鬼的老物一个好瞧。
“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