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302章

作者:兴霸天

  狄进沉声道:“确实如此!”

  杜衍接着道:“辽帝清楚这点,辽庭的臣子也清楚这点,所以才会派出萧惠这个主战派前来关外,摆出虎视眈眈的威吓之势……只是他们也没料到,我朝会任命你来经略河东,而你的表现又如此强硬,萧惠现在拿你无可奈何,但如果最后三万铁骑撤走,什么都不做,你让辽国君臣如何下台?”

  狄进连连点头:“杜公所言极是!”

  “行啦!”

  杜衍看了看他,微笑道:“对待老夫,你若是也拿出应付上官的那一套,那老夫可就要真的教训教训你了!”

  狄进赧然一笑:“学生在杜公面前,永远都是学生,此番确实有些准备,辽人真要咽不下这口气,还是要拼一拼的!”

  杜衍面容顿时肃然起来:“你准备与辽人开战?”

  “是辽军会派出小股部队,佯装盗匪,攻我边防!”

  狄进道:“正如杜公所言,辽帝之前为了大局着想,已经对夏州李德明让步了,倘若如今数万铁骑集结于边地,既不入夏州,又不攻我宋地,那朝野上下,颜面何存?”

  “所以当萧惠被压制到一定程度,全面宣战他不敢,但派出部分骑兵,小规模地打上一战,他确实会那么做!”

  “而唯有拼过这一场之后,才能打破辽国虎视眈眈的格局,让宋辽边境重新迎来和平与安定!”

  杜衍抚须沉思,目光凛然。

  这件事非同小可,有鉴于朝堂上普遍对于辽人的畏惧之心,若是传回京师,恐怕要引起轩然大波。

  不过狄进的意思也很清楚,现在的局面是辽人自忖雄踞北方,高高在上,结果先被西夏算计,又被宋人无视,已经下不了台,所以是对方要率先开战,己方要做的,是如何防守?

  但真的只是防守么?

  杜衍心头一动,立刻问道:“你准备怎么办?”

  狄进没有隐瞒真实的计划,他必须要争取到这位顶头上司的支持:“依学生之见,理应以攻代守,当然出动的也是小股部队,武将也是低品阶的武官,如王知州那般在军中素有威望的名臣,是不能轻动的,万一败了,局势就彻底被动了!”

  杜衍皱眉:“可这样的将领,不容易选啊,你有人选?”

  狄进道:“我确有一员将领举荐,请杜公定夺!”

  此时双方的队伍已经会合,而一位面有刺字,却依旧英姿勃发的汉子快步跟随,此时随着狄进话音落下,沉稳地上前行军礼:“末将狄青,字汉臣,拜见杜相公,狄相公!”

第444章 让辽国摆清位置从实力从地位与宋说话

  “狄汉臣!‘宁悔不击,不可悔不止’,是你说的话吧?”

  杜衍居于马上,打量着行礼的狄青,微微一笑。

  狄青沉稳回话:“确是末将浅见。”

  这是西北战时发生的事情,狄青率军与西夏军交锋,取得了一场小规模的胜利,西夏军逃亡,宋军在后追击,结果追着追着,西夏军突然停下,狄青麾下都觉得西夏人被山川险要阻隔了去路,便要争先收割军功,唯独狄青担心是西夏人的埋伏陷阱,制止了手下进击。

  结果西夏军离去,宋军上前检查地形,发现确实是一片深涧阻挡住了前路,不禁大为惋惜,也是唯有狄青不觉得可惜,还告知左右,“万一落其术中,存亡不可知,宁悔不击,不可悔不止!”

  西军中许多将领对其放跑了这唾手可得的功劳而不以为然,刘平却对之颇为赞赏,连当时在陕西任转运使的杜衍都听说了,此时同样出言赞道:“用兵之道在于持重,面临胜利而能戒止,这是过人之处啊!”

  狄进同样深感欣慰。

  国朝二十多年太平,武臣其实是极为渴望开战,建功立业的,历史上狄青从军十多年,连个武官的品阶都没混到,仅仅是三班差使,但宋夏开战,短短三年之间,就屡立战功,一路升到了从五品的秦州刺史。

  要知道宋朝的从五品基本是副国级了,三年时间从一位低阶武官晋升到这个级别,再过两年,就成为了武人巅峰的三衙管军,这种火箭般的升官速度,狄进都比不了。

  而此世的狄青,由于保护官家生母李顺容有功,入品阶更早,却又没有在京师虚度光阴,早早请求外放,先至河东与夏人打交道,后至陕西与夏军交锋,如今已是正九品的右班殿直。

  看似品阶不高,却是因为他不像其他西军将领看到夏军就嗷嗷往上冲,恨不得收割人头换作军功,难得的沉稳性情,令他入了军中上层的眼,主管一方堡寨,根基打得更加扎实。

  这也是狄进将他调来代州的原因。

  不能因为历史上的成就,便盲目地予以相信,毕竟人都是经过历练来的,所幸从狄青目前的表现来看,他已经脱颖而出,积累了相当的前线经验,是一位足以托付重任的出色将领,才有了此次任命。

  狄青也时刻不忘昔日的指点:“多蒙狄相公交托兵书,告知将帅不知古今历史,终为匹夫之勇,末将才有今日成就。”

  狄进解释:“我进京赶考那一年,恰在京畿客栈偶遇汉臣,见他英武不凡,出类拔萃,生出亲近之意,后来多有往来!”

  两人同姓狄,哪怕没有直接的亲属关系,一旦有了提携的关系,也基本被视作一路,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然对待。

  “原来如此!”

  杜衍不以为意,以经略相公之尊,本就能照拂亲信下属,提拔这等年轻沉稳的将领,愈发证明了狄进的慧眼如炬,话题重新回到之前的战事上:“你准备如何迎敌?”

  “首先,以逸待劳,挫敌锋芒!”

  狄青本就是河东人,此来代州,又亲自考察了一番雁门关防线以及附近的山川地势,闻言开始分析局势:“辽人铁骑若伪装盗匪,最可能的行进路线,是绕过西陉寨,自小道进攻深处山峦的麻谷村、大石村、胡谷村!这些村落里自有精壮,为缘边弓箭手,末将准备派人将妇孺接入寨中,解除后顾之忧,再以精锐助力这群缘边弓箭手,挫敌锋芒!”

  杜衍微微点头。

  无论是雄州、代州这种靠近边界的地域,还是陕西边防,各种忠烈社、弓箭社,都是遍布各乡各村的,百姓家里普遍藏着弓刀,民风剽悍,不可轻侮。

  之前辽人以小股骑兵寇边,直接掳掠的外加听到消息后逃离的,有三百多户,但剩下的村民更多。

  这些人有的是无处可去,毕竟古代拖家带口,逃往别处,无地可耕,如何生存是大问题,有的则干脆磨刀霍霍,准备跟北虏干上一架,保卫自己的村子。

  别小瞧他们,禁军是卫国,弓箭手是保家,这些缘边弓箭手守卫家园时爆发出来的战斗力,就连寻常禁军都比不上。

  不过村中终究没有完善的防御工事,难以抵挡辽骑的奔马,再加上妇孺往往也会成为拖累,大部分时候还是敌不过的,所以狄青考察之后,准备将村中妇孺接走,再将小股精锐藏于村落,痛击辽人。

  试想萧惠不敢大规模开战,只能小股部队侵扰挑衅,进攻村落,如果这群辽军再被乡兵所败,那是真的要破防的。

  杜衍同样深入过前线,不是不知兵的文臣,马上道:“待得敌将暴跳如雷,增派援军,你再亲率精锐,于要道伏击?”

  狄青抱拳:“是!”

  很简单的战术布置,但结合雁门关防线的地形和民风彪悍的环境,又是能够切实完成的战术。

  杜衍思虑片刻,认为按照狄青的布置,就算不能取得大胜,也不会败阵,确实稳妥。

  可想到澶渊之盟后,好不容易与辽国罢兵言和,现在又要开战,哪怕只是小规模的冲突,终究有些犹豫不定。

  事关两个大国的战与和,让人顾虑的地方实在太多了,开弓可没有回头箭!

  狄进既然调了狄青来,具体战事部署就不发表意见,眼见杜衍认可战术,却对战略目标持怀疑态度,才接上:“杜公以为,北虏三万骑兵,屯于关外,人吃马嚼,耗费的粮草不在少数,只是为了威吓么?”

  杜衍眉头微动:“仕林之意是?”

  狄进道:“辽军最终的目的,还是入夏!”

  杜衍目露诧异:“那位辽使刘六符不是有言,李德明伏低做小,辽主愿予机会么?”

  “确实如此!”

  狄进沉声道:“所以辽军此次入夏,不仅不会敌对李德明,反倒是会帮助党项李氏,稳定政权!”

  杜衍神色凝重起来:“这支辽军,会在关键时刻,成为西夏的援军?”

  狄进道:“以辽主的雄才,自然知道河西之地一旦被我朝收复,且不说有了良马的补充,宋军的实力再非往日可比,单单是开了通往西域的贸易,就能让辽国无法自诩为中国正统!”

  “所以屯兵西境,用意有两点!”

  “倘若李德明背叛我朝,兵锋正盛,势不可挡,辽军便合力攻夏,加以遏制,以免将来辽西京道也面临威胁,倘若李德明不敌我朝兵锋,辽军同样可入夏,但这回就变为继续扶持!”

  “或许辽庭还希望扶持世子李成遇,借机掌控西夏政权,逐步将河西之地收入囊中,如若不行,至少要确保夏州李氏政权不会被我朝所灭,河西之地不会被我朝收服,这才是屯兵关外的战略部署!”

  杜衍缓缓抚须:“此言有理!”

  这番部署说白了,就是谁弱帮谁,遏制对方发展,维持平衡的同时,又确保辽国自始至终都能师出有名。

  但结合辽帝寿辰被扰,在诸国使臣面前丢了面子,还能直接抛开個人情绪,如此冷静地布置,就着实难得了。

  狄进同样很佩服辽圣宗耶律隆绪,那位不愧是在位时能令辽国处于国力全盛的雄主,所幸他快死了:“如今辽国的内部局势,是辽主年迈,身体每况愈下,偏偏太子年幼,宫内皇后与元妃争斗不休,朝堂上也倾轧不断!”

  “地方上契丹贵族无止尽的盘剥压迫,矛盾重重,尤其是紧邻高丽,渤海、奚、汉、女真各族混居的辽东,愈发有动荡之势!”

  “这是我们最好的攻灭李氏,重夺河西的机会,而想要办到这一点,避免三万铁骑真的入河西搅局,就要在此地,先将辽国高高在上的气焰打灭,让它认清楚,今时不比往日,应该摆清楚位置,从实力从地位出发,与我国打交道!”

  狄青听得心潮澎湃,努力想要控制,但还是忍不住激动之情,连连点头。

  杜衍也有感触,深吸一口气:“仕林,你考虑得确实深远!”

  他之前所言的目的,其实就是让狄进在已经占据上风的情况下,服个软,退一步,让辽庭君臣也有台阶下,维持边境安定。

  结果现在狄进别说退一步了,他希望更进一步,通过小规模的战场胜利,向辽国施压,以便在接下来灭党项李氏政权的过程中,辽军不会入河东搅局。

  这考虑得实在深远,也着实有些狂妄。

  关键在于,即便达成了,辽国就不会愈发疯狂,反倒真正撕破脸下场么?

  狄进当然考虑过这种情况。

  事实上,如果不是辽圣宗耶律隆绪年迈将逝,如果不是继承的太子年幼,又有元妃和皇后两股水火不容的势力,如果不是辽东有大延琳即将发动一场声势浩大的起义,他这么做还真的会让契丹人恼羞成怒,指不定就撕破盟约,再度南下入侵了。

  可现在,他有九成的把握,在内忧外患的局势下,辽国不可能动全国之力,与宋撕破脸皮。

  “内无安定,外不能攘夷,故攘夷之道,必先安内”,这个道理其实是放眼古今而不变的。

  偏偏这些关键,无法完全说透。

  辽帝的大限将至,狄进只是提了一句,元妃和皇后死掐的矛盾,不是真正出使辽国亲身体会的,想象不出其中的激烈程度,而辽东酝酿的一场必然会发生的叛乱,也被含糊地说成辽国内部矛盾重重,有动荡的趋势。

  毕竟这种事极为敏感,心里清楚就行,说出来别人不见得相信,你说渤海遗民会在辽东大规模的造反就造反啊?

  正因为话不能说尽,狄进的心中也不免有些紧张。

  原来的并州知州韩亿,倘若任河东路经略安抚缘边招讨使,是绝对不会赞同他的想法。

  现在的杜衍,又会做出怎样的决断?

  杜衍没有一口否决,但权衡再三,还是缓缓地道:“然此事非同小可,老夫这就写下奏劄,快马送往京师,请太后、官家与两府定夺!”

  狄进暗叹一声,不再劝说,更不会在这位面前抬出便宜行事之权,而是直接道:“我担心辽军可能很快按捺不住,村寨是否要早作准备?”

  杜衍这次没有任何迟疑:“汉臣,村落的布置你去办好!无论如何,不能让我朝的百姓再度遭受北虏的侵扰!”

  “末将领命!”

  狄青抱拳,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虽然身为正使,有主张一路军政的权力,可对于这位才华横溢,又将凡事安排好,只待自己前来的晚辈,杜衍反倒有些歉然:“仕林,伱所言所虑不无道理,只是此事干系太大,老夫担心瞻前顾后,错失了收服辽东的大好时机,却又忧虑稍有不慎,河东河北又将陷入战火之中……”

  狄进道:“这是哪的话,杜公已经对我万分信任,此事确实难以定夺,那吕氏商会的货物,是否放行?”

  忍让一步本就是杜衍的原意,他想了想,颔首道:“放行吧!趁着奏劄送往京师的途中,也能看一看我们给予诚意后,辽人会作何反应!”

  ……

  “终于!终于!”

  萧惠看着长长的车队,再亲手翻开包裹在外的布匹,仔细查看了那些契丹权贵最喜欢的香精、宝器、佛像,哈哈大笑:“那边不会再催魂似的催了!”

  事实证明,元妃的不讲理还在他的想象之上,在得知这批货物出了问题后,直接派出豪奴前来质问,语气极不客气,俨然是没有将他这位统帅一军的大将放在眼中。

  萧惠很无奈,在别人面前,他能耀武扬威,可论及在军中的威望,他只配给萧孝穆提鞋,哪怕萧孝穆被元妃冷落了,可那终究是亲兄妹,随时能够重用,而陛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近段时间听说都难以下床,根据太医诊断,恐怕离大限之日不会太远。

  根据萧惠得知的情况,皇后只知守在陛下榻前,反观元妃早已将目光聚于朝堂之上,开始大肆打压异己,提拔亲信。

  说实话,若论亲近,谁都愿意选择和善可亲的皇后萧菩萨哥,但真论朝堂上的铁腕统治,身为太子生母的元妃萧耨斤,优势实在太大,萧惠都不知道对方怎么输,自然更不敢得罪对方。

  刘六符在边上也是如释重负,堆出笑容:“将军此番令宋人屈服,乖乖地将我朝的货物送回,传回中京,亦是一段佳话啊!”

  萧惠的笑脸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恼羞成怒:“你去了雁门寨五次,足足半月,才将这批货物索回,是不是还觉得立功了?”

  作为一贯的主战派,囔囔着要马踏中原,结果这回三番五次派出使者,好说歹说,才将货物通融了放过来,军中已经有不少人指指点点,觉得他向宋人服软……

  关键是此事传回去,太子和朝堂重臣是不是也会多想,认为自己外强中干,丢了大辽国体!

  “不!下官之意是……啊!”

  刘六符话一出口,其实也有些后悔,刚要解释,一只手掌就在眼前急速放大,惨叫一声,天旋地转之间,猛地栽倒在地。

  萧惠将这段时间的憋屈都发泄在了这个汉臣之上,一巴掌扇倒刘六符不说,还上去踹了起来:“废物!废物!我大辽的雄威,都是被你们这群无能之辈给败坏的!”

  刘六符抱头蜷缩在地上,眼神里也露出浓浓的恨意。

  殴打臣子,换成宋廷那边,简直难以想象,可契丹贵族的脾气上来,根本不管什么礼节,而此举也将他们的自尊彻底践踏于脚下。

  以致于一贯逆来顺受的刘六符都忍不住了,呻吟着道:“将军,你就是将下官打死,也改变不了什么,只有一件事,才能让旁人改变对你的看法啊!”

  萧惠停下脚,厉声道:“什么事?”

  刘六符噗的吐出一口血水,目光闪烁,咬着牙道:“当然是攻宋!”

  萧惠冷冷地道:“你让本将军不得上命,自作主张地出兵?”

  刘六符道:“大军不可轻动,然将军的亲卫,难道不能去边关巡视么?”

  “嗯?”

  萧惠稍作思索,狞笑起来:“不用你说,本将军早有此意,那狄进之前索要多少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