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霸天
当两个孩子踉跄着走了出去,美艳娘子抚着刘从广的胸膛:“夫郎切莫生气,姐姐病重,他们的脾气自是不好的,只是不该朝着你发嘛~”
“还是美人懂事!”刘从广点了点头:“放心,你扶正的日子不远了!”
休妻娶妾是不可能的,家里的两个哥哥不允许,宫里的姑母更不会允许,但那个黄脸婆整日缠绵病榻,估计时日无多,等到她自己死了,到时候把妾室扶正,谁又能管得了?
美艳娘子又依偎在他的怀里,眨巴眨巴眼睛:“那奴家就盼着那一日了!”
……
夜。
一只手捡起地上的《苏无名传》,徐徐翻开,在烛光下,认认真真地看了起来。
第93章 刘从广之死
国子监。
林小乙跟在狄进身后,看着一身文士襕衫,面容清苦的蔡监事,接过杜衍出具的举荐文书和开封府办理的批条,默不作声地办理移籍手续。
正如那位收了好处的侍卫所言,这位监事并不似别人那般贪得无厌,故作刁难,甚至都没有收钱财,就公事公办,转好了学籍。
半个时辰后,随着一份盖了国子监印章的籍书,狄进的学籍,便转入京师国子监,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国子监生。
当然,这个光荣是普遍印象而言,至少在天下四百军州的学子里面,多少人削尖了脑袋都希望往里面钻,狄进却致谢之后,转身就走。
天圣年间的国子监规则很松散,远不是后来太学那般严格考核,没有那些月考年考、末位淘汰的制度,逃课逃学是根本无人理会的。
而狄进不把名字刻在脑袋上,故意显摆几句,自然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位正是声名鹊起的并州才子,倒是不少学生还摩拳擦掌,准备等那狄仕林前来上课后,群起攻之,好好称一称对方的斤两。
可这个目标如今潇洒地走出国子监,也不闲逛,直接回家,继续用功复习。
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他固然看不上这些国子监的权贵学生,但这段时间除了保持最基本的练武时间外,其他精力基本都用在科举的备考上,是不敢有半分松懈的。
但某人显然不会这般想,当抚琴声从堂中传出,狄进知道,隔壁的公孙策又来串门了。
果不其然,公孙策一手持卷,一手抚琴,浅淡的香烟,从身侧的炉中腾升而起。
混熟之后,这位毫不客气,自己搬了琴棋书画过来,美其名曰装点狄进这空阔的正堂,实则是方便他自己来时抚琴一曲,或与狄进对弈一局。
狄进最初有这位友人时还挺高兴,现在则是多了几分无奈:“明远兄,还有几個月就要解试了,你就这般悠闲自在?”
公孙策傲然一笑:“在下不敢自称满腹经纶,但与国子监学子谈经论道,也平增了几分信心,这三榜进士,当有我一席之地!”
他的移籍时间比起狄进早得多,去年就到京师了,然后也在国子监待了一段时间,显然跟那些学子打交道的过程中,为其积攒了大量的自信……
狄进暗暗摇头,正色道:“君子当求自谦,今文坛风潮,愈发偏向西昆体,明远兄不可大意啊!”
科举考的从来都不完全是真实水平,天下无数地方上的状元才子汇聚京师,在经史典籍的基础打牢后,诗词天赋又不太差的情况下,最后看的就是谁能把握住风向,博得考官的喜好了。
所以别看国子监学子的才学,并不一定多么出众,求学之心也不坚定,但一来他们的基础并不差,毕竟生长在官宦家庭,有上好的教育资源,而近水楼台先得月,对于科举的风向标更是能敏锐把握。
狄进能不在乎国子监,是因为他对仁宗朝的科举风向有一个完整的把控,早在并州时就为之准备,特意钻研含而不露的富贵气,别人可没这份资格。
这一届欧阳修也是要考的,然后第二次落榜,公孙策的才学固然不错,比之欧阳修如何?
当然,公孙策的性情十分高傲,很多人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更何况外人劝说了,所以狄进也只是尽朋友之谊,提醒几句,见他不理,也不客气:“我去书房了。”
公孙策有些无趣,跟了上来:“你不觉得无聊么?连个案子都没有,这京师也太太平了吧……”
狄进心想这不恰恰证明了,那些说他们带来死亡的话语纯属诽谤么,欣然道:“这是开封府衙之功,没有案子岂非好事?”
公孙策道:“没有案子自是好事,但只怕并非善战者无赫赫之功,而是被压住了,指望府衙办案能明察秋毫,不冤无辜……呵!便是这京师首善之地,我也是不信的!”
狄进道:“一味埋怨并无作用,有用的是改变现状,科举功名无疑是根基中的根基,明远兄何不与我一起用功,来日同科登第?”
这般一说,公孙策倒也被感染了几分,颔首笑道:“好!一起用功!”
然后第二日,琴音又从隔壁传来,片刻后又有拉弓射箭的声响。
狄进手捧书卷,充耳不闻。
就这般过了数日,文茂堂的又一批誊抄的书籍到达,《苏无名传》正式出到了第四卷。
这些书都在亲朋好友间流转,公孙策赠送了些,郭承庆更是每卷又要了十册过去。
相比起这边的进展,另一封书信通过雷九的手,交到了面前。
狄进展开,细细看了遍,露出笑容。
为真宗守陵的狄青,见到李顺容了。
只是短暂的见面,并未有深入交谈的机会,但从时间上来看,狄青显然在永定陵那边融入得很快,要知道那些为先帝守陵的嫔妃,不是随便接触的。
而根据狄青在信中的描写,这位李顺容三十几许的年纪,气色不错,身体健康。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历史上关于李顺容,有两种说法——
一是刘娥把李氏之子抱来养育,对外宣称是自己生的,李氏也不争名分,默处于先朝嫔御之中,缄口保守秘密,直到临终都未与仁宗相认。刘娥倒也投桃报李,李氏病危时,授意仁宗将其进位为宸妃,李氏的弟弟过得穷困潦倒,在京师以凿纸钱为业,那是为世人所鄙夷的卑贱职业,刘娥派人于民间寻访到他,赏了他官做。
另一种是刘娥对李氏十分凉薄,为了保证自己的太后之位稳固,直接将她发配守陵,直到李氏病危快死了,才将之进位为宸妃,后来甚至不想给她办一个体面的葬礼。是吕夷简劝说,如果不想刘氏家族来日被得知真相的仁宗灭掉,得善待其生母,刘娥觉得有理,以皇后的规格葬了李氏,后来此举果然让仁宗消了怒火。
当然还有些野史说法,李氏比刘娥小不少,却死在刘娥的前一年,那么是不是存在一种可能,刘娥见自己身体不行了,不想这个昔日的婢女成为未来的皇太后,干脆将之毒杀。
这种就是纯臆测了,或许也是八大王告诉仁宗,你生母是被太后害死的原因,后来又在民间衍生出了著名的公案,狸猫换太子。
由于史料的记载也有许多偏颇之处,何况这个世界也不见得完全按照真实历史来,狄进自然是要眼见为实,获得第一手情报后,再决定后续计划。
现在狄青的第一封信,就是一个好消息。
能在极度无聊的守陵生活中,保持身体健康,气色红润,那至少说明对方并非得过且过,虚度时光之人。
这样的人,若真的知道自己有被毒杀的风险,是有不小的可能奋起反抗的。
这很关键。
将信件再看一遍,伸入烛火中,看着它被焚毁,狄进抖了抖手中的残渣,开口唤道:“珠儿!”
朱儿依言走了进来,低眉顺眼的样子,似足了婢女,与之前活脱脱江湖女子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并非真的改了性子,而是有了身份伪装的味道。
狄进满意地点了点头:“接下来外出采办时,你跟着小乙一同出去吧。”
朱儿心中不免紧张,却又有种这一天终于要来的感觉,轻声应道:“是!”
顿了顿,她询问道:“婢子在京师还有些亲朋,能否走动一二?”
狄进淡淡地道:“多走动一人,就多增一分风险。”
朱儿要走动的,当然是盗门的同门。
狄湘灵这段时间外出,就在组建京师这一块的江湖人脉,可与根深蒂固的盗门还是没法比,但两者的安全程度同样是大不一样。
狄湘灵看似喜欢用锏解决问题,实则莽中有细,江湖经验丰富,所寻的人手都是可靠之人,而盗门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哪怕朱儿之前对她的师父颇为称赞,也不具备多少可信度。
朱儿知道这位信不过盗门,虽有些无奈,但也再度应下:“是!”
狄进又道:“你可去昭庆坊采买,为家中买几身布料,裁剪衣衫……”
朱儿目光闪了闪:“明白!”
绫锦院直属于少府监,目前就位于京师东北的昭庆坊中,围着那里一圈的,都是各种衣铺,照着宫中款式,最受达官贵人喜爱。
朱儿之前的身份就是绫锦院宫婢,对于那一带自然熟悉,此次故地重游,也是看一看那些与自己相熟的宫婢还在不在。
她要借此证明,自己之前确实是入过大内的,那么听到内侍密谋,要害官家生母的证词,才有可信度。
换做以前,朱儿不见得在乎这一环环的证据链,但跟在狄进身边一段时间,也开始改变了思想。
她退了下去,握了握拳头,准备正式拉开与皇城司交锋的节奏,却听得外面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林小乙去开门,脸色微微一变。
因为门口立着一群皂衣官差,为首之人倒是态度和善,语气温和地开口:“在下开封府推官吕安道,内殿崇班刘从广今早于家中身亡,鉴于狄郎君之前与此人有过矛盾,请跟我们回府衙一趟,接受问询。”
第94章 《小说剧情杀人事件》
“刘从广死了?”
当林小乙匆匆奔入书房禀告,狄进都停下笔,有些诧异。
事实上,他还准备跟着这条线,等着这位草包外戚要报复呢,毕竟能和太后那边扯上关系,危险又不大的,着实不多。
该如何将事态进一步扩大,却又不至于一发不可收拾,都构思好了,结果对方先是怂了,然后直接死了?
幸好不是静静吊死在自己家门口。
对于开封府衙上门,带到衙门去问话,狄进并没有什么担心,他与刘从广确实冲突过,但近来深居简出,用功备考,对方又是命丧家中,怎么都污蔑不到他的头上……
等到了门口,双方见礼后,吕安道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还好意地低声提醒:“狄郎君入府衙后,多看少说。”
狄进道:“多谢吕推官,学生省的!”
正说着呢,路过邻居门前,就见宅门突然打开,公孙策毫不迟疑地走了出来:“仕林!我与你同去!”
所谓患难见真情,眼见衙门来人,这位还敢主动出面,无疑够朋友,但看着公孙策眉宇间的兴奋,狄进很清楚,这位是没案子都快憋坏了。
这样状态下的公孙,自己不告诉,对方也要想方设法地查出来,狄进便说道:“明远兄慎重,此案关乎内殿崇班刘从广,他是太后内侄,地位尊崇,如今莫名身死,恐牵扯甚大。”
果然公孙策一听是外戚身死,愈发眉飞色舞起来,倒不是要借此攀附权贵,而是地位越高的人,被害的过程往往越复杂曲折,自有破解谜题的快感:“好!我便去刘府一探,若他们冤枉你,我定以证据还你清白!”
说罢,转身就走。
吕安道怔住:“这人……?”
狄进解释:“这位公孙明远是我好友,也深谙刑断之道,在庐州屡破奇案,最是见不得无辜者枉死,凶手逍遥法外。”
“原来如此!但这起案子……唉!”
吕安道轻叹一口气,觉得少年郎有冲劲是好事,可无故趟浑水却是过于冲动,但人走都走了,他又不可能派出衙役将公孙策追回来,只能道:“希望他平安无事吧!”
稍作插曲后,狄进跟着吕安道再度来到开封府衙,还未进门,就见吏胥衙役进出的步伐都加快几分,眉宇间带着紧张之色。
太后的娘家人死了,又疑似是谋杀,开封府衙自然首当其冲,这要承担的破案压力,可比寻常案件大太多。
别说他们,就连陈尧咨都端坐在正堂,身上再无酒气,他麾下的判官,则早已带队赶赴刘府,将消息随时通报回来。
吕安道带着狄进上前,行礼道:“大府!人已带到!”
陈尧咨对着吕安道点了点头,看向狄进,正色道:“狄仕林,内殿崇班刘从广身死,你二人曾有冲突纠纷,此后可还有见面?”
狄进作揖一礼:“陈直阁容禀,学生月前移籍国子监,此后就于家中苦读经卷,备考解试,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曾出来过,这点老桥巷前后铺兵应可作证。”
京师每条街巷,都有数个军巡铺,内有铺兵五名,负责治安、巡逻和救火,最主要是后者,毕竟十一年前的荣王宫火实在太惨烈,两朝所积,一朝殆尽。
从那时起,防火就成了铺兵的首要任务,巡逻也是注意火情,不过盯着些路人也正常,如果每天进进出出,总会被哪个铺兵看到,狄进敢这么说,说明他是真的没有出来过,完全宅在家中。
陈尧咨轻抚长须,大为赞许:“好一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狄仕林,难怪京中士子都欲寻你而不得,待你高中,不知要羞煞多少人呐!”
狄进道:“直阁谬赞!”
陈尧咨的脸色已然舒缓下来,他最担心的是这位整天在外面转悠,尤其是去过刘府附近的坊区,那还真的很难说没有嫌疑,现在就无妨了,人家都没出过门,自是与案件毫无关联,有他权知开封府,更容不得刘家人胡乱攀咬!
旁边的吕安道则早已写好口供,将所言分毫不差地记录上去,狄进看后,签名画押。
陈尧咨道:“仕林,伱回去吧,这些日子也不要出门,以免多生事端。”
狄进道:“是!”
说实话,对于刘从广是如何死的,他还真的挺好奇,但也清楚,这种好奇心必须压抑住。
陈尧咨同样知道他于刑断上颇有天赋,却完全不作询问,而是让他速速归家,正是一种善意的保护。
因此离了开封府衙,狄进不做丝毫停留,直接回家。
刚入家门,雷澄就迎了上来:“六哥儿,是不是皇城司来找麻烦了?”
狄进担心隔墙有耳,没有在门口附近回答,做了个手势,带着雷澄一路进了堂中,才将事情解释了一遍:“外戚刘从广在家中死了,我此前与他有过一场冲突,才被开封府衙带去询问,所幸这段时间我都在家中备考,没有嫌疑,权知开封府的又是刚正严明的陈公尧咨,此案波及不到我。”
“哦!”雷澄还是有些不放心:“六哥儿若有相助,定要开口,我二哥能帮上忙呢!”
狄进知道,雷老虎的二子雷濬也带队来京,如今早就住下了,只是双方还没有过联系。
这是很正确的行为,雷濬入京的目的,是在关键时刻出手,抓捕皇城司的人员,作为江德明谋害官家生母的证人,同时也证明了地方察事雷彪,在这场人伦惨案中,抗住了上峰的压力,最终弃暗投明,选择了道义的一方。
既如此,在发难之前,贸然见面就是很愚蠢的行为,可能会导致互相暴露,所以在并州时,狄进就与雷家约定,不到万不得已,雷家的人手不要与他产生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