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74章

作者:兴霸天

  两位表现异常的围观者确定了大致的身份,狄进最为在意的还是最先离开的,因为这个人实际上最沉不住气,都等不及验尸完成,就急匆匆地离去了:“最先离开的那人呢?”

  吴景眉头微皱,语气里有些奇怪:“这个人似是个街头闲汉,也不知与灭门案有何关联,我二师弟跟着他,见他进了太平坊,去了几家府邸外,但每次只是与看门的仆人说几句话,就离开了,最后去了城东的一家赌坊,二师弟仍然在外盯着他!”

  狄进马上问道:“太平坊中,具体哪几家府邸?”

  吴景有些无奈:“我们没认全,只认得两户,一户是枢密使张家,一户是外戚郭家,不过另外几家也非富即贵,都是占地极广的豪宅……”

  狄进神色变得郑重起来:“改变计划!那个无忧洞的贼子暂时不守了,你们立刻去,牢牢地盯住这个闲汉,所有跟此人接触的都要记下,同时也要保护好他的安全,万万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明白么?”

  吴景心头一凛,抱了抱拳:“明白!我马上就去!”

  “张耆……郭承庆……郭承庆……”

  待得吴景离开,狄进踱步到窗边,目光稍稍有些感慨,但依旧坚定:“希望这位富贵公子不要草菅人命,不然的话,郭承寿的情面也不好使,此案必须一查到底,为被害者讨回公道!”

  ……

  “唔!娘子好香!好滑!”

  张宗顺呓语着翻了个身,然后感到被轻轻推了推,耳边传来呼唤声:“公子!公子!”

  “一边去!”

  这个美貌婢女怯生生的声音,前几个月他很爱听,本来还想纳为妾室的,但近来那位墨文坊的新行首占了心,便也顾不上了。

  虽然还未正式一见,但前任行首周大家的姿容已是绝顶,这位的名声竟隐隐还要超出一筹,那倾国倾城的相貌已经可以想象,家中的胭脂俗粉又有什么意思,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如何一亲芳泽吧?

  那婢女显然不敢大声,却又不得不叫醒他:“公子!公子!老大人唤你呢!再不起他要动怒了!”

  “唔!”

  张宗顺猛地直起身,勃然大怒,险些就一巴掌抽了过去:“老大人唤我?该死的,你怎的不早早叫醒我!”

  婢女吓得退后,拜倒在地上,不敢应声。

  张宗顺也顾不上骂她,匆匆穿好衣服,抚平褶皱,整理好发冠,尽量做到一丝不苟的模样,然后迈着端正的步子,朝着大堂而去。

  大人一般是子女称呼父亲,但也有用来称呼尊称德高望重的长辈之意,张府上下,就一贯称张耆为老大人,表达着自己发自内心的恭敬之意。

  而到了堂中,就见家教极严的祖父张耆,端坐在座上,张宗顺赶忙拜下:“孙儿拜见老大人!”

  张耆看着他,直接问道:“是你鼓动国子监的学子,举荐那狄仕林查三年前大案的?”

  “原来问的是这件事!”

  张宗顺闻言松了口气,不是因为自己解试没考上,那就好,不由地露出得意之色:“不错!这狄仕林原本在家一心备考省试,正是孙儿我鼓动同窗,散布传言,将他逼出,此人别看现在风光,做的越多,错的也越多,这都是老大人教诲的,孙儿铭记……嗷!”

  话还未完,张耆站起身来,一脚将这个孙子踹翻在地,指着脸怒骂道:“你逼出来的狄仕林,现在查到自家府上了,你还洋洋得意?老夫怎么会有你这样蠢的孙子?来人,将这个受人挑唆的蠢物拖到后院,家法处置,狠狠地打,打到我在这里也听得到他惨叫为止!”

第130章 所有人都被骗了?

  狄进和吕安道在宅老的引路下,穿过长长的前院,抵达张府正堂时,隐约听到惨叫声从后院传来。

  吕安道神情微微一紧,这莫不是下马威,堂堂枢密使居然用这样直接的手段么?

  狄进则恍若未闻,步履沉稳地走向正堂,如果真是下马威,那这所谓的枢密使倒是好对付了!

  “开封府推官吕安道,拜见张枢密!”

  “学生狄进,拜见张枢密!”

  两人入了正堂,一个以官场下官对上官的礼节,一个执士子之礼,作揖一拜,然后直起腰来,看向此行的正主张耆。

  枢密使执掌朝中军政,是一位能和宰相分庭抗礼,甚至在某些时期权势更甚一筹的存在,但在狄进眼中,剥离了官职光环,端坐在正堂中的,也就是一个体型宽胖的富态老者而已,若论气度威严,比起老而弥坚的陈尧咨差了许多。

  张耆扫了一眼吕安道,就不在意,威严的目光直直压向狄进:“狄解元之名,老夫近来亦是多有耳闻,听说你写了一部话本,连官家都喜欢得紧?”

  吕安道心头一紧,这上来的攻击性就十足啊,是要将堂堂国子监解元,打成写话本为官家取乐的幸臣?

  狄进则微笑道:“官家喜爱苏无名的传奇经历,正是受其一心清正,两字公平的为官之道所感,可见官家仁德爱民,出于天性,实乃本朝臣民之万幸!”

  吕安道不担心了,张耆脸颊稍稍抽了抽,看個话本娱乐你也能扯到仁德爱民,读书人果然够无耻,唉,他家教极严,约束子孙,怎么也没培养出这样的读书人来呢?

  既然对方毫不紧张,言辞犀利,知道这方面讨不了什么便宜,张耆立刻改变话题:“听闻昨日狄解元在城外开棺验尸,不知可有什么破案的线索?”

  狄进道:“确实有所收获,验出的一具尸骨竟不符下葬之人的身份,由于头颅缺失,收敛草率,遗体或有调换的可能,府衙甚至有怀疑,三年前的灭门案户主孙洪,并未丧命。”

  张耆眼睛微微一眯:“哦?竟有此事?”

  狄进道:“目前并无实证,只是推测,然京师民情汹汹,百姓受扰,我等奉太后旨意,全力查办此案,不得不考虑每一种可能!”

  张耆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完全是当年押注赌对了人,外朝的任何臣子都能和刘娥脱钩,唯独他不可能,所以本身就是最坚定的太后党,而自从刘娥执政后,都是他搬出太后来压人,倒是头一次有人搬出太后来压他,不禁一滞,心头大怒,愈发讨厌起后院那个愚蠢的孙子来。

  狄进则已经接着道:“孙洪若未死,全家遭屠,势必涌起复仇之心,此人原为武僧,武艺不俗,也有着报复的能力,不知三年前后,可有人冒犯枢密的府邸?”

  张耆断然道:“自是没有,老夫从不认得这孙洪,如何与他会有往来?”

  狄进道:“然昨日开棺验尸之后,有人突然来枢密府上拜访,不知可有此事?”

  张耆的眼神瞬间波动,虽然勉强压下,脸色还是不可遏止地变了变,开口道:“来人啊!”

  候在堂外的宅老立刻入内,恭敬地道:“老大人,有何吩咐?”

  张耆道:“狄解元说,昨日有人来我府上拜访?”

  宅老再度躬了躬身,转向狄进,顿时流露出一分压抑不住的优越:“好叫解元公知晓,我府上每日拜访者不下百位,不知解元公所言的,是哪一位啊?”

  狄进眉头一扬,不惊反喜:“如此说来,贵府上的拜访者,都有详细的身份记录?区区百人而已,开封府衙自会详细察验,将记案拿出来吧!”

  宅老表情一顿,赶忙改口:“我等迎送惯了,若是没有名帖的,只是记在心中,倒是不曾写下。”

  狄进道:“那也无妨,请这位宅老与吕推官一起去做份笔录!既然你们平时迎送贵客,都是记忆,那么想必昨天发生的事情,不会记不清楚吧?”

  宅老脸色不禁变了,看向自己的主子。

  而张耆经过这段缓冲,神情倒是完全调整过来,摆了摆手:“你便随着这位吕推官去,把昨日登门的记下便是,不要让人凭白污了我府上的清白!”

  宅老目光一动,心领神会:“是!”

  待得两人退下,张耆淡淡地道:“狄解元可还满意?”

  狄进微笑拱手:“张枢密不愧是国朝柱石,坚毅勇当!”

  张耆哼了一声:“狄解元,老夫若未记错,你今年才十六岁吧?”

  狄进道:“是。”

  张耆以过来人的语气指点道:“老夫曾经亦是如你这般的少年,少年气盛,不知轻重,当时也吃了很多苦头,如今想来,亦是懊恼不已,伱才华出众,得太后赏识,更当慎之重之,不可轻误!”

  狄进再度拱手,仪态无可挑剔:“进谨遵枢密教诲!”

  张耆也不失姿态,摆了摆手:“上茶!今年新出的龙凤团茶,乃太后御赐,狄解元不妨尝一尝……”

  接下来,在三句话不离太后的气氛中,狄进和张耆有一句没一句的品着茶。

  不得不说,这位或许是靠着给皇子献女子上位,又靠着皇后执政而得宠,个人的执政能力只是平平,但交际方面绝对不在话下,即便心头厌恶,也能表现出亲近之意,让人如沐春风。

  上的团茶更是极品,待得狄进离开府邸时,都感觉唇齿留香,暗叹这帮权贵是会享受的。

  但吕安道与之会合,却摇了摇头,低声道:“宅老有所隐瞒,可一时半会查不出究竟来。”

  狄进却微微一笑:“无妨,能够确定隐瞒,就已是收获了!”

  如果说吕夷简是因为当年作为府衙的直系官员,与案件有着避免不了的联系,加以关注外,这位枢密使张耆就是与灭门案八竿子打不着,但方才的表现,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心里有鬼!

  当然,对方的地位极高,不在宰执之下,搬出太后,可以在言语上占些便宜,却不能真的搜查甚至拿人,所以狄进只是适当地给些压力,然后静待事情发展。

  “我们去下一家吧,这家还是我的熟人。”

  ……

  当狄进来到郭府前时,不禁有些感慨。

  他刚入京城时,就受郭府邀请,上门为其接风洗尘,连如今租在老桥巷里的宅子,还是郭家宅老指明了一家名声很好的牙行,为其办理的租借。

  而很快迎了出来的郭承庆,作为郭承寿的胞兄,同样也是《苏无名传》最早一批的书友,之前狄进高中国子监发解试解元,他还特意上门恭贺了一番,所以此时颇有几分诧异:“仕林,你怎的突然来访?”

  狄进行礼:“想必京师近来的纷扰,延休兄也有所耳闻,我此行正为查案而来!”

  郭承庆脸色一僵,嘴动了动,欲言又止,还是伸手一邀:“请!”

  到了堂上,几人入座,气氛有些尴尬,依旧是狄进主动开口:“延休兄,昨日午后,可有一陌生男子来府上拜访?”

  郭承庆抿了抿嘴。

  相比起正值权势巅峰,一日之间拜访人数破百位的枢密使府邸,郭家固然富贵,但权势远远不及,寻常登门的也都是些至交亲朋,如果有陌生人拜访,其实是很醒目的。

  所以他沉吟片刻,干脆瞄了眼吕安道,又看了过来:“仕林,你我可否先谈一谈?”

  狄进还未说话,吕安道已经主动起身,拱了拱手,走了出去。

  “避不开的人情啊……”狄进微微苦笑,知道吕安道误会了,郭承庆则目光一亮:“我本以为这位推官是来监视仕林的,没想到他这般知趣!”

  狄进语气沉下:“你我确是好友,然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真是杀人凶犯,我绝不会徇私舞弊,遮掩真相,让无辜者含冤而亡,不得昭雪!”

  他并没有刻意提高声调,作出声色俱厉之态,但面对这掷地有声的话语,郭承庆身体一紧,脸色已是变了。

  狄进接着道:“所幸我了解延休兄的恬淡性情,愿意相信你并非那等灭门恶徒,现在查明真相,亦是还以清白,还请延休兄对我实言相告!”

  郭承庆面色一松,仔细想想,倒也坦然道:“以仕林如今的文坛之名,本可与我等外戚断了往来,让那些文臣再高看你一分,能说出这般话来,是真的待我为友,我岂能顾左右而言其他?我与那灭门案无关,但昨日那闲汉确实是来过府上,此人自称姓孙,或是知道些当年的隐秘,想要勒索钱财……”

  狄进眉头一动,与灭门案无关,那就是与别的有关了,立刻问道:“延休兄能否说得明白些?”

  “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说,而且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确实不清楚,不知怎会闹到后来那般地步……”

  郭承庆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有一点我可以告知你,此案即便查到最后,真相大白,于某些人声名有损,但按照宋律,也是定不了什么罪名的……”

  狄进眉头微凝:“按照宋律也定不了罪么?”

  这个说法可不一般,要知道很多时候权贵犯法不处罚,是一种特权,而不是代表律法真就没有制定。

  实际上,历朝历代的律法相对于当时的情况,都是较为完善的,可惜绝大多数时候只是一个摆设,别说宋朝了,秦朝的律法是出了名的细致和严酷吧,每个人都遵守了么?依旧是对下不对上而已,当然上层的六国贵族也不满意,时刻念叨着复国,最后每个阶层都扯起了反旗,亡秦三叹,一个庞大的帝国轰然倒塌……

  所以在比烂的古代,指望律法约束贵族阶层,那真是想多了。

  但现在郭承庆说,不是律法无用,而是律法管不了……

  “道德层面的问题?灭门案怎会是道德层面的问题?”

  狄进想了又想,实在想不明白,便再度问道:“延休兄可知,因为此案,上任开封府推官袁弘靖失踪,恐怕已是凶多吉少,连尸骨都找不回来,这也不涉及我朝律法么?”

  郭承庆勃然变色:“害了开封府衙官员?此事……何至于此?”

  狄进微微眯了眯眼睛。

  看来此人确实不知全貌,或者说他知道的秘密,与真正的案情已有了极大的偏差。

  而郭承庆站起身来,踱了几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苦着脸摇了摇头:“抱歉,我还是不能说!”

  狄进不再逼问,转而回到那个登门的闲汉上:“那孙姓闲汉登门勒索,是有实证么?”

  郭承庆摇头:“没有!”

  狄进今早作了准备,来太平坊之前,先去开封府衙那里拿来了一份坊市舆图,里面明确记载了各家权贵府邸的所在:“此人昨天先去了张枢密的府上,然后来了贵府,除此之外,还去了这里、这里和这里,延休兄以为,我如果循着这个闲汉的足迹,接下来最该去哪里调查?”

  既然有人指路,不是自己泄密,郭承庆没什么迟疑,伸手指了一处地方,用劲点了点。

  ……

  “冀国大长公主的府邸?”

  当偏厅里面等待的吕安道与狄进会合,听到下一处的目的地时,面色不禁一奇:“为何要去公主府?”

  狄进解释:“昨日有一孙姓闲汉,旁观我开棺验骨,中途匆匆离去,神色诡异,被公孙明远察觉,循着他的路线,才有了今日的线索。”

  “原来如此!”

  吕安道不太喜欢公孙策,觉得此人过于傲气,难以相处,但对于公孙策的能力还是有肯定的,马上也联想到了关系:“怪不得仕林今日查问的府邸,都是遮遮掩掩,看来这闲汉肯定是知道些隐秘的,或是想要勒索这些贵人?不知此人现在何处?得赶紧将他控制起来!”

  狄进并不完全信任开封府衙上下,毕竟那里的吏胥和衙役太多,而这些人很好收买,万一有人铤而走险,将这种关键证人在中途灭口,那只会给破案制造难度,所以他让吴景师兄弟看住对方。

  不过为了后续证人的跟进,开封府衙那边也得报备,狄进道:“我来时已经禀明了大府,此人流连于赌坊,应该会被很快擒拿,如此双管齐下,那边抓人,我们循迹……他昨天也去了公主府,我们先探一探对方的口风,待得擒下此人后,审问时也好有的放矢,让对方无从辩驳!”

  “仕林的思虑真是周详!”吕安道大为赞同:“既然连枢密使的府邸都查了,公主府岂有错过之理?走!”

  冀国大长公主是赵光义的女儿,宋真宗赵恒的妹妹,如今官家赵祯的姑姑,年纪倒也不大,还未满四十岁。

  她本就是赵光义最宠爱的小女儿,赵恒也很是疼爱这个妹妹,为其精挑细选了一位文武双全的驸马,枢密使之孙,进士及第的李遵勖,后世尊称的“济公活佛”,南宋高僧李修缘,有传闻就是这位的后人。

  听起来不错,实则宋朝的驸马,全称是驸马都尉,其中的都尉就是“提举公主宅”的职位,再翻译翻译,就是为公主看宅子的。

  关键是宋朝的仪制还有规定,“尚主之家,例降昭穆一等以为恭”,就是娶了公主的人家,男方的辈分都要降一等,这个规矩乍一看上去挺奇葩,其实是为了维持公主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