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神探志 第97章

作者:兴霸天

  欧阳修今年确实刚满二十岁,但已经是第二次参加科举,前一次在随州应举,文章写得极好,被时人传诵,却因赋不合官韵,最终落选。

  这倒也罢了,此番解试时竟因为考官崇尚骈文,险些将他落了,后来还是被别的考官慧眼识珠,才勉强过了关。

  地方上的解试,不像国子监的消息那么封闭,许多事传得很快,欧阳修听了后忿忿不平,大肆抨击,引发了不少当地士子的共鸣。

  此番入京后也同样如此,他在文会上屡屡点评西昆体的不妥之处,不是仅仅为了自己的不平之气,更希望纠正考官的过错,重回言以载道,文以饰言之路,以才华为国取士!

  必要时,甚至可以联合众士子上书请命,请官家任命为国取士,公心执中的大臣知贡举,而非在某种文风上过于偏颇之人!

  这点还是他在听说,此前国子监士子为民请命,严惩丧心病狂的权贵驸马,壮举令人心折,由此也得到了灵感。

  可就目前而言,别说上书了,连回应的效果都不如人意。

  欧阳修不免失望,目光一转,落在王尧臣、韩琦和文彦博身上。

  这三位是国子监的领头者,这段时日与他们诗词唱和,认同了彼此的才华,但还有一位始终未见:“不知国子监解元狄仕林何在,为何始终不见他参加文会?”

  王尧臣有些无奈,人家都不来了,你问不是自讨没趣么?

  韩琦一向是最沉稳的,这个时候往往是沉默。

  唯独文彦博开口,语气里就带着几分嘲弄:“欧阳兄要寻他比个高下?他所著的《浣溪沙》,可是得晏相公都称颂不已的西昆体啊!”

  欧阳修认真地道:“一曲新词酒一杯,通篇抒怀之情,岂是一味追求华丽、空洞无物的西昆体能企及的?只可惜这位狄仕林的解试之文,倒是过于规整了!”

  文彦博都乐了:“原来欧阳兄是要当面批判一番,可惜我没法将他请来,不然还真想见识一番两位的以文论道!”

  欧阳修奇道:“为何不来?”

  文彦博也好奇了:“欧阳兄入京也有月余了吧,没听过京师流传的大案么?刘氏外戚之死,三年前无首灭门案,都是狄仕林所破,他破案之余,便在家中备考,一向是不参加文会的。”

  欧阳修知道驸马被士子问责,大为赞同,但还真没听过背后的详情,他对于那些也完全不感兴趣,皱眉道:“此乃刑名之事,省试在即,当以文道为先,岂可本末倒置?”

  王尧臣不认可,开口道:“国朝取士,所求为何?”

  欧阳修马上明白他要说什么,反驳道:“非不重实务,而是主次有先后,文教之风关乎天下学子,身为国子监解元,自当与我等探讨,岂能只专注于刑名?”

  王尧臣口才显然不如这位,不得不闭上嘴,文彦博则斗志起来了,刚要与之对喷三百回合,不料外面匆匆进来一人,大声道:“喜事!大喜事!府衙抓到无忧洞的贼子了!还是那些贼人中的头目!已经在府衙外张贴公告!”

  “当真?”“此举大善!”“我要去看看!”

  外地士子一时间还有些愣神,京师国子监的士子们则大喜过望,纷纷起身,朝外涌去。

  欧阳修皱起眉头,这京师士子的戾气怎么如此重,抓個贼子兴奋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

  不过眼见人走了大半,文会开不下去了,他也起身跟了上去,要去见一见那所谓的无忧洞贼首,到底是何等凶恶模样……

  一路上就见不时有人传话,然后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于是乎,越往开封府衙所在的街道走,人群越是拥挤,最后几乎寸步难行。

  若不是这群士子身材普遍比常人高大些,再加上体格还算健壮,聚在一起勉强往里面挤去,恐怕都到不了开封府衙门前。

  “呼——呼——”

  大冬天的挤出一身汗,好不容易到了门前,就见几名衙役正在栏前,守着一位书吏,念诵上面的告示,每念一遍就引发一阵欢呼声,显然消息就是从这里传出的。

  士子们则希望了解更详细的情况,正要再找几名书吏问一问,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朝着府门里面走去,顿时喊了起来:“公孙明远!公孙明远!”

  公孙策回头,颇为惊讶:“诸位怎么来了?”

  文彦博率先道:“明远兄,我们听说无忧洞有贼首被抓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孙策想了想,倒也走了过来。

  在刘府门口,他曾经毒舌战国子监众士子,可当时的许多人,根本不在这些人中。

  就这么说吧,考过解试的,和没考过的,已经自觉地分为两个人群,像张宗顺那批学子就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公孙策也不会正眼瞧他们一下。

  但对这群国子监贡生的态度,却无形中好了不少,此时耐心解释道:“不是无忧洞,是乞儿帮,无忧洞有两个帮派占着里面,乞儿帮是其一,抓住的是自称‘七爷’的丐首,不久前杀害了开封府衙的谢推官!”

  众人不禁动容。

  既为推官被杀感到震惊,又为开封府衙的擒贼效率感到敬佩。

  有些还不太相信的,也知道说的这般详细,肯定是真有其事了,而非随便找了个贼人糊弄百姓,顿时连连称赞起来:“陈直阁真乃青天,有他坐镇开封府,那群贼子想来再也不敢嚣狂了!”

  只要在京师生活一段时间,对于无忧洞就不会陌生,尤其是有年轻妻妾、年幼儿女的,那亲朋好友,甚至左邻右舍都会告诫,如果不能贴身护着,最好还是花钱财雇一下护卫,不然的话,指不定哪天就见不到了……

  这群士子有一半都已娶妻生子,自然有过类似的担忧,也同样知道,真要发生了那样的事情,找衙门是没用的,只能绝望地认下,没想到这回衙门居然真的抓住人了,哪怕不是犁庭扫穴,都让众人惊喜非常。

  公孙策解释完毕,准备离开,韩琦目光微动,突然道:“明远兄,狄仕林是否在府衙?”

  “在啊!”公孙策心想娄彦先就是这位亲手抓回来的,岂能不在衙门?

  韩琦也紧接着问道:“能抓住此獠,是不是狄仕林之功?”

  换成公孙策的意思,就骄傲地回答是,但想到那位的关照,模棱两可地道:“是陈直阁明断,顺藤摸瓜,锁定了与贼子勾结的大族,仕林与我,还有包希仁,也算有些功劳吧!”

  “原来如此!”

  众人都知这位不是虚言吹捧之辈,闻言露出由衷敬意,尤其是国子监学子,纷纷作揖行礼:“多谢明远兄,为京师除此大害!”

  公孙策胸膛一挺,确实荣耀,又拱手还礼:“过奖!过奖!”

  但当他再度准备离开时,欧阳修凑了上来:“可否让我们远远看一看那个贼首,到底是何模样?”

  公孙策扫了眼这个陌生的士子,觉得对方有些不知分寸,提醒道:“此事诸位还是别凑了,此人是重犯里的重犯,关系到来日能否扫清无忧洞,常人是绝对见不到的!省试在即,也不该凑这番热闹……”

  谁知欧阳修的目的并不是真的看囚徒,此言正中下怀,顺理成章地道:“那请狄仕林也出来如何?各州贡生齐聚京师,正要探讨文教之风,在下欧阳修,字永叔,亦有要事请教狄解元!”

  气氛顿时尴尬下来,不少国子监士子斜着眼睛看过去,公孙策也感到莫名其妙,但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干脆道:“阁下急着见?”

  欧阳修道:“倒也不能说急切,只是久闻其名,无缘一见,令人遗憾!”

  公孙策一摆手:“那就是很急,但我劝你先别急!你要见仕林,拜帖、请帖递入家中便是,若是不应,那就是不见,还要怎的?至于到这衙门口,跟我用言语机锋么?”

  欧阳修怔住,没遇到过比自己还冲的,面孔迅速涨红:“你……你怎生如此……”

  文彦博露出笑意,就连王尧臣和韩琦都抿了抿嘴。

  果然这位一旦换成怼别人,顿时变得舒爽起来了。

  而就在这时,发现外面的人群越聚越多,更多的衙役们出来维持秩序了,见到这群贡生举子,倒是不敢怠慢,客气地道:“诸位秀才公,还请移步!”

  别人自然往后退去,欧阳修还待再说,韩琦和文彦博见了,默契地一左一右拉着他,往后面退去。

  “诶!诶!公孙明远,伱别走啊!”

  欧阳修见公孙策消失在衙门里,这回倒是真急了。

  韩琦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永叔兄,无忧洞贼子被擒,对于整个京师都是大事,这才是真正看得到的改变……”

  “舍本逐末!”

  欧阳修听出了这位的意思,不就是说自己的努力那是白费功夫,心头不禁更怒,给出了评价后,猛一拂袖,忿忿离去。

  韩琦苦笑了一下,王尧臣则有些叹息:“这位欧阳永叔才华横溢,但此番省试,恐怕……”

  文彦博冷哼一声,说得就更直接了:“看不起我们这些写骈文、用西昆体的,我倒拭目以待,这位大才子此番能否金榜题名!”

  “倒也不用讽刺于他,欧阳永叔所言的不无道理,只是所求未免过于急切……”韩琦摇了摇头,不太想讨论文风的优劣,转而看向府衙,突然道:“两位以为,此次擒贼,是不是狄仕林的大功呢?”

  文彦博奇道:“真要是他的功劳,没有不认的道理吧?”

  韩琦目光微动,缓缓地道:“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百姓深恨无忧洞,倘若知晓这位能够擒凶,恐怕就一味催促了……”

  破案和缉凶不同。

  案子破了便破了,缉凶尤其是擒拿无忧洞的凶徒,广大京师百姓由衷地希望将坏人全部抓到,如今抓到一个贼首,是不是还要继续抓捕?过于突出个人的功劳,反倒容易被民意裹挟,甚至会被有心之人煽风点火……

  韩琦起初没有想到这点,但见到之前公孙策的表情有了一瞬间的变化,才隐隐察觉到对方所言的有些功劳,很可能是大大的谦虚。

  钦佩的同时,又感到一股强大的压力,这位同样有志于省元的士子缓缓地道:“备考之余,擒获贼首,已是大大的分心,省试之中,我若还是比不过他,那就真的比不过了!”

  王尧臣和文彦博也沉默下来。

  真要如此……

  那在这届科举考试中,便是真正的文有第一!

第161章 和吴景成为狱友的七爷

  狄进并不知道四位历史上的仁宗朝名臣,在府衙外面那么多戏。

  他此时正看着戴着三木,甚至眼睛都被罩起的“七爷”娄彦先,在八个衙役的团团押送下,一步步朝着府衙大堂走去。

  而他的身边,则站着一位道人,裹了一件皮袄大衣,依旧能看出身体的单薄,正是太一宫中那位眼睛盲了,但听力出众的老道士。

  此时老道士侧耳仔细倾听,半响后,给予了确定:“中间那人的脚步,与昔日的游方道士一模一样,是他!”

  “好!”

  狄进实际上已经基本确定了娄彦先的身份,毕竟之前这些丐首七爷和道姑逐云的接触,正常人是装不出来的,如果是以假乱真的替身,也不至于做到那一步,但还是谨慎些为好。

  而且此来,也正好对老道士表示感谢,并且发出邀请:“我之前所言,老人家考虑的怎样了?”

  狄进觉得这位老道士是一位人才,也是此行查案的意外收获,想邀请其成为门客。

  门客听起来是很遥远的事情,实际上但凡大户人家,或多或少都养有一些,之前想要杀害孙洪未成,反被杀的牛一刀,就是驸马养的门客,专门用来干脏活。

  此世江湖人比较活跃,有些好手也会受邀成为大户门客,不说是看家护院,至少以他们的江湖经验,为主家排忧解难,避开某些凶险。

  在狄进看来,老道士听音辨步的能力,可以有效识破江湖人士的化妆,毕竟相貌打扮可以变化,口音节奏可以学习,唯独脚步的独特性是很容易被忽视的,这位在有些时候,足以派上奇效,乃是特殊型人才,值得招揽。

  至不济,这样心境豁达的长者,晚年如此凄苦,也该力所能及的帮一帮。

  或许别的游方道士还会别扭一下,维持闲云野鹤的风度,但老道士整日挣扎在冻死的边缘,怎会不愿,却实在没想到,他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瞎子,还能得到这种礼遇。

  因而他总觉得有种不真实感,紧了紧这位秀才公给自己披上的皮袄大衣,才小心翼翼地道:“老道当然是盼着的……能唤一声公子么?”

  狄进微笑:“当然,老人家的道号是?”

  老道士苦声道:“昔日道号‘观真’,却是难以承付,才落得如今的下场,如今就想恢复本姓,公子便称呼一声穆老道吧。”

  “凭你们也配审我?那个抓我的人呢?是狄进、公孙策、包拯里面的谁?让他来!让他过来!!”

  此时大堂内传来娄彦先的声音,狄进却是头也不回,将老道士带到一旁坐下:“穆老且先在这里休息一下,我这里还有些许杂事,解决了我们再回家。”

  “家……家……”

  老道士眼角缓缓流下一滴浊泪,稽首行礼:“多谢公子!多谢公子!”

  狄进让边上的书吏帮着照看些,然后走向大堂,却不进去,只是从外面看着,那個被衙役压倒在地上的娄彦先嘶吼咆哮,然后差人开始举起水火棍,狠狠打下。

  正好此时,公孙策也从府衙外走进来,到了他的身后:“仕林,为何不进去?”

  “来!”狄进微微侧过身子,让开角度,公孙策一眼看到,娄彦先那满是疤痕的背部,正被水火棍打得皮开肉绽。

  之前那些乞儿受刑,若不是嘴巴里面堵着破布,肯定是哭爹喊娘,凄厉至极,但此人却依旧叫骂不休,好似根本感觉不到痛楚。

  毫无疑问,这位出身富贵的娄氏子弟,在无忧洞里面,早就受过非人的折磨,如此一来,衙门最大的威慑武器,刑讯其实就失去了大半效用,衙门的手段再多,恐怕也比不上无忧洞中那些穷凶极恶的贼子……

  公孙策的面色沉下。

  狄进道:“根据之前的头目交代,乞儿帮前面六位丐首,久不现身,帮中事务都是七爷处理,这娄彦先知道许多关键的秘密,若是能从他嘴里挖出来,便可以给乞儿帮和无忧洞以真正的重创!”

  公孙策明了:“但此人心思极其恶毒,岂会让我们如愿?怪不得你不进去,娄彦先点名要我们去,我们恰恰不能如他的愿!”

  狄进又说道:“我之前还与娄家五郎娄彦伟接触过,此人明显是知情者,却是宁可冒着族灭的风险,也拒不交代,最终还是掌柜姜七深明大义,供出了关键线索,现在已经被保护起来。”

  公孙策目光一动:“如此说来,娄家一旦知道了娄彦先被抓,会不会铤而走险,施以灭口?不仅是娄家,乞儿帮的其他丐首也不会容许‘七爷’活着……”

  狄进微微点头。

  公孙策冷哼一声:“那这番较量不是结束,是刚刚开始呢,确实毋须着急!包希仁呢?”

  狄进笑笑:“他回家备考了。”

  公孙策气愤起来:“这黑炭……不是一心扑在查案上的么?怎么也复习起来了?”

  怪不得在庐州书院时,次次考的比自己好,原来也在偷偷卷?

  狄进失笑:“走吧!我们也回去,擒获了七爷,了却这桩心事,也能全神贯注地备考了!”

  ……

  “是娄家出卖了我?”

  “不……他们不敢……只要我说出那些事,娄家全族都得为我陪葬!”

  娄彦先背上血肉模糊,被两个狱卒拖着,往牢房深处走去,眉宇间的歇斯底里已经消失,露出沉思来。

  刚刚的第一次大堂审问,他挨了三十杖,然后就被押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