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参江
他的暴躁脾气早就在青云门灭门之后被磨得干干净净。
住进扶苏镇以后,谁能想到这个笑呵呵的老头是曾经那个手捏火狮印,做怒目狮子状,一人护持一门火种的程大长老。
江平来了,程千山却有些惶恐起来。
不是因为江平现在的身份,可能是离得远了,虽然在张龙张虎两位大护法口中,江平已经成了天上的人物。
可在程千山眼中,江平留个他的印象,还是那个青云山上贱贱的,帅帅的小男人。
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害怕,好敬畏的呢。
他惶恐的是江平带来的答案。
这些年来,江平一直没有出现过。
程千山并不责怪他,到底他和自家女儿也没成婚,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其实没有任何关系。
但在江平的照拂下,他这些年的日子不要太舒服。
说起来,是他亏欠了。
而且他不出现,就代表没有女儿的消息。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没有消息其实就是最好的消息。
听着那些消息灵通的商人们说着三国大战,一战下来,就是成千上万的士兵伏尸,血能染红一条河流。
程千山不自觉拿青云门的那一夜对比,事后又觉自己小家子气了。
一个小门小派的覆灭哪能比得上成千上万的钢铁洪流冲锋。
那种场面,是他如何想象都觉得失真的样子。
如此,他对女儿的思念就更不用说了。
甚至连他的儿子都给取名为念姊,就盼着自家女儿平安归来。
如今江平来了,也就代表他觉得可以见自己了。
而见自己,也就意味着琳儿的消息到了。
程千山眯了眯眼,强忍着鼻中涌来的酸意,还有眼眶里的湿热,他怕听到自己不愿意面对的消息。
不过他到底不是婆妈之人,这些思绪在他脑海中转动一番,就听他涩声问道:
“他来了,到哪儿了?”
张龙张虎还沉浸在主上来了的消息中,虽然感觉这位陈兄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是不妨碍他们回答道:
“还有两日,主上就会到达扶苏镇。”
“按照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主上的兴致不错,准备一路上游玩一番,因此速度不会快。”
“不过我们也得早做准备,不能在主上面前失礼了。”
“两天?”
程千山眼睛一瞪,连伤感的情绪都忘记了,他有些不可思议地叫道:
“你们叫我提前两天准备,就为了迎接他?!”
张龙张虎眉头一皱,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程兄,我们兄弟俩知道你与我们主上有旧,但礼不可废,主上过来,提前两天准备已是迟了。
你还有什么意见?
你难道忘记了扶苏镇这些年受到的优待,忘记了那些官员对你的客气,还有现在整个黑白两道都认你的面子。
那可都是主上给你的。
就连我们两兄弟,也是主上所令,为了保护你们而来。
还是你觉得你一个区区宗师,真的有如此本领?”
张龙张虎不知道程千山是自家主上的老丈人,还以为程千山是他年轻时的恩人,所以才颇多照顾。
毕竟谁不知道江大人出身微末,只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门派出身。
而这个门派就叫做青云门。
至于什么夜雨楼入门杀手,那都是子虚乌有,纯属诬蔑!
面前这个程千山就是当初灭门的青云门的大长老,按照正常的故事发展中。
应该是这位程大长老当初慧眼识珠,对微末之中的江大人多有照顾,所以才有今日因果。
所以张龙张虎虽是被胁迫而来,但毕竟程千山对他们两十分客气,一应待遇都是最好的。
加上自家主上的存在,他们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不敢忘记自己的职责。
此刻见到程千山竟然对自家主上似乎有些不满意,俱是觉得这位程大长老有些不识好歹的样子。
自家主上何许人物,能够在游玩路上想到程千山,那是他三生有幸,怎敢如此懈怠?
因此这会儿两人的眼神不要太有压力。
程千山顿感委屈。
他当初可是差点就成了江平的老丈人,而且女儿早就和他私定终身,他也默认了。
所以他抱有一丝老丈人的矜持怎么了?
最爱的白菜都被他拱了,还不准他傲娇一会儿吗?
可惜谁让江平没真的娶她女儿呢。
这会儿见自己都成了张龙张虎口中忘恩负义,不识好歹的人,他也是有苦说不出。
最后他只好叹息道:
“哎,两位张兄,不是我不愿意去迎他,而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有些复杂。
所以……总之我全权授权给你们,你们想怎么弄就怎么弄,我不反对。”
张龙张虎对视一眼,觉得这其中似乎还有他们不了解的情况在。
毕竟涉及到自己主上,他们也不敢详问。
不过这样也好,所有东西都是他们准备的,他们也能在主上那儿多挣上一份功劳。
于是两人都点头认可。
“好。”
看着张龙张虎兴冲冲离开的样子,程千山脸上愁容重新挂上,看着院上的天空,悠悠再叹了一口气。
……
两天后。
扶苏镇口。
今日所有来往的商队都得调整出镇入镇时间。
好在大家都提前接到通知,也没什么抱怨,也不敢有什么抱怨。
因为这个命令是有镇上的两大凶人,凶龙暴虎两位宗师大人下达的。
这些年来,张龙张虎为了小镇秩序,也出了好几次手。
每一次都是血流成河,血腥气弥留街道,三月不散,是能令小孩止啼的存在。
所以他们的命令,除了程大镇长的话之外,其他人是不敢有丝毫意见的。
肃清了街道,以免闲杂人等打扰大人。
张龙张虎就带着一大堆人,都是镇子中的富户名绅,还有商行管事老板,有些名望的人。
他们此刻都老老实实站在一起,等着某个身影的到来。
程千山左手抱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右手边则是他的结发妻子,程琳儿的母亲林婉儿。
十年过去,林婉儿倒没有多少改变。
她脸上妆容依旧精致,容貌也不显老,除了因为这些年来养尊处优,加上生了个孩子,多了几分雍容和丰腴外,她的形象比之十年前,倒是更加符合半老徐娘,风韵犹存这个词。
她一手挽着程千山的胳膊,脸上带着几分希冀,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真的有琳儿的消息吗?”
程千山点点头道:“会有的,不然那个混小子不会来见我。他躲了我十年,也等了琳儿十年,也是时候了。”
说着他捏了捏怀中小孩的脸蛋道:
“念姊,记住爹爹之前说的,待会人来了,你找那个最帅的男人叫姐夫。”
林婉儿锤了一下程千山的胳膊,嗔怪道:
“胡说什么呢?他和琳儿连亲都没订过,你就不怕待会热脸贴了冷屁股?”
程千山看着自家小儿子圆圆的,可爱的小脸蛋,苦笑道:
“这两天我也想明白了,如果琳儿真出了什么事,我们家也就只能指望着他了。”
说着,他眼神余光扫过张龙张虎身后的众多鹌鹑般的人影。
“我们已经被架到火上了,要是没了他支持,那些家伙就会像野兽一样冲上来,把我们撕得粉碎。
呵呵,请神容易送神难,何况这些大神还是自己来的。
我老程硬气了一辈子,可是为了你们娘两,我这份面子也就不算的什么了。”
“不过你尽管放心,就凭他这些年对我们的照顾,足以说明他这人心中还是有琳儿的。
就算是念着琳儿的那份情,他也不会让我难堪的。
诶,我当初就不该听你和你爹的话来当这个什么镇长,搞得我现在骑虎难下。
你说我就是挣再大的家业,可你们娘两又能拿得了多少?”
听到程千山的担忧和埋怨,林婉儿没好气道:
“行行!都怪我,就该怪我当初不该看上你这个老头子,搞得我里外不是人。
这些年我也没瞧着你当的不开心啊。
这会儿觉得受委屈了,倒是来拿我撒气。
行啊,程千山,回去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
程千山脸色一垮,赶忙求饶道:“婉儿你别生气,都是我嘴不会说话,我怎么敢怪你?
念姊赶紧说话,帮爹求求情。”
程念姊见自家爹娘又习惯性地拌嘴,却是小大人般叹了一口气道:
“爹你怎么不长记性呢?你哪一次能吵过娘?”
“还有爹爹,你不要把我当三岁小孩好不好,我都五岁了!”
程念姊伸出一个手掌,力图证明自己也是能说得上话的人了。
“我长大了!”
但下一刻,他就流露出小孩心性,面露期待和惊喜的表情道:
“爹爹,今天我能见到姐姐吗?”
他早就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可是爹爹告诉他,姐姐去了很远的地方。
在他三岁跟着先生念书的时候,突然有一天,他回家大哭了一场。
后来细细询问,才知道他在课堂上问先生,说自己经常听到街头的狗剩说自己爹去了很远的地方,那么很远的地方在哪儿。
先生不疑有他,毕竟三岁小孩懂什么。
于是就跟他解释说,有时候为了不想家人伤心,就会说去世的亲人去了很远的地方,这样子就不会觉得他不在了,只是远游了。
程千山为此哭笑不得,却也不得不感慨老天爷对他何其优厚。
灭门之祸,只有他这一脉活了下来。
女儿走了,又给了他一个儿子。
听到小儿子想姐姐了,程千山虽说也不敢确定,但还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