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方程式 第15章

作者:二目

这也解释了,为何一只狐妖会对枢密府如此熟悉。

师父曾是青剑,那黎至少也能算得上半个青剑的徒弟,若她不是妖怪,单轮辈分恐怕还在负责士考的监考官之上!

“你师父为什么要逃离枢密府?”

“她没说过理由。”

“你对枢密府的了解,都是她教的么?”

黎虚弱的点了点头,“不止是这一点,我所知的一切都是她教的。”

夏凡心中顿时一动,“也包括方术相关的知识?”

“教过不少,所谓只有人才能掌握的术法也不过如此,并没有那么深奥难懂。”她斜眼扫了夏凡一眼,“怎么……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到么?”

都这种时候了,还不忘嘲讽两句,她师父真是教得一手好徒弟。

“你该不会觉得我自大到认为自己术法天赋天下无双吧?”夏凡摊手道,“就连青山镇里都有一堆考生比我厉害,被狐妖超过也没啥好奇怪的。”

“你……不感到嫌恶吗?”这回轮到黎讶异了。

夏凡一时有些迷惑,“这有什么问题?”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黎盯着他道,“枢密府规定,天下方术都归人所有,任何异类皆不得染指。如今你们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妖学会,甚至比你们更为擅长,你就没有任何想法吗?”

“关我屁事。”夏凡脱口而出道。

“什么?”

“呃……”意识到有损形象,他连忙补救道,“我的意思是,固步自封不会带来丝毫好处,何况有教无类,相互学习才是提升自己的最好方法。”

与此同时他心里腹诽不已,又不是我教的你,我能怎么办?你学得快是你有本事,难道因为本事不如一只妖,就要搬出枢密府来威胁对方?那也太自欺欺人了吧。还有枢密府这狗屁规矩说得好听,但事实就是术法知识全被他们控制着,一般人根本无从接触。否则他也不必为了求知解惑,而先来参加士考了。

黎也在打量着夏凡。她微微蹙起眉头,其中既有伤口刺痛的缘故,亦有来自内心深处的不解——她无法辨别出对方是否在说谎,却能感受到对方语气中毫不在意的态度。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哪怕是她的师父,在教导她方术时也曾流露过一丝犹豫,那毕竟是方士凌驾于常人之上的依凭。可对方似乎压根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这让黎甚至有种错觉,那便是在夏凡眼里,自己和他并无区别;不仅如此,他跟那些无法感知气的人,也没什么区别。

这怎么可能?

感知上的混乱令黎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发现越是接触对方,反而越看不透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样如何?”夏凡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我们重新商量下合作的事——聊天这部分不变,我帮你打听你师父的下落,如此总没问题了吧?”

“你要……帮我?”

“没错,但相对应的,你也要告诉我你学到的东西。”他直截了当道,“毕竟作为一只狐妖,想要知晓一名青剑的下落绝不会太容易,可如果枢密府里有人照应,情况就会好上很多。怎么样,这种机会错过了可没有第二次。”

黎不禁张大了嘴,大多数想要加入枢密府的方士,不是为了求权,就是为了扬名立万,因此都会不自觉的维护枢密府的威望与规矩。而眼前这个人,似乎对枢密府一点忠诚都没有,还没进去就想着挖其墙角,简直闻所未闻。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忍不住问道,“你参加士考究竟是为了什么?”

夏凡想了想,“大概是为了踏足我从未到过的领域,见识我从未见过的景色吧。”

荒诞不经的回答,黎心想,可不知为何,话语里却有种莫名的诚意。

沉默许久后,她才轻叹口气,“若是你执意如此的话。”

“你同意了?”

“前提是你真能通过这次考试,成为枢密府的一员。”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答应,妖物和方士太过接近从来没有什么好下场,可对方说得也没错,单靠她一个人想要挑战枢密府,找回师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何况对方救了自己一命,她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用来抵偿,这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这个……”夏凡却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通过下次士考行不行?”

黎怔了怔,顿时没好气道,“连在枢密府当内应的大话都敢说出口,结果考试反而没把握过了?”

“现在情况比较特殊,”他无奈将士考大致情况讲述了一遍,“谁也不知道倾山阵的大荒煞夜是个什么情况,我一个人还好说,带上你就不一定能保证安全了。”

“原来如此。”黎若有所思道,“难怪小镇下方会有如此多条井道。”

“井道?”夏凡好奇的问,“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莫非你对大荒煞夜一无所知?”狐妖挑起眉角,她开始怀疑跟对方合作是否是个错误了。

“咳,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你师父有跟你说过这个吗?”

“当然,它不止会影响到当地人,还会牵连出许多并发问题,处理不当很容易赤地千里,算是枢密府历来监管最密切的邪祟现象之一。”

果然,狐妖在这方面的知识远超自己,夏凡心想,她到底曾是青剑的弟子,就算比不过万物天识的洛家,相较其他考生肯定要强上许多。他原本只想通过对方了解妖类,没料到她在术法方面也颇有积累,完全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

“详细说给我听听吧——关于大荒煞夜的事。”

黎深吸了口气,“也罢,就当你救治我的医药费好了。”

……

两刻钟后,夏凡总算对大荒煞夜有了一个全面的了解。

按照黎的说法,它并不算一个罕见的现象,永国覆灭的最后几年里,煞夜曾在多地出现过。无论是战乱、饥荒、水灾、天变,只要是非正常死亡骤增,就有可能在阴盛时引发大荒煞夜。

由于每个地方的阴盛期皆不相同,所以需要枢密府分别监控,一场大荒煞夜视规模可持续数年到数十年,直至积攒的怨魂全部散尽为止。此处的“怨魂”和他想象的也不尽相同,并非死者残留的意识,而是强烈浓郁的气所导致的异象。

当这股特殊的气蔓延扩散时,就会产生跟魏无双所说的“生者死、死者生”相仿的效果。气和死物——也就是积的重新结合,将生成混沌。这种宇宙初开的物质不与世间任何秩序相容,其实质也非人能理解。具体表现为尸骸从地下爬出,亡者穿开棺木,袭击还活着的人。所到之处哀嚎遍野,所谓的“大荒”便是此意。

这让夏凡不禁想起了一个词:丧尸围城。

他还专门向黎确认过,只剩骨头能不能动起来,得到的是一记白眼,答案是不止骨头不能动,破损腐朽的尸骸也不能动。它们不过是提供了一个架子,真正让它们动起来的,是“气”与附着上来的“积”,后者可以是泥土、砂石、枯枝等周遭物。当怨魂强大到一定程度时,即使没有骨架,它也能自我成型。这些东西被气所驱动,一旦耗尽便会自行瓦解,因此生者的气是对它们最好的补充。

这也使得他的丧尸永动机试验还未开始便宣告破灭。

枢密府将煞夜中小的祟物称为「魅」,大的叫作「魔」,但不管是魅还是魔,都无灵智可言,反应迟缓,因此有着坚固城墙的大型城池,或地形狭窄的要道对这些邪祟都有较强的防御能力。它真正让人难以提防的点在于,谁也不知道城镇下方埋有多少尸骨,哪里会钻出新的敌人。

这也使得枢密府独立出来后,要求工部重新制定营建规范,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墓地不得设在城内,最少距离外城墙一里,且不得安葬犯人、冤死者以及来历不明之人。动物尸骸则必须集中焚毁,随意丢弃者视为犯罪,轻则罚款,重则监禁。

黎的讲述让夏凡大开眼界,他也算是明白对方为何会提及井道了——小镇不仅没有城墙,连个木栅栏都看不到,因此枯井下方的暗道就成了相对容易防守的地方。一旦发挥不出数量上的优势,魅对方士的威胁并不算大,踞险而守的话,只坚持一晚上还是希望不小的。

“倘若实在不行……你也不必勉强。”黎低声说道,“小镇地下我也待过,可供容身的区域有限,最多也就进去五六十人,再多就会有窒息的风险。你既然没有抢到头筹,现在想去恐怕大地方都已被世家所占……和散门争的话,你又不一定能赢过对手。而有些井道过于深邃……谁也不清楚里面藏着什么……如果只为追求隐蔽狭小,或许反倒会让自己……身陷险境。再等三年的话……”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连呼吸也变得微弱起来。

这时夏凡才注意到,狐妖额前的发梢已被汗水浸透,摸上去竟有些烫手的感觉。

这家伙为了把话说完,居然硬撑着身体的不适,连一声都不吭么……

他轻轻捂住她的嘴,打断了她的呢喃,随后起身拉下窗板,令房间重新回归到黑暗中,“这些信息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你先好好休息,我晚点再过来为你换药。另外不用担心考试的事情——无需等到三年之后,我已经找到了过关的方法。”

第二十三章 撤离计划

与此同时,青山镇外的大帐中。

红木长桌上已摆上了一副沙盘,监考官沈纯正根据镇子里不断传来的情报,调整着盘中的旗帜部署。

“我看到对面乱哄哄的,发生什么事了吗?”随着一声浑厚的问话,霸刑天和矮个子监察官走入账内——这几天两人每逢午后都会前来视察,而且从不安排手下通报,沈纯早就习以为常。他正待行礼回答,却被一只大手制止下来。

霸刑天打量了一会儿沙盘,才饶有兴趣的“喔”了声,“他们这是发现自己身在何处了?”

“回大人,正是。”

“不错不错,这才第五日,比十二年前那次快了近两天啊。”镇守赞许道。

“为什么是十二年前?”另一人问道,“士考三年就有一轮,哪怕倾山阵情况特殊,也应该是六年一次才对。”

尽管已经知晓自己的上司对这名年轻人特别宽容,但考虑到两人的品级差距,对方的耿直与随性依旧让沈纯暗自咋舌不已。只是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因此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摆弄着自己的沙盘。

“因为那次的合格率太低,上头不得已停了一回。”

“合格率太低?”

“我记性不太好,应该是一百四十多人参考,最后只有九人过关。”霸刑天笑了笑,“当年枢密府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才让总录取率保持在五成左右的。”

沈纯不由得挑了挑眉,他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个内幕。这意味着其他考场的通过率被大幅提高,变相便宜了那些非倾山阵的考生。如此想来,他自己好像就是十二年前的合格者,不会是因为借了此地的光吧?

“这岂不是不公平?”矮个子提出质疑道。

“士考考场因地制宜,又怎么可能个个一样?”霸刑天摇摇头,“有难的,自然就有容易的。当然,府内在分配职务时也会考虑到这一点,从倾山阵出来的方士,起点就要比其他地方高一截。”

“哦?这倒是个办法。”

“另外,合格率低也不是此地暂停一届的唯一原因。事实上,不必要的损失是另一个关键。”霸刑天摸了摸胡子,似乎有些感慨,“那一年,一共有三十多名考生折损于此,这已经超出了正常范畴。放到其他考场,他们说不定都能成为优秀的方士,这是枢密府的过失。当然,今年不会重蹈覆辙了。”

三十多……损失率竟达两成?沈纯心里一跳,都过了这么多年,倾山的大荒煞夜还如此具有威胁么?难怪枢密府会在小镇布下那么多封魔桩,六年前的停办估计也是为了测试效果,确定万无一失后才重新启用来着。

“这一回你推测有多少人能合格?”矮个子望向沈纯。

“那得取决于他们能发现多少藏身地。”他连忙回答道,“一些封禁口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散,坚持得越久,机会越大。按规划,所有地方都利用起来的话可以保证一百人的合格数。考虑到不可能所有地点都被考生找到,最终结果应该会在七八十左右。”

“看来我们的忙活没白费。”霸刑天满意的摸了摸胡子,“上届出现问题的一大缘故就是缺乏指引,大部分考生到最后一晚才意识到大荒煞夜的存在,慌乱之下出了很多状况。”

“大人说得是。”沈纯自然清楚镇守说的是那些假扮成镇民、和考生交易信息的府内人员——他们不止能影响到考试走向,还可以获得镇子内的一手情报,为考官评分提供依据。“这样的考场也更加贴近真实环境,提出者无疑是个天才。”

“不过仍有一点奇怪之处。”霸刑天指向沙盘断桥位置,“每个考生或群体获得的信息量应该各不相同才对,但这些人的行动怎么看上去像都知道了一样?”

“据我的手下报告,洛家的洛轻轻主动将自己的发现告诉了所有考生。”沈纯拿出一纸条递给镇守,“不止如此,现在他们的撤离也是洛轻轻一手组织的。”

“还有这事?”后者飞快的扫视了一遍,随即仰头大笑道,“后生可畏啊!她这已经是把自己当成了枢密府的方士,正处理着当地的邪祟事件呢!”

“没错,此人必定未来可期。”沈纯也露出惜才的笑容,“这次士考,她十有八九是头名了。”

那名监察官却没有笑,他接过纸条默看了一会儿,“洛家么……”

“怎么,不满意?”霸刑天咧嘴道,“我已经很久没见到行动力如此之强的小姑娘了。枢密府不缺精通方术、战力强大者,反倒是缺少带头谋划之人。她要是去了京畿,我敢保证会引得各方争抢。你可要考虑好了,近水楼台的机会可不多。”

考虑……考虑什么?镇守大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沈纯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为何自己的顶头上司要和品级远低于他的监察官说这种话?

“但世家弟子的话……”矮个子放下纸条,重新拿起桌上的名册,再次翻看起来——这一回,他索性跳过了前面十几页,从散门部分看起。“沈监考,马茹雪……这人你认为如何?”

“打听线索方面很熟练,方术水平未知,从目前的表现来看,很有可能选择退出。”沈纯一边回答,一边悄悄打量着对方。他可以听得出来,监察官大人似乎对世家子弟颇有偏见,似乎更青睐于散门。但问题是,这些世家本就是依附枢密府而壮大成型,和真正意义上的家阀相差甚远,作为府内官员,他的态度实在有些奇怪。

对方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后,忽然轻轻“咦”了一声。

“你不是说这个家伙很快会被淘汰吗?他怎么还在镇里……而且不止银钱翻了几倍,连灵火之源都拿到了?”

沈纯眯眼望去,发现矮个子所指之人正是夏凡。

“这人运气确实不错,根据汇总的消息,他从淘汰考生手中筹到了不少银子,渡过了前期出局的危机。至于那瓶灵火,目前仍不清楚他是如何得来的。不过……除了运气以外,他也没有太多出彩表现了。”

“你不看好他能过关?”

“是。考试中很大一个指标是交涉能力,而和他唯一走得较近的,只有一个同乡。伙同的人越少,抗风险的能力就越低。特别是像大荒煞夜这种高危事件,一个人安然度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当然,他跟随其他考生一道退出的可能性也很大,这亦不失为一种明智选择。”

说到此处,沈纯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这个叫夏凡的考生还真有点古怪,前面只有五两银子的时候花钱如流水,后面凑到二十多两了反而谨慎起来。如果把这些银子洒出去,多拉拢点考生结成小队,排名也不会是现在这样子。

矮个子又翻了几页,最终失去了耐心。他将名册扔回桌上,拍了拍脸上的银面具,“世家就世家吧……总比没有要好。”

不知为何,沈纯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忽然,对方双手撑桌,身子猛地前倾道,“对了,我差点忘了问你——沈监考,你这些天有发现谁可能是倾听者的征兆吗?”

沈纯不由得退后一步,“不……当然没有,下官如果发现线索,肯定会第一时间上报给两位监察官大人的!”

“啊,是吗?”矮个子仿佛意兴阑珊地收回手,朝霸刑天说道,“霸大人,我没其他问题了。”

后者点点头,和他并肩走出了大帐,只留下账内一脸莫名的监考官。

沈纯许久都没能想通,为什么对方在问出那番话时,语气并不是提醒或警示,而是夹带着些许……期待?

……

“师姐,这是明天撤离的名单,我按照他们报上来的顺序填写的。”

洛悠儿将一份写满名字的纸放到洛轻轻桌前。

“辛苦了,记得明天一早一定要让他们按这个顺序离开小镇。这种事最关键的——”

“就是秩序,我不会忘记啦。”洛悠儿打断了她的话,“你都说了好多遍了。”

“如此便好。”洛轻轻无奈道。

“那你继续忙,我就不打扰你了。”师妹笑着离开了卧房。

她揉了揉略有些酸痛的眼角,起身将灯芯拨长了些,屋里的火光顿时大了不少,而此刻窗外已是漆黑一片。

今天木鸢的组装并不算顺利,大概是存放的时间太久,骨架方面出了好几个岔子,但总归没有影响到其使用。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将放飞日延期到明天一早,只要无大风大雨,想必不难带着人和绳子飞过这五丈不到的距离。

当然,飞过去才是开始。想要将这么多考生送出小镇,单靠几架木鸢绝对不够,他们得自己用麻绳弄出一条简易的“桥”来。这种绳桥肯定撑不起太多重量,因此每次登桥者都必须严格控制,另外还有时间问题与意外处置……可以说,这项行动需要的谋划、筹备与执行力都和过去的小打小闹截然不同。

她作为发起者,必定不能出现任何失误。

看来今天得一夜无眠了。

洛轻轻苦笑了下,不过随即又有些安心的感觉——至少今晚她不用担心熟睡后被人偷偷摸到卧房里来。

老实说,早上发现房间被入侵时,她心里曾一度如坠冰窟来着。

还好潜入者并没有真对她做什么,否则她接下去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也使得洛轻轻一段时间里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浮现出对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