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西城墙离他们太远,还得跨过大半个堆场,不如干脆向北避险,赌一把东升国人撤得比他们更快。
“夏凡!”忽然,堆场另一端传来了黎的呼喊。
“别过来,你去找可以遮蔽的地方!”夏凡也扯着嗓子回吼道——如果魔真的炸开或坠落,堆场区域无疑是最危险的地方。
但紧接着夏凡的心猛地被提到了嗓子眼,只见黎浑然不顾头顶痛苦哀嚎的魔,转身便朝仓库方向冲来。
莫非雨声太大,盖过了自己的喊话?
不对,狐妖的听觉本来就异于常人,就算雨幕再大,她也应该能分辨出自己在说什么才是!
夏凡抬起头,紧盯疯狂蠕动的魔,生怕它突然发生什么变故。
偏偏就在这时,变故陡生——在狂风骤雨之间,夜幕中竟好似裂开了一条缝隙,将魔笼罩其中!魔似乎想要逃离,但残破的身躯却不断被卷入缝隙,原本一个长达数十米的怪物,转眼便缩短了一半!
这是什么情况?
难道自己看花眼了?
夏凡揉了揉被雨水打湿的眼睛,再次瞪眼看去。
没想到这便是最后的景象。
魔完全被吞入缝隙之间,连带着绝望的嚎叫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与此同时,那条缝隙也融入黑暗,天空又恢复到了原有的样子。
“喂,快上来!”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收回视线,狐妖已经趴在了他面前。
夏凡没有翻身一跃,而是走到她的头部,摸了摸那柔软的脸颊,然后倚身靠了上去——虽然毛皮都已被雨水打湿,但隔着肌肤,依旧能感受到她传来的热量。
“你、你在干什么啊?”黎愣住。
“累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振作点,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等安全了你想靠多久都行——”
“不,我们已经安全了。”夏凡缓声说道,“你看天边。”
黎转头望向堆场上空,不由得一怔,刚才还挂在那里的魔已不见踪迹,不仅如此,天空的颜色也逐渐变得明亮起来,仿佛浓墨浸染的画卷正一点点被雨水洗去痕迹。片刻之后,金霞城重新迎来了久违的白昼。
第一百六十七章 能带来快乐的事情
待到下午时分,大雨也逐渐平息。
没有了大荒煞夜的威胁,它可以说来得恰到好处,城内所有的失火点都被浇灭,升腾了一天一夜的浓烟总算得到了抑制。
公主原以为还有一场恶战在等待自己,但侦查小队从前线带回的情报让人大感意外。那艘不可一世的炮船见战况不对,在扬帆撤离时被黑雾砸中,半边船身塌陷,此时已被水流推至入海口的岸边搁浅。
船只周边没有敌人活动的迹象,考虑到又是风雨又是煞夜,活下来的东升国水手很可能已经弃船逃离。
之后便是彻底搜查城北和城东,以防有敌人藏进民宅中。同时开放部分居民陆续入城,以减轻营地的供给压力。
宁婉君自然也没忘记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王家。虽然此家族不是造成金霞城大劫的直接凶手,在某种程度上却比凶手更加可恨。
她将抄查王家一事交给了徐三重和李公公去负责。
当然,她最开始是想让夏凡来负责此事的,只不过对方回拒了这一提议。
两天之后。
“我能动了吗?”
“请再坚持一会儿。”秋月将绷带多缠了胳膊两圈,最后固定在公主的背后,“好了,您试下影不影响活动?”
宁婉君转了圈胳膊,又深吸了两口气,“前胸……感觉紧了点。”
“啊,那没关系,殿下的尺寸我是最清楚的。”秋月拍拍手道,“绑得紧才不会拉扯到肩膀的伤口。”
“公主殿下,我来看你啦。”墨云推开寝宫的房门,看到宁婉君赤着上身的模样又慌忙退了出去,“呃……我不知道你在更换绷带。”
“无妨,这在军中乃是常有之事。”宁婉君不以为意道,“你进来说话。”
墨云犹豫了下,最终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她重新走进房间,假装四处张望,眼角的余光却一直停留在公主身上。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公主解开衣裳的样子——对方的胸口与左肩被包裹得严严实实,而右肩和腹部则暴露在外。宁婉君平坦的小腹上没有一丝赘肉,肚脐两侧的线条匀称展开,与肋部相连。肩膀看上去圆润白皙,半截锁骨微微上斜,将脖子的曲线完全衬托出来,显得精致玲珑。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副娇小的身躯,却能爆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即使在沙场上征战驰骋也丝毫不落下风。
“肩膀处的伤口……好些了么?”
“那本就不是什么致命伤,如今已基本无碍。”宁婉君轻松道。
“才没有这么简单,”秋月反驳道,“如果这伤放到婢子身上,保不准得在床上休养一个月。若是放到墨云姐身上——”
“行了。墨云又不会上战场,哪有你这么假设的。”
“婢子只是想提醒殿下,就算是感气者,能承受的伤势也是有极限的。而且……它远不能说是无碍吧?”秋月拿棉巾垫在她的肩头,“您看……又出血了。”
“殿下……宁婉君,”墨云皱起眉头,“你就一定要自己冲在最前面吗?我不太懂军阵之事,但阅遍史书,也没有哪名皇室亲征时会带头冲锋吧?”
“所以他们也没有谁能真正控制一支军队。”宁婉君笑了笑,“你觉得我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拉拢到如此多愿意跟随我的兵士的?”
不等墨云开口,她便接着说道,“其实很简单,第一我能带他们打胜仗,第二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士兵最信赖的,永远不是坐在庙堂之内的帝王或大臣,而是能和他们一同浴血奋战、并取得胜利的将领。也许往后有一天,我不必事事在前也能稳操胜券,届时我才有资格考虑这样的问题。但至少现在,我必须先确保能一直赢下去,才有机会扳倒实力远超于我的敌人。”
墨云张了张口,最终没能说出劝阻的话来。她固然希望对方能平安无事,但心里也无比清楚,若以安全为名而导致败仗,只会让公主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毕竟她要走的那条路本就是一条险峻无比的荆棘路。
墨云默默下定决心,一定要尽快完善机关兽的各项设计,并将批量制造早日推上日程。
金霞城一战机关兽的潜力已展现无疑——她相信一旦这样的装备能配备上百来号,不,哪怕十来号人,都能极大提高公主的胜算。
“对了,夏凡在哪?”宁婉君披上宽松的外袍,随后系紧腰带,“这两天他好像没来看过我。”
“这个……其实是有的。”秋月连忙解释道——如果换做以前,她巴不得公主不知道此事,“大战结束后的当天晚上,他来过寝宫一趟,不过那时候您刚服完药已昏昏入睡,所以他也没多作停留。现在……他应该也在山庄内吧。”
“晚上来的么……他还真是不挑时间啊。”宁婉君轻笑一声,“也罢,我正好有点话想问他。”
“让他过来见您?”秋月立即接道。
宁婉君想了下,“不必,我已经憋了两天了,就当出去散个步吧。”
走到偏院门口,公主挥挥手,示意侍卫不必通报,独自迈进了院子。
放晴两天后,山庄中早已看不到下过大雨的痕迹,室外阳光普照,晒在身上有股暖洋洋的感觉。
夏凡正躺在长椅上闭目微憩,不过他的头垫的不是枕头,而是垫在狐妖的双腿上。黎似乎也任由他如此,双手捧着一本书册正细细翻看。
这副景象明明有哪里不对劲,却让宁婉君感到了一份莫名的宁静与谐和之感。
见到公主到来,黎先微微低头致意,随后放下书本,拍了拍夏凡的脑门。
后者翻了个身,“说好了的,安全后想靠多久都行。”
“话虽如此,不过你确定要在公主殿面前也是如此吗?”
夏凡顿时睁开眼,弹身坐了起来。与宁婉君对视一眼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看了眼天空,“今天天气真不错啊。”
宁婉君被逗笑了,这是什么掩饰之法,未免也太敷衍了吧!
大概整个金霞城中,也只有他敢如此胡来。
没错,是胡来,而非大不敬。
因为他并不是刻意如此,这种状态对他来说才是常态。
“确实不错。”宁婉君耸耸肩,随后又被肩头传来的刺痛提醒伤势还未痊愈,“你明明有空在这儿晒太阳,为什么不去抄查王家?我赏赐不了官位,也没法给你封爵,查抄就是目前我能给的最大奖赏了。”
抄封的同时装满自己的腰包,这是一条各方默认的规则。
“抄查还要挑挑拣拣,能带走的又有限,除非是专业人士,否则并不能给人带来快乐,所以这种事我还是不掺和了。”夏凡站起身来,“殿下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银子不能带来快乐,靠在狐妖的腿上反而能?宁婉君无法理解这种喜好。
她决定忽略对方的解释,“嗯,王庆之死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善后之策
“怎么死的?”夏凡停顿了片刻才问道。
“自缢于自家府邸。徐三重在卧室中找到了他的尸首。”
“莫非是畏罪自杀?”
“可以这么认为。”宁婉君点点头,“另外王义安的下落他们也找到了,被软禁在南城区一栋王家酒楼的地下室里。被告知金霞城内所发生之事后,他整个人都疯癫了。换而言之,这件事并非父子齐心,更多的反倒是长子的主意。”
“这也是我不喜欢查抄的原因之一。”夏凡唏嘘道。
他倒一点不可怜王家父子的下场,金霞城的战后统计仍未完成,但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有超过一千两百人死于这场袭击,公主的部队也折损近七百,伤者就更多了。加上众多房屋被焚毁,损失不可谓不惨重,王家理应为此承担罪责。
他只是不想见到一个年过半百之人在地上摸爬打滚,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模样。
“不过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王任之的踪迹。”宁婉君接着说道,“李公公有安排人进行审讯,可大部分仆从都说不出王二公子的下落。这很是稀奇,那么大一个王家少爷,居然最近都无人见过,所以我倾向于王家提前把他秘密送去了别的地方。”
“你不会是想把王任之也给……”
“斩草要除根——”宁婉君眯眼盯了夏凡一会儿,“——才怪。”
后者抽了抽嘴角,“殿下,你没听说过君无戏言吗?”
“诶,我以为你会笑的。”
“为何?”
“这不是你平时常用的腔调么。”宁婉君轻哼道,“还有君无戏言是什么鬼,你别学庙堂里那群老头子说话,我觉得你说话的风格挺独特的,没必要改得和读书人一样。”
“这就叫人传人现象。”黎冷不丁插话道。
得,这两人都被感染了。夏凡扶额道,“王家的事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也是我想跟你商量的问题。”公主立刻恢复到一本正经的模样,“如果上报给朝廷,东升国入侵可是大事,兵部免不了会慎重对待。比如在申州沿岸建设更多哨塔,调整申州军的部署之类,这对金霞来说不是个好消息。”
“的确。”夏凡表示认同。
“若是隐瞒自然不会有以上问题,但问题是能隐瞒多久。”宁婉君背着双手在院中渡步起来,“你或许还不知道,金霞城的官府已经被扫荡一空了。”
“扫荡一空?”
“徐三重在王家府邸中不止找到了王庆之的尸体,还找到了肖太守等一众主官的尸体。活着的只剩下督邮和功曹,可神志已完全丧失,成了痴呆儿。”
夏凡倒吸了口气,“我还以为开始官府几乎没有什么抵抗是因为他们早就跟王家同流合污的缘故。这王庆之居然做到了如此地步?”
“平时再怎么勾连也不至于拿自己的官身和前途去赌,王庆之应该一开始就打算把失城之责推到官府头上,可惜他们都低估了东升国的威胁。”宁婉君停下脚步,“如今金霞城没了主官,就必然会影响到后续的税收、稽查、考核和上京述职,这一点是绝对隐瞒不了的,我即便接管府衙也无济于事。更何况这些人还有自己的亲戚、家人,此事迟早会暴露。”
“大致情况我了解了,不过……”夏凡组织了下措辞,“为何你要询问我的想法?我对金霞官场与时局的了解恐怕还不如那位墨家小姐。”
“但你的判断很重要。”宁婉君回身望向他,“如果可以,我自然倾向于什么都不说,这样不仅最省事,而且当贵妃娘娘和太子他们注意到金霞城已脱离掌控时,心里所想的事情一定会十分有趣。”
“呃……贵妃和太子?”
“不必在意这些细节,还是说你想听听我的原委?”
“不了,你继续。”夏凡咳嗽两声。
“总之,第二个选择能让我感到很快乐,但接下来恐怕也要面对整个大启的围剿。而你作为……时常能想出破局之法的人,我自然想从你那里得到一个答案——如果两三个月后就与各州兵戎相见,你觉得我能赢吗?”
“我……去给你们倒杯茶。”黎抖抖耳朵,朝内屋走去。
与各州兵戎相见,瞧瞧这说法,夏凡腹诽道。之前公主谈及自己的打算时还有所掩饰,现在已经干脆摆明来说了。
“不好说,或者说变数太大。毕竟就算你击败对方数次,但只要输上一次,金霞城就岌岌可危了。”夏凡坦然道。
这变数自然在于方术。
按安佑郎的说法,大荒煞夜原本是为申州军准备的,要是大军毫无防备之下遭遇煞夜,确实会遭受惨重损失。问题是这天下间究竟有多少种类似的杀招?如果不增强军队的基准实力,单靠他操纵一台机关兽只怕很难逆转乾坤。
“是吗?”宁婉君的语气里带着些许遗憾,却又透露出几分轻松,“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只能选第一种了。”
“嗯……或许可以再折中一下。”夏凡沉吟道。
“怎么说?”
“不要悉数上报,而是借王家的剧本一用,把此事描叙成一场海寇袭击。”
宁婉君眼睛一亮,“你是说将计就计?”
“海寇袭击是偶发事件,与东升国入侵的性质完全不同。”夏凡回道,“毕竟我们守住了金霞城,损失也控制在了海寇程度内。”
“但是这样不禁查。有太多人见过那艘风帆战船,海寇不大可能拥有如此强横的实力。”宁婉君思绪转得飞快。
“所以我们需要一个人来配合。由他出面来抗下此事,让朝廷不会再单独追查。”
公主立刻反应过来,“王义安。”
夏凡微微颔首,“故事需要稍加改编,但背景仍从贩卖私盐开始。”
他将自己的想法缓缓道出——甚至和王家设计的一样,官府主官仍是站在正道的一方,他们在核对盐数时,意外发现了王家将海盐走私给东升国的事实,因此为了灭口,王家策划了一场海寇袭击,而所谓的海寇,正是他豢养的东海帮。
不凑巧的是,东海帮与海寇暗中勾连,才导致事情失去控制,成为一场真正的寇灾。这场危机最终被广平公主联合当地府兵携手解决,至于什么风帆战船根本是捕风捉影的事,不过是一艘大点的三桅海船罢了。
宁婉君忍不住拍了拍手掌,“好故事,但只靠我们单方面的讲述并不足以令人信服,除非王义安愿意配合我们。按现在的情况,我甚至怀疑他能不能从疯癫中恢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