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山老鬼
再加上,如今本来就是整个清江郡暗流涌动,波诡难明之际,他又哪里来的心情讲道?
“此前听闻,这位方二公子曾经在乐水、云欢二宗,分别指点别人开悟,突破境光境界,虽然听起来神乎其神,但却未必没有道理,如今他既敢腼着这么大个脸讲道,说不定还真藏了什么门道,无防,且让门下弟子,过去听上一听,真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反应……”
种种猜疑之中,很快便有很多炼气士,自四面八方而来,向洗云楼走去。
修为高深者,自然可以防空听讲,只不过,这等行径,无异于偷听,尤其是在别人说明了自己是在讲道之时,再用这等窃听之法,便有可能落人口实,所以这些炼气士选择的方法都是一样,不敢当着方二公子做这等无礼之事,而是找了可靠的心腹弟子,去看个究竟。
这些弟子,或是抱着轻蔑,或是狐疑之念而来,悄然登上了小楼,脚步渐渐慢了。
渐听得了几句,便是他们的脸色,也顿时微微发生了变化。
……
……
“方二公子,何为心之三毒?”
“贪、嗔、痴!”
“何为意之七害?”
“喜、怒、忧、思、悲、恐、惊!”
“这……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啊……”
“自然是人之常情,要不又如何能说是难趋难避?”
“避不开怎么办?”
“从一开始,就不该有避的想法!”
方寸看向了鹤真章,道:“鹤师弟,你心里最想做什么?”
鹤真章见许多目光都向自己看了过来,略有些不自在的耸了耸肩膀,道:“自然便是诛邪守正,心怀天下,我愿承圣贤道理,继浩然大道,教化万民,使这人间澄清……”
他还没有说完,方寸打断了他,道:“不,你不想!”
鹤真章表情更不自在了,心里闪过了许多解释,最终却还是想在方寸面前说实话。
他无奈的看了孟知雪一声,苦笑道:“很早之前,我便也想过学着孟师姐那样,做一个守正辟邪的好人,可我实在是学不来啊,她这样道心坚定的人,谁人能学得来呢?”
方寸笑道:“人人生而不同,又何必强求一样,况且你心里不这么样想,便是学她,也是照猫画虎,没准修为更为艰难,事情的究底,还是我问你的那句话,你究竟想做什么?”
方寸看着他,笑道:“便如,沉于酒色之间,便如,流连花丛酣眠……”
鹤真章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但很快便又黯淡了下去,坚定道:
“不,鹤某本命经乃是《书经》,怎么能做这等事?”
说着似乎大义凛然,只是似乎越说越心虚了。
方寸笑道:“谁说本命《书经》,便不能流连花丛了,若是连自己心里真正想做的,都做不到,那又如何能够悟出真正的大道之理?鹤师弟是个正经人,惟愿学圣贤道理,只怕被人骂作不务正业,但在别人骂我太疯癫的时候,又何尝不是我骂别人看不穿的时候?”
此言一出,鹤真章整个眼睛都直了一下,呆呆看着方寸,只差骂出离经叛道四个字。
之所以骂不出,实在是他说的话,竟像是直接入了心坎。
而在周围,此时越聚越多的炼气士们,也都听得瞠目结舌,只觉闻所未闻,但偏偏听着十分有趣,已是一个一个的坐了下来,更有些人,却是已经真个听进了心里去了……
“逛花楼就能修为大涨吗?”
一边的梦晴儿看看鹤真章,已有些吃惊:“那我怎么办?”
“适合孟师妹的,不见得适合鹤师弟,适合鹤师弟的,又不见得适合你……”
方寸笑着向了梦晴儿,道:“你心里最想做的,又是什么?”
“我……”
梦晴儿看了方寸一眼,竟是回答的比旁人更认真些:“我想做云欢宗的真传弟子……不,或许比真传弟子还要强一些,我就是喜欢云欢宗的慑魂法,尤其是颠倒众生那种,我希望自己能修炼到极点,让世间男人都喜欢我……然后我就是不理他们,一个个的踹回去!”
“踹回去了,他们还得回来,踹都踹不走那种……”
整个楼里的男人都吃惊了,转头看向了梦晴儿,脸色尤其古怪。
就连方寸,脸色都变得古怪了些,定定的看了梦晴儿一眼,然后笑着点头。
梦晴儿倒是惊了:“这也行?这可是坏女人啊!”
“心无善恶,意有好坏,心意之间,方有大道通明之念!”
方寸笑着看向了梦晴儿,道:“梦师妹,你上来便否定了自己的心意,如何窥见真实?”
梦晴儿像是被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整个人都懵了。
“方二公子,这……这不对吧……”
孟知雪听得已是一片愕然,忽然着急道:“倘若,倘若真如你所说,每个人都遵从心间之意,不顾仁义道德,那岂不是……全都会变成那等自私自利,营营苟且之辈?”
“人心自有善恶之念,谁说由心就会自私自利?”
方寸转头看向了她,笑着道:“孟师妹,你如何静心自问,如今陷入瓶颈,可是因为顾虑太多,思虑太杂,反而不像从前那般纯澈通明?既然做人做事,无法确定哪一个更好,那何必全不理他哪个更好,只忖心自问,哪个更无愧于心?哪个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去做的?”
“人心其实从来不需为难,只需要……”
“守着本心初意,然后……”
方寸悠悠轻叹,一身神棍光环,轻轻指向心脏位置:“打破枷锁!”
第257章 恶人先告状
渐渐的,小楼周围,炼气士越来越多。
有不知多少,本是奉了师尊长辈之命过来打探消息的,但到了这里,却被方寸所讲的道理给吸引住,竟是一时挪不开步子,越听越是入迷,也有许多本是让自家弟子来到了这里打探,但见弟子久久不来,便也变化一番形貌,上得楼来,可是一听之下,却渐渐痴迷。
更有一些人,原是抱着不屑一顾之意,但细听之下,竟是觉得颇有道理。
方二公子只是凝光境,讲道也只是在这样一方小楼,说话之时未运转法力,自然不可能影响到整个清江大城,可莫名的,整个清江大城,在这时候似乎都已变得安静了下来。
似乎整个城里,只有方寸正在讲道的声音。
……
……
“万般皆虚,惟心是真,惟意是存!”
“是以,读书、传渡、吐纳、服丹之外,还有一事,对于修行更重要,那便是做事,吾辈生于天地之间,皆有胸间万丈之气,然滚落红尘,染三毒七害,却侵蚀心志,道意日衰,心之既损,修行自也渐毁,圣贤道理读来并不复杂,然悟得道理无数,缘何难有寸进?”
“无他,不过知其所然,悟而肤浅罢了,一切根由,惟在知、行二字!”
“明心之理,悟意之向,知理而行,方可得道心畅快!”
“道心畅快,便可见天地真意,悟先天本初,得修为精进!”
小楼之中,方寸也已讲到最后,笑着看向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小楼里面的众人,笑着道:“所谓修行,本就没有那么复杂,人人皆有先天之气,人人皆可修行,而天资高低,也并非由来不变,若可行心之正道,破红尘磨障,便可精意如神,修行势如破竹……”
“此便是我所悟出的心经之理,但养精神,何愁修行之碍?”
众修听得,已有人激动万分。
忽然有一个声音呐呐道:“那……那俺们也可修行?”
众人皆下意识看去,便见说话的,居然是一个提了大茶壶上来续茶水的,这本是楼里的小厮儿,骤然听见了方寸讲道,竟是认真听了一会,面上出现了疑难与迷茫之色。
见众人向他看来,他已是心间大骇,双膝一软,几欲跪倒。
“当然可以!”
方寸却笑着看向了他,道:“人人心间,皆有神性,只看你如何寻它出来……”
“我……”
那小厮儿万没想到方寸会回答自己,更没想到他给了自己肯定的答覆。
一时整个人都懵了,傻傻站在了原地。
“方二公子之三毒七害之论,陆霄甚是佩服,只是……有些不明……”
也在此时,忽有一人轻声开口,众人转头看去,顿时一惊。
只见来得居然是神目公子陆霄,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不知他已听去了多少。
这时候,他正微一揖礼,向着方寸道:“方二公子所讲,无非便是道心破障,心通意直之道,陆某遍阅典藉,也曾见过,古人为避红尘杂念,居于山野之中,倒与方二公子所讲有些相类,然古人纵可躲于红尘,吾等却皆是红尘里打滚之人,纷杂俗事层出不穷……”
“本是红尘之仙,又如何修得道心畅快?”
方寸看着他,笑道:“避居山林,躲得红尘俗事,也不过是修得一颗清静心肠,于天地无益,于百姓无关,修不得大功德,倒偏偏我等在红尘里打滚,见人心本相,偏又逆大势而上,借三毒炼心,化七伤为意者,才有可能见障破障,修出不动道心,陆小友啊……”
他轻叹一声,望着陆霄,认真道:“滚滚红尘里,才炼得出一颗圣人心!”
“滚滚红尘炼圣人?”
神目公子陆霄沉吟良久,才低声道:“便如今大势已成,方二公子炼成了什么?”
“或说……”
他抬头看向了方寸:“你如何炼?”
方寸向着他,二人目光于空中对视,显得有些沉默。
过了许久,方寸忽然笑道:“正要炼给你看!”
……
……
也在此时,只比方寸等人晚了半天来到清江大城的范老先生等人,已然与七族炼气士相见,只是通过眼神交流,他们便已了解到了彼此关心的事情,然后神色皆有些酷然。
范老先生手里,拿着一道卷轴。
这卷轴,正是神目公子陆霄,在灵雾宗翻遍鬼官卷宗,写出来的结果。
而七族炼气士,则是带来了龙石,以及最新的传闻。
范老先生将那卷轴掷向了七族,神色清冷,低喝道:“谁能想到,那鬼官竟是真个出自守山宗,这小小破落宗门,老夫本是念着他们先辈曾于清江有功,才一直留着他们的立道符,却不知小小乌鸦窝里,倒藏了如此野心,真以为老夫念好生之德,便不懂得杀人吗?”
“正是这群野狗,路上截走了我七族的人……”
而七族炼气士,也皆目光大炽,森然道:“范老先生,此事该当如何定夺?”
范老先生眼睛眯起,看向了远远的洗云楼方向,冷淡道:“老夫才刚刚赶到,便听人说那方家的老二正在讲道?呵,当初的方尺小儿,虽然也有些傲慢无礼,不敬尊长,不念恩德,但好歹还知道个善恶黑白,如今这方家小儿却与鬼官勾结,竟是不知天高地厚之甚……”
“也罢,只看他此番诚意如何吧……”
说着看向了七族,道:“倘若他的龙石没有运来……”
七族诸人对视一眼,一位皓首老者上前道:“应该也够了!”
“只是,守山宗既然敢做出这等天高地厚之事,老先生也该为我七族做主啊,不管那鬼官是姓徐,还是躲在后山装疯卖傻,又或是守山宗暗中培养了出来的什么余孽,他们与鬼官之间的联系,却已难以撇清,这样藏污纳垢,包藏祸心的宗门,难道还真要留着?”
“那位方二公子,可以花三百龙石买下守山宗三成灵脉,那我七族……”
范老先生听着他们的话,良久,只是笑了笑。
……
……
“范老先生与神目公子都来了,看样子鬼官之事,有了结果……”
同样的,在另外一个方向,云欢宗与乐水宗、灵雾宗,以及虽然与他们赶在了一处碰头,但脸色多少有些尴尬与不自在的暮剑宗,几位宗主同样也在叹惜着:“仙殿一统九域之前,本是吾等仙宗道统为尊,然而仙殿出现,上设神宫,中立郡府,下设书院,倒是让我等愈发力拙,反而是世家势力愈发根深庞大,而我宗门之属,如今却只显得像个工具了……”
乐水宗宗主叹了一声,道:“本来还在想着有没有机会夺上一夺,但现在……”
暮剑宗宗主看看左右,小声道:“七族安插进六宗里的人,本来就越来越多了……”
他们几个对视了一眼,眼神皆有些低落。
但也就在此时,忽然远处有一声大喝响了起来。
“我操他奶奶!”
……
……
声音来自西方,极其的洪亮,甚至运上了法力,瞬间传遍四野。
不知有多少人被这骂街声惊得一个警醒,急急转头看了过去,然后就见那清江大城西方,正有一队炼气士踏云而来,云上的,赫然是两个威风赫赫,一身正气的老者,一个枯瘦如柴,一个身材富态,而在他们中间,则还带着一个脸色苍白,衣衫满是皱子的富家公子。
“悲呼哉,天地不公,竟至于斯?”
那枯瘦如柴者,正是守山宗青松长老,这时候正一脸悲愤,厉声大喝:“尔等皆为百年世族,上奉帝命恩泽,下承百姓香火,然颠倒黑白,孽乱乾坤,竟不惧天谴乎?”
一声悲喝,顿时引去了不知多少目光,皆一脸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