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160章

作者:希行

“你除了不敢来落城,你哪里不去?”

“你一天天盯着她,不就是等着将军一死,就开开心心认女儿,享受天伦之乐。”

“你拍着良心说,你不想吗?”

木棉红看着钟长荣,她依旧跪坐在床边,面对状若发狂的钟长荣,不管骂也好,呵斥也好,质问也好,她都神情安静,不哭不恼不喊不叫,只偶尔辩驳一句。

她伸手按住心口,坦然说:“摸着良心说,世上哪有母亲不想认女儿的。”

钟长荣冷笑:“但世上没有母亲会把刚出生的女儿挂在刀尖上,威胁摔死她!”

“长荣!”

一直沉默的楚岺拔高声音喝道。

但这根本不能阻止愤怒的钟长荣。

“将军,我真是忘不了那一幕啊。”他捶胸说,“我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见到这一幕。”

“她拿着这么小的婴儿,叫嚣你楚岺不听她的话,她就当场摔死这个婴儿——”

“那么小的婴儿,被她冷冷戳在刀尖上——”

“这个女人,她先是假扮落难人,迷惑将军,待将军你情根深种,不在意她来历不明,告诉了家人,甚至禀告了皇帝,要跟她成亲,结果呢?她悄无声息地跑了。”

“消失那么久,再出现就成了贼首木棉红。”

“不仅不俯首认罪,还拿着你和她的荒唐情要挟。”

“看到你不惧要挟,又拿出一个婴儿。”

“真是可笑,怎么就是将军的女儿了,她跟你都没有成亲,谁知道这是从哪里来的孩子——”

楚岺从床上坐了起来:“钟长荣!你住口!——阿昭!”

阿昭?

钟长荣一愣,跪坐在地上木棉红也面色发白,柔软但坚韧的柳腰一下子断了——

窗外谢燕来将楚昭用力抱住,但依旧不能制止女孩儿的颤抖。

她整个人抖得都站不住——

这个婴儿怎么就是将军的女儿了,跟将军都没有成亲,谁知道这是哪里来的孩子——

第六十八章 冷静

楚昭刚才还跟谢燕来说就是痛苦,她也要清醒。

当谢燕来说父亲见一人,不让她在场的时候,她就很清醒,立刻猜到是母亲来了。

哪怕就在刚才,听到里面的声音,认出母亲是谁,她虽然震惊,但也很清醒,而且一直以来的奇怪都说通了,小曼这些人的怪异,突然出现的真山贼,很容易就被说服的山贼护卫——

她清醒到听着钟长荣的话,都能推测出父亲和母亲的过往——山贼美人,剿匪的将军,爱恨情仇。

甚至清醒到其实就是个美人计,并没有什么爱恨情仇。

有的话也是将军的耻辱,山贼的胜利。

没问题,这个真相,她作为死过一次的人,没有什么不能接受。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这个婴儿是——假的。

她这个婴儿——楚昭看着自己的手,连美人计的附属都不算,她都不是她父亲的女儿!

楚昭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很嘈杂什么都听不到,但又似乎很安静,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地间只剩下她自己的呼吸声。

直到有人用力的摇晃她,喊“楚昭。”

楚昭的眼神凝聚,看到谢燕来的脸——

“给她嗅一下这个。”有声音说。

气息刺鼻,楚昭打个喷嚏,震得耳朵嗡嗡,然后就通透了,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室内来了。

在身边揽着她的还是谢燕来,面前是从床上坐起来的楚岺,再一边是——

看到楚昭的视线看过来,女子向后退一步,手足无措想要躲避,又无处可躲,只能转过身垂下头。

而钟长荣抬手扇了自己一耳光,小心翼翼唤:“阿昭,你知道的,钟叔从来不会说话,只会胡说——”

楚昭看着他,笑了。

这笑让四周的人再次担忧。

“钟叔,你什么样我还不知道吗?”楚昭笑道,没有再跟他说话,挣开谢燕来的手,疾步向楚岺走去,“爹,你快躺下,哪怕天大的事,你现在也不能起身。”

楚岺任她搀扶,依言躺下,楚昭也在床边坐下来。

室内略凝滞。

“我没事。”楚昭说,抬眼看着诸人,也没漏过木棉红,甚至视线还停在木棉红身上,“这么久了,我还是刚知道你的名字,一直丁大婶丁大婶的喊你。”

木棉红看向她,神情哀婉又担忧,动了动嘴唇,道:“不知道更好。”

楚昭摇头:“这世上的事既然发生了,就应该知道。”她说着起身,对木棉红一礼,“谢谢你。”

木棉红看着她,没说话,有什么好说的,这孩子冷静的不像话,说什么都是刺激她。

楚昭起身,但没有坐下,又再次一礼。

“先前遇袭的时候,谢谢你救我。”她说。

不止木棉红,钟长荣,谢燕来都觉得她糊涂了——看起来清醒,实际上还糊涂着,要不然怎么谢了两次?

钟长荣还对谢燕来使眼色,让他把那个药给楚昭再闻一下,谢燕来冷着脸没理会他。

钟长荣此时犯了错心虚,也不敢给谢燕来脸色了,讪讪收回视线。

唯有楚岺一笑:“这一谢两世安心了吧?”

楚昭看向他,坐下来点点头,抬手擦泪:“爹,我安心了,你也要安心,不要担心我。”

楚岺伸手拍了拍楚昭的胳膊:“我不担心,我亲眼看到我的阿昭多厉害了,不过,阿昭,既然天意让你今天见到听到,你就应该知道清楚。”

楚昭垂头道:“爹,我现在清楚了。”

楚岺笑:“清楚什么啊,你那叫你自己理解的清楚,你应该听我亲口说——我和木棉红曾经偶然相逢,再见结缘,三见钟情,我们虽然没有成亲之礼,但我与她的确是夫妻,你是我和她的女儿。”

听到这些话,钟长荣将头扭向一旁,木棉红则抬手拭泪。

“既然将军说了,我也该亲口说。”她道,“我和将军,不是偶然相逢,是我故意设计,那时候,我们山寨——这些不提了。”

她看着楚昭。

“初见的时候,我本是要行刺,但学艺不精,没有得手。”

“再见之后,三见之后,我留在将军身边,时间越来越久,将军待我以诚,对我有情,我无所适从,不知所措,当将军给我看嫁衣的时候——”

她说到这里时,眼神里闪过一丝追忆,似乎还能看到那件被爱人亲手捧来的红嫁衣。

“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只能跑了,我本想今生不再见将军。”

“但山寨山贼作恶多端,有违律法,朝廷不容,将军剿匪,围杀让我们走投无路。”

“我生于山寨,生下来就是山贼,我不能看着我的亲人们死,我就只能站出来让楚将军放我们走——”

她也似乎看到了当时的场面,隔着刀枪一地尸首,那位将军看到重新出现在眼前的爱人,脸上神情的惊喜,震惊,以及痛苦。

“木棉红从不奢求将军原谅,木棉红也不狡辩自己的作为。”

她看向楚昭。

“我的命没能要挟将军,我就拿我和他女儿的命换了我们的生。”

“我把我的女儿举在刀尖上,我用刀割破我女儿的脖子,我的女儿在那一刻被我亲手杀死了。”

“我今天来,也不是见我女儿的,我只是来看看将军。”

她再看向楚岺。

“我木棉红骗过的,爱过的,那个男人就要死了,我再来看他一眼。”

“阿岺,今生就此一别,来世,别再遇到了。”

她屈膝一礼,眼泪大颗滚落,不待屋子里的人再说什么,疾步而去。

屋子里安静无声。

钟长荣一脚踹柱子,发出咚的一声,打破了凝滞。

“这个狠毒的——”他要骂,但到底顾忌楚昭,世上总不能当着女儿的面骂人母亲,但,这个母亲,哪有这样的母亲,刚才说的什么话,对女儿半句不提,只说女儿死了。

他是不许木棉红认女儿,但木棉红真不认,他真是气死了。

苦啊,将军的命怎么这么苦啊,阿昭的命怎么也这么苦啊!

钟长荣发出一声咆哮,转身也冲了出去。

屋子里再次陷入安静,下一刻谢燕来的声音又响起。

“我。”他说,指了指外边,“我在外边,有什么事,你们喊我。”

说罢不待两人说话,疾步而去。

转眼室内只剩下父女两人。

楚昭看着父亲,忽的噗嗤一笑:“爹,你年轻的时候,过得可比京城流传的精彩多了。”

第六十九章 不醒

京城里流传让楚岺沉迷的是村妇,小家碧玉,这虽然不体面,但其实也是常见的事,世家公子们也有不少年少时候,被美色所迷,惹一场笑话。

但实际原来并不是什么村妇小家碧玉,而是山贼匪首,杀人越货那种。

剿匪的将官,和美丽的山贼匪首,这要是传出去,就不是笑话,而是令人震撼。

甚至被抨击问罪。

皇帝也是因为这件事跟楚岺生分了吧?

“父亲你这样被匪贼迷惑,放走了山贼,最后还指责皇帝,我现在觉得陛下对你真是宽容。”楚昭说,“你可真是个让人头疼的臣子。”

楚岺哈哈笑:“我年轻的时候,可比阿九厉害多了。”

说他们家的事呢,提阿九做什么。

楚昭笑:“阿九可没有爹你厉害,他那脾气,山贼女匪见了他,只会想怎么砍死他,才不会假戏真做爱上他。”

楚岺笑,道:“人和人的缘分,说不准的,也没有定论,遇到了,就该着了。”他伸出手,抓着楚昭的胳膊,“阿昭,你不要多想,我和木棉红,爱过,恨过,这辈子我也不后悔,人和人之间的牵绊——”

话没说完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也滑落——

楚昭大惊:“爹!”

谢燕来冲进来,看着楚昭摇晃楚岺的肩头,转身又对外高喊“大夫,大夫。”

大夫很快过来了,钟长荣也跑回来。

楚岺没有死,气息还在,但他也没有再醒来。

适才的事到底让他太伤神,耗尽了力气。

钟长荣先是打了自己几下,又踹柱子,又要去揍谢燕来:“谁让你把人放进来的!你什么都不懂,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

谢燕来从来不是站着乖乖挨打的人,反手就还击:“你自己做蠢事,冲别人撒什么火!谁把人放进来?楚将军不开口,什么人能进来?你以为你是谁,自以为是,胡说八道!”

钟长荣不知道是气急攻心还是怎么,竟然被这个小子一拳打个趔趄。

“钟叔,阿九。”楚昭喊道,“别打了。”

两人各自收了手。

“这事谁都不怪。”楚昭说,“爹也想见她一面,见到她,爹还是很高兴的。”

高兴吗?钟长荣一点都看不出来,这有什么高兴的!

楚昭没说话,看向床上的楚岺,陷入昏迷的楚岺嘴角还带着一丝笑,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味自己年轻时候的精彩。

年轻时候的他,可不是这样枯萎的躺在床上。

年轻的楚岺,握刀跨马,能入皇城,能踏平西凉,与皇帝称兄道弟,让来刺杀的女匪首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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