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该怎么办?
只恨她没有跟着父亲学会打仗。
“卫将军楚岺到——”
身后一阵涌涌,伴着喊声。
楚昭一愣,不可置信的回头看去,阿乐已经跳起来,喊:“是将军,是将军。”喊着喊着哭起来。
楚昭也看到了,钟长荣带着一众将士护送着一匹马,高大的黑马上穿着铠甲的男人,正是父亲。
虽然瘦了很多,但铠甲穿在身上,长刀握在手中,楚岺依旧如山一般。
父亲醒了!
上天开眼,上天有眼!
楚昭向父亲跑去,她就知道,老天爷让她回来是要弥补她。
楚岺含笑看着女儿,点点头:“楚昭,你做的很好。”
虽然他什么也看不到,但依旧能感受女儿的气势。
楚昭忙上前,与钟长荣一起扶着楚岺坐上帅车。
随着楚岺坐上帅车,军鼓声一变,咚咚有力——这是主将登台的醒鼓。
果然四面八方的视线都从远处凝聚过来。
楚岺靠坐,横刀在膝头,看着楚昭:“皇后既然在军中,依旧要听本帅之令。”
楚昭站直身子,高声应声是。
“请皇后娘娘为本帅护卫。”楚岺说道。
楚昭再次应声是转身下高车,丁大锤已经牵过马来,楚昭翻身上马,接过丁大锤递来的长刀弓弩,阿乐紧跟在后。
楚昭再回头看,见楚岺先是凝目看向前方,似乎什么都看得到,然后听副将们汇报,片刻之后,便下令。
战鼓,再一次变幻了声调,令旗,翻飞如蝶起舞,随着一声声号令,原本松散的大军也重新凝聚,乱而有序,如雄鹰展翅向舞动的狂蟒扑去——
楚昭收回视线,将长刀拎起,催马向前方奔去。
阿乐,丁大锤以及其他的皇后仪仗(山贼们充任)护卫们紧随其后,来到中军大阵最前方为身后的主帅楚岺护卫。
……
……
这一场对战持续了三天。
其间楚昭也有数次听令带着兵马冲向厮杀的最前方,用弓箭与视线所及的西凉兵对战。
比起杀敌,她的作用还是鼓舞士气,很快她就被调令回去,然后再握刀负箭去往新的军阵助战。
当新一缕日光普照大地的时候,西凉军阵传来一声长号,宛如西凉王的叹息,西凉军如潮水般退去。
“西凉军退了!”
楚昭擦去脸上的污渍,看着阿乐兔子一般跳过来,战场上已经响起了胜利的号角,疲惫的将士们一瞬间似乎力大无穷,纷纷跳起来,疯狂的叫喊着。
但楚昭没有跟着大家庆贺,她翻身上马向中军大阵奔去,要告诉父亲这个好消息,虽然父亲已经知道了。
回到中军大阵,楚昭不待马停稳就跳下来,跑了几步发现,气氛不太对。
鼓手们在敲打着胜利的战鼓,旗手们在挥动着收兵整阵的号旗,但这边的将士们神情肃穆,没有半点庆贺喧嚣,看到她过来,还有人垂下视线。
中军大阵自然更规矩森严些,楚昭想,这没什么,这很正常,她不看四周,急急向主帅战车奔来,一眼就看到父亲端坐大椅上。
“爹。”她喊道,走上前。
楚岺面带微笑,目视前方,长刀横卧膝头。
已溘然长逝。
第七十二章 静悲
楚昭知道这一天会来临。
但没想过这一天真的来临,她会怎样。
先前陪在父亲身边时,每一次父亲闭眼沉睡,她都吓得心跳停止,直到确认父亲的脉动还在动,她的心跳才会恢复。
此时此刻她握着父亲的手腕,感受不到脉动,唯能听到自己心跳得咚咚响。
钟长荣的声音忽远忽近传来。
“——将军本就一直靠药撑着身体,还剩下最后一味药。”
“当时说过,这药以备不时之需,吃了之后枯木能片刻回春,但也只是片刻。”
“不吃最后一味药,将军就算昏迷也会坚持很久。”
“先前将军叮嘱过我,他说,他要死在战场上。”
说到这里,钟长荣垂泪哽咽。
“小姐,请原谅我没有告诉你,自作主张。”
楚昭转头看他:“钟叔,你没有自作主张,这是父亲的选择,你看。”她再看向楚岺,“父亲多开心啊。”
“父亲不仅死在了战场上。”
“还与西凉王一战,而且又一次战胜了西凉王。”
“而且——”
她再看向钟长荣,绽开笑。
“还有我,我与他一起并肩作战。”
“父亲最后这一程过的畅快淋漓。”
钟长荣用大手胡乱擦了眼泪,点头:“是,没错,将军很开心,有小姐在身边,与将士们一起上战场,又一次击败西凉,将军此生无憾。”
她也是无憾,这一次她赶到了父亲身边,陪伴父亲,与父亲一起上战场,让父亲看到她的心,知道这个女儿没有白养,也看到她多厉害,无所畏惧,父亲就算离开也放心了。
“传令宣告。”楚昭抬手抚上楚岺还睁着的双眼,“卫将军楚岺,卒。”
钟长荣有些迟疑,问:“现在吗?可以吗?”
西凉王虽然这一战退走了,但战事尚未结束,宣告楚岺死了,军心会不会动摇?
楚昭跪在父亲的膝头前,道:“就是现在,让将士们知道将军与他们一同作战,死在战场,有这样的将军,就算不在了,在将士们心里他也同在,就算西凉王立刻再来,将士们也无所畏惧。”
将军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战退了西凉王,这时候再宣告他的死亡,不会带来恐慌。
悲伤会变成力量。
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哀兵必胜。
钟长荣应声是,站起来亲自走到战鼓前,敲响了鼓。
正在集结修整的兵将们听到这突然的鼓声都愣了下,这不是战鼓,这是丧鼓,所有人震惊地向鼓声所来看去,不远处令旗翻滚,一声声呼喝也随之传来。
“送卫将军楚岺英魂!”
大地上的将士们如同乌云一般向中军大阵涌来,伴着雷鸣般的呼喝。
“卫将军楚岺!”
“送将军英魂!”
雷声轰轰,半边天际都震动了。
站在遥远的山坡上,原本安静的马匹骚动,马上的人却忘记了安抚马匹。
小曼原本扭着的不看这边,此时也转过头来,神情惊愕:“楚岺,死了?真的假的?是兵法迷惑西凉人的吗?”
她还要说什么,被身边的人瞪了眼,示意不要说话了。
小曼停下来,看向身前的女子。
女子已经许久未动,不管是轰轰如雷的声响,还是脚下的震动,她都无知无觉。
寒风吹过,她抬起手指,沾起眼角一滴珍珠般的眼泪,轻轻挥去。
“阿棉,送将军。”
……
……
楚岺的丧事等待战事结束,以及朝廷得到消息后,官员们带着追授来再正式入葬。
这两天楚昭似乎很忙,又似乎不忙。
她坐在父亲的位置,与将官们讨论战事,但只听不说,具体的事都由钟长荣做主。
她巡查伤兵营,抚慰伤兵。
夜晚的时候,她亲自巡查大营。
一切就像父亲还在。
站在旷野上,楚昭感受着寒风凛冽,身后传来脚步声。
楚昭也不回头,似乎没有察觉,直到那人喂了声。
“皇后娘娘勤于军务,也不能连饭都不吃。”谢燕来说。
楚昭道:“娘娘不饿,娘娘一心为国为民,饮风喝露水就够了。”
谢燕来没忍住差点笑出声,这个丫头就是这样,随时随地都能跟你说不正经的话,哪怕是这个时候——
他收起笑,站到她身旁,将一物扔进她怀里。
“末将进贡娘娘的,还请笑纳。”他说。
楚昭拿起打开纸包,见是一只烤鸡腿,她嗯了声,点点头:“爱卿有心了,阿乐,赏。”
阿乐在一旁笑着应了声。
谢燕来也不谢恩,干笑两声,扭过头看一旁浓墨的夜色,夜色里城池星火点点。
旁边的女孩儿安静吃鸡腿。
“心里难过就哭一哭。”谢燕来忽道。
楚昭咬着鸡腿抬头看他,含糊争辩:“什么啊,我不难过,我说过了,我早就准备。”
谢燕来低头看她:“父母离世这种事再有准备又怎样?”
失去的那一刻,依旧痛彻心扉。
准备,只不过是无可奈何,不是不痛。
将没有遗憾,父亲高兴,这些理由当做铠甲都穿在身上心上,结果连父亲生前所在的屋子都不敢再进去。
根本就不敢面对那空荡荡的屋子,不敢去想再也见不到的人。
清冷月光下,女孩儿眼里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她抱住膝头无声哭起来。
阿乐也跟着哭起来,想埋怨谢燕来真讨厌,一句话就能惹哭小姐,但又松口气,将军死了小姐冷静沉着布防西凉,送信朝廷,准备祭奠,井井有序,令人敬佩,但她知道小姐这样不对,小姐的情绪根本就不对。
小时候玩捉迷藏没找到父亲,小姐都能大哭一场。
如今是再也找不到了,小姐心里会怎样痛苦。
但她不敢说,不知道怎么说。
还好有这个从来都不会说话的谢燕来。
也只有他能惹哭小姐。
阿乐看着谢燕来脚尖转了转在小姐身旁坐下来,她长长吐口气向后退了退。
……
……
楚昭一觉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看着四周她怔了怔,认出是父亲的房间。
她还睡在床边的小榻上,只是床上没有沉睡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