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在月明楼查到私吞赈灾银款的证据,已经被移交兵马司,这事情便就上升到了私通贼匪,劫持赈灾银款的大案。
这个事情是不透明的,说是一回事,有没有却是另外一回事。
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总会抓到一些棘手的达官显贵,这个时候,就需要厂卫出马了。
简言之,整个事情是朱由校在暗中操控,明面上,却是朝廷的司法衙门还有厂卫,同地方豪强势力的交锋。
皇帝就在凤阳,当地的司法衙门,还有随侍来的厂卫和“大人物”们肯定要好好表现一番,积极主动,以求封赏。
地方上的豪强、官绅势力虽然根深蒂固,但是同皇权相比,还是太嫩了……
司狱司联合兵马司,查封月明楼,抓捕一大批达官显贵和士子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凤阳府。
这里面还有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据说司狱司查到证据的地方,距离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还有凤阳巡抚周义所在的雅间,很近。
就是因为太近了,司狱司不得不怀疑他们三人有互相勾结的嫌疑,兵马司来人以后,也觉得得慎重处理。
据说这三位大拿本来是想闹,但刚一出门,见到了一名身穿白衣的贵公子,却就都蔫了,二话没说,结结实实让兵马司给绑了。
至于这位贵公子是什么身份,市井之间,众说纷纭。
有说是天启皇帝微服私访,谈笑间震慑贪官污吏的,也有说这是随御驾来凤阳的某位身家显赫之辈。
几日的功夫,脍炙人口的几段佳话,就开始在民间流传。
颜容暄、陈康卫,还有周义,都被兵马司粗暴的扔到一间牢房,那里除了他们三人,还挤着另外二十几个犯人。
陈康卫官阶最小,出事的宿州,也是他的辖地,此时抱歉地看着其余两人,叹道:
“抚台,这都怪我,不该这节骨眼找你们来说这种事。”
凤阳巡抚周义毕竟是一地巡抚,官场沉浮多年,对这种事情早有预料,他有些疲惫,也没什么责备的意思,垂头道:
“到这个份儿上,还有什么好说的?等结果吧!”
颜容暄却是个暴脾气,气的直踹墙。
自己一个知府,逍遥日子过的那是快乐无边,干嘛非要为了这几万两银子,贪污赈灾的银款呢。
弄到今日这步田地,他是一万个后悔。
同屋的人,尽管都是被抓进来的,都有一肚皮的抱怨和后悔,但是听这三位聊着,就都觉得他们地位很高。
进来之前,应该是三个官儿!
见颜容暄在踹墙,一群人讥笑一阵,互相使了眼色,反正都不想着能出去了,莫不如好好跟他们耍耍。
几个人冲他冷笑道:
“挺有脾气,怎么进来之前不敢和兵马司的人闹闹呢?”
“兵马司算个屁!”
颜容暄没点害怕之情,大言不惭道:
“这里头的,可有咱们凤阳的巡抚!”
“就是你们贪污的赈灾银款?”
其他犯人听了,脸色都是霎地一变,就连本打算看戏的人都是不怀好意地看过来,沉声问道:
“我听说他们这些新抓进来的,都和前段时间宿州赈灾银款不足的事有关,怕是被他们给贪了!”
“大爷我最恨这些狗官!”
一听这三个官儿是因为这个事情进来的,牢房里的犯人们一下子群情激愤,有几个手上出过人命的狠茬,直接一拳锤在颜容暄胸前。
颜容暄毕竟是个文官,只觉胸前一阵剧痛,倒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连话都说不成了。
有人还要上前,吓得颜容暄抱头缩到一角,却是司狱司的牢狱巡丁听了消息,持着棍棒赶来,吆喝道:
“乱喊什么?”
“你们都是朝廷的重犯,一个也跑不成,再喊就加铁链铁镣!”
“马爷——”有犯人来到栅栏边儿,笑嘿嘿道:
“这三个官都是贪污老百姓救命钱的狗官,反正朝廷要处置,干脆给我们揍一顿出出气!”
巡丁姓马,所以被称作马爷。
他眼珠转了转,也是靠在栅栏边上,望着里头失魂落魄那三个,啧啧几声:“怎么,这会儿都蔫吧了?”
“狗官!”
巡丁甩了一口唾沫,想想也是恶狠狠一笑:
“别打死了,这三个狗官的命,官府后边有用,老百姓看着他们被砍头,也欢喜。”
“那是自然,马爷好走!”
犯人们笑呵呵的送走巡丁,转头虎视眈眈看着这三名大官,有人撸起袖子,道:
“这个喊的最厉害,怕是害人最多,先揍他!”
……
大街上,先前月明楼的那位刘公子,正被拷着枷锁,游街示众。
看见往日耀武扬威,坏事做尽的人现在落到如此下场,凤阳的百姓直呼老天开眼。
一个老者眼中闪着泪花,狠狠扔了一块石头,却是仍偏了,自己还差点栽倒在地。
一名中年衙役见了,赶紧上前扶住,笑道:
“您老可悠着点,您得看着这恶人被我们官府游街示众,绳之以法。”
老者想起自己两年前被掳进刘府,从此音讯全无的女儿,更是感慨不已,问道:
“这次听说犯案的人挺多,都抓住了?”
“可不是!有些达官显贵难以处置的,都被厂卫押送进京了,昨晚连夜押走的,就是怕他们的人纠集闹事!”
衙役说着,也踹了刘公子一脚,要他继续走。
邻里的百姓们都很好奇,围着东一句西一句的问,这衙役因为也曾被那些富家子弟轻薄妻子,态度相当客气,是每问必答。
从这衙役口中,不少人才知道这次事情闹的有多大。
司狱司、兵马司出动,刘府、赵家,本地那些有名有姓的大户,有近一半都在这次被抄个精光。
可谁知道这帮大户的府上,藏着这么多失足女人,单一个刘府,兵马司就救出来三十几个女子。
救出来那会儿,她们都是目光呆滞,缩在柴房,又脏又乱,衣不蔽体的,连兵丁们看了,都觉得可恨。
这次若不是皇帝来了,还要叫他们继续横行下去。
一同落网的,还有凤阳知府颜容暄、宿州知州陈康卫和凤阳巡抚周义这三条大鱼。
本地的官员历经很大变动,凤阳等地巡抚一职被直接裁掉,南直隶巡抚自此成为定职,兼理凤阳府,司狱司的胖瘦官差因功进位,知府衙门也整个换了一批人。
还有宿州,已经有缇骑飞奔过去,传达抓人搜人的公文。
想必再过几日,那边也是一阵的鸡飞狗跳,只不过这个乱是必须的,这次不乱,就没有以后的稳定。
第二百七十二章 下一站,南京!
马蹄“嘚嘚”踏在石板路上,两名老者也许是太老了吧,走的太慢,跟在人群最后,看着远去的皇帝,老泪纵横。
骑在马上的朱由校,一身明黄色轻甲,腰间挎着帝王剑,望着这位年轻的君主,许多人都是感叹,大明要中兴了。
这是实实在在民间的愿景,就因为他们亲眼见到了皇帝在凤阳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宿州灾荒,朝廷发下来的二十万银款被贪了十八万,余下那两万两也被层层盘剥,到了穷苦百姓手上,往往只是半碗掺和着砂土的稀粥。
陈策骑在马上,也是不自觉挺直了腰板,没说的,这种百姓自发伏跪送行的场面,实在是太过壮观。
刘元斌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见这场面,胸中好似燃起了熊熊烈火,为自己是勇卫营的皇帝亲军而自豪。
骄傲是有的,这个年纪的青壮,要是没点冲劲儿,岂能建功立业,富贵荣华?
在凤阳这两日,到处都在风风火火的抓人,皇帝祭礼祖庙,反倒成了没怎么提及的“小事”。
与往常不一样的是,这次抓人民间没有乱,老百姓往往只在一旁看着,拍手叫好。
那些往日横行不法的地方豪强,十有八九都落了网。
皇帝的身影渐渐远去,但是勇卫营骑兵的队伍还在自南门缓缓出城,后面步兵的队列更长。
百姓们东一句西一句的,慢慢聊了起来。
说来倒也怪,往日东林君子们众正盈朝,饭也吃不饱,豪强们一样横行不法,士子们地位超然,一个个俨然都是小地主。
普普通通的士子,就连衙门的官差都惹不起,弹压不了。
现在魏阉权倾朝野,到处滥杀无辜,将盈盈君子们杀了个片甲不留,可这朝政却是渐好。
辽东那边,建奴两年未有存进,毛文龙深入敌后,登莱和天津的物资源源不断,也联络朝鲜站稳了脚跟。
九边一带,积欠的军饷都逐渐补发了,每月的饷银也没再传出来拖欠,就连直隶、山东一带,都在诸部补全历年饷银。
这事情不是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吗?
明明新科进士卢象升那批人,一个个都是素有才能的年轻后辈,江南一带的士子们,却说朝廷取仕不公。
看起来,东林群贤不见得是真贤,朝堂上那些所谓的阉党,也不见得都是祸国殃民的秦桧。
不论百姓们有多舍不得,皇帝的队伍终究还是往南去了。
走后,留下的是一个上层重新洗牌,赈灾银款真正能落实到小民百姓头上的中都凤阳。
就连街上那些耀武扬威的厂卫们,百姓也不怕了。
这些人,可是治理那些豪强的先锋啊!
……
南京,这时候的本地人,更习惯叫它金陵。
南城有一处盛大庭园,是抚宁候朱国弼的府邸,用他最心爱的二夫人张玉的姓氏为名,比起魏国公的府邸来,也是毫不逊色。
北地寒风呼啸,把守关门的将士们正被冻得面庞通红,中原一带,连年干旱,蝗灾迁徙,流民遍野,每日间饿死的人,无以计量。
江南仍是一片的歌舞升平,好似仲春时节,满园花开草长。
青青柳丝织出一片轻烟,烂漫桃花有如团团红云,山石溪水都被染上一层粉红。
清溪上漂浮着娇嫩的桃花瓣,在院中曲折萦回、婉转流淌,忽而穿过玲珑石山,忽而绕过古朴草亭,到桥下汇聚成一汪清池。
池水如镜,映出庭院中的亭台楼阁、绿柳红桃,也映出草亭中凭栏而立的朱国弼与李三才。
朱国弼一身紫色绸袍,李三才则穿着时下士子们常穿的直领蓝衫,夹里对襟,俩人年岁都不小,早没了年轻时的盛气凌人。
朱国弼,是靖难将领朱谦的七世孙。
万历年间,因祖上荫福,袭封抚宁侯。
天启元年,魏国公徐宏基以疾辞去勋臣守备一职,受勋臣举荐,朱国弼得领南京中军都督府,掌守备事。
没过几月,杨涟赌气请辞,却阴差阳错被天启皇帝准许,满朝文武咸为其请愿,朱国弼刚刚做上南京守备,也上疏为杨涟鸣冤。
朱由校当时的做法,是直接躲到南海子,压根连看也没看,这些奏疏自然全都落到了魏忠贤的手里。
起初,魏忠贤处于风口浪尖,自然不能大肆报复。
后来朱由校亲征,留魏忠贤在京主持政务,在这期间,魏忠贤开始旧账重提,按名单报复那帮曾为杨涟请愿的东林党人。
朱国弼因当时那一份奏疏,被魏忠贤剥夺岁俸,他屡次上疏,全都入如浩海,杳无音讯。
很明显,要么皇帝根本不知道魏忠贤在京的所作所为,要么就是心知肚明,但是在故意纵容、默许。
无论哪个情况,都不是朱国弼所期望的那样。
他出神地望着自己与李三才在水中倒影,说道:
“唉!皇帝来金陵了……”
李三才闻言,心头一沉,飞扬的神采收拢一些,低声应道:“是啊,抚宁候想必也听说凤阳发生的事了吧?”
他万历二年考中进士,初就被授为户部主事,这个起点可谓许多人可遇而不可求。
卢象升这种人才,朱由校钦点的天启二年榜眼,现在也就是个翰林院编撰,李三才一进来就是户部主事,没托关系谁信?
原本,李三才也准备大展拳脚,有一番作为。
但就是因为当时太过年轻气盛,替某位被弹劾的东林大佬说了句话,就从京师被贬往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