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现在这个时候,人人自危,除了一些铁杆阉党,根本不会再有什么人让魏忠贤进自己家门一步。
顾秉谦将他迎进来,焦虑地问:“魏公公,皇上换主意了,要帮东林党了?”
魏忠贤也不甚明白,沉吟道:“皇上的意思怕是没这么简单……”
顾秉谦为他斟满茶,“如今满朝的东林党人都炸开锅了,撒欢着弹劾你呢,皇上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说起这个,咱家也不明白皇爷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虽说不让我批本子了,可奏疏却又全都留中不发,咱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魏忠贤摇摇头,感叹道:“圣意深似海呀!”
顾秉谦点点头,坐在那想了半晌,忽然问道:“魏公公想要怎么办,弹劾杨涟吗?”
却见魏忠贤将茶杯狠狠一摔,摇头道:“这个时候,专劾杨涟已经不起什么作用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一箭双雕!”
“怎么个一箭双雕法,还请魏公公明示!”顾秉谦凑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乾清宫西暖阁。
朱由校看着眼前题本,嘴角出现一抹弧度。
这次魏忠贤没有单独找杨涟,而是来了个一石二鸟,在反击杨涟的同时,顺带着也将一直在家静养的王安拉下了水。
他先让礼部侍郎顾秉谦上疏说司礼监掌印太监王安强横,告诫自己要握好“威福大权”,“莫听中涓帝落”。
另一方面,魏忠贤又让御史崔呈秀上疏说杨涟勾结王安,称前首辅方从哲致仕便是他们二人所逼。
杨涟上《敬述铤击始末疏》的真正目的,实际上就是提高威望,好自己去当内阁首辅。
朱由校看完两份奏疏后,一下就看得明明白白,这是非常简单的权谋。
在这之后,朱由校仍将“阉党”官员上的奏疏留中不发。
面对顾秉谦、崔呈秀等人的交章弹劾,杨涟自然是一副蒙受了极大不白之冤的模样,气愤难平。
我勾结王安不假,可这是你一个阉人有资格谈论的吗?
接下来的几天里,乾清宫的本子多了几倍,多数都是“阉党”和东林官员互相弹劾,抨击对方。
但所有的奏疏全部有如石沉大海一般,一进暖阁便毫无声息。
直到三天后杨涟的一份奏疏,这才算是让近几日朝局的乱象得到了一丝平缓。
朱由校一直在等杨涟的反应。
杨涟在奏疏中表达的意思,就是眼下这个时候,方从哲早已致仕,虽说他与王安私交甚笃没错,也曾多次上疏弹劾方从哲。
但要说他因此投机钻营,借打击方从哲而抬高自己,以达到当内阁首辅的目的,这却绝不可能。
因为那会儿内阁首辅早被病重的泰昌皇帝钦点为叶向高,当时他也是兵科给事中,区区九品芝麻官,即便连升三、四级,也入不了内阁。
当然,朱由校是根本不会去管他在奏疏中说的如何如何有道理的。
关键不在于杨涟在奏疏中说了什么,而是他承认了顾秉谦和崔成秀弹劾的那两点。
第一,勾结王安。
第二,多次弹劾前首辅方从哲。
人家弹劾是对的,你没有反驳倒是承认了,这里边能做的文章可就大了去了。
“臣无病,不敢以病请。皇上未罪臣,又不能以罪请。唯有明微薄之心迹,乞浩荡之恩波,放臣为急流勇退之人而已。”
看到最后,朱由校有些惊讶,这杨涟太过耐不住性子,辩驳之后,居然直接就请辞了!
刚刚看完,便有内侍前来,拜在脚下。
“皇上,杨大人上了疏后就在收拾行李,如今已出家门,说要回湖广老家务农去。”
这杨涟官职不高,在士林中威望却不低,若不挽留,必有微词,朱由校暗自一笑,作大惊状:
“这该如何是好?”
很快,朱由校拿不准主意到底是放杨涟还是留杨涟的消息,传到了正在司礼监当值的魏忠贤耳中。
初一听,魏忠贤可是喜出望外,笑逐颜开,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对自己的这个小小诡计,魏忠贤本来没抱太大希望,只是想先挑挑事儿,能打击一下东林党人的嚣张气焰就行。
就算只是窝囊他们一下子,自己心里也痛快!
没想到那杨涟昏了头,竟直接“抗章乞去”,有这样让人意外的效果,魏忠贤岂能不心中狂喜?
不过他转念却又琢磨起来,眼下杨涟毕竟没有真回家,这老家伙在城外候命,等着皇帝旨意,要是皇帝真的挽留了怎么办?
想到这里,魏忠贤决定继续做“蒙蔽圣听”的恶人,亲自去暖阁忽悠一波,最好是想办法让皇帝把请辞给准了!
那天去慈宁宫报广宁都司毛文龙的镇江大捷时,魏忠贤就听见刘太妃说皇帝喜欢吃“烩三事”。
既然要忽悠皇帝,那就得做足准备才行。
去暖阁之前,魏忠贤先到光禄寺跑了一趟,让厨子在晚膳时多做几盘烩三事,然后再由他一一端进去。
……
当夜,到了朱由校进晚膳时,魏忠贤亲自将一道香喷喷、热乎乎地烩三事端了上来。
“好吃,好吃。”其实朱由校还真挺喜欢吃这道菜,接到手里就开始大快朵颐,连呼过瘾。
“这菜是奴婢今日亲去光禄寺督促的,食材也是奴婢精挑细选出来,皇上觉得好吃就再多吃点儿,以后想再吃到这样好吃的就少喽!”
听魏忠贤这话里有话,朱由校心底冷笑,自然明白他是给自己下套,不过今日这“傻”还就得装下去。
“这话怎么说?”
魏忠贤唉声叹气道:“朝里那些老爷们不是老说奴婢在这碍事儿吗?尤其是那个杨涟碎嘴子,老是看奴婢不顺眼,一直想赶我走。”
朱由校闻言哈哈大笑,夹了一口猪蹄筋塞在嘴里嚼着。
“嗨,你是说那个碎嘴子呀?他还赶你走,他自己就要走了,正上疏让朕准他回老家呢。”
“臣才知道。”魏忠贤一副吃惊的模样,大胆试探道:“既然他主动要走,皇上就准他走好了。”
第三十六章 东林再逼宫
朱由校岂能不知道他的心思?
“杨涟是先帝留给朕的四位顾命大臣之一,为了朕登基的事儿也是跑前跑后,劳苦功高的,怎么好直接让他回去?”
见朱由校露出犹豫之色,魏忠贤心道有戏,赶紧加大火力。
“叫奴婢说,皇上您就放他走。”
“皇上您想啊,杨涟那芝麻绿豆那么小的官儿,先帝让他做了顾命大臣,他自然要拼命的报答皇恩。”
“其实奴婢也觉着,杨大人这几个月来确实受累许多,现在人家不求升官,反倒提出回家务农,精神可嘉,真是个大好人,这是真正的清流呀!”
“皇上要是不准,岂不叫杨大人名节受损?奴婢还觉得,准了他,还有两个大好处。”
朱由校一边吃饭一边问:“那你快和朕说说,是什么好处?”
魏忠贤越说越觉得这波应该稳了,整理下脑海中思路说道:
“一来可以让他回家好好歇歇,专心钻研学问,二来嘛,也可以让他享受下衣锦还乡、光宗耀祖的滋味。”
“皇上若是准了,杨大人还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您呢!”
听了这一堆哄小孩子的屁话,朱由校心里早就不耐烦了,但还是耐着性子演下去。
谁让朕是千古明君,老魏你是那个背黑锅的呢!
“真会是这样?”
魏忠贤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那、朕就准他走?”
“准他走!”
朱由校点了点头,说道:“那好,你回去拟旨吧,要厚待!”
魏忠贤没想到这特么居然都能蒙混过关,哪还管什么厚待不厚待,忙不迭的答应下来,转身就要告退。
蓦地,吃完饭的朱由校悠悠在他身后说道:“朕觉着这内宫睡着不踏实,忠贤啊,帮朕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脏东西?
是脏人吧!
魏忠贤浑身一震,转眼就明白天启皇帝这是叫自己清理后宫,赶紧回头谄笑道:
“奴婢遵旨!”
……
当天晚上,扛着包袱在永定门的杨涟,左等右等都不见挽留的天使来,心中已然十分后悔。
这时,前来劝阻的东林党官员也都知道他不想走,稍做样子劝了劝,也就都各回各家了。
照他们看来,皇帝前几日还数落魏忠贤一顿,褒奖了杨涟,难道还真的能准了辞呈?
实际上,杨涟“乞浩荡恩波”想“急流勇退、步归里门”的奏疏,不过是一时冲动,原非他的本意。
说实话,自打他把奏疏递上去,卷起铺盖气鼓鼓地走出家门十几步开始,他就已经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过冲动,不该太较真。
现在的皇帝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孩子,要是一个赌气真给准了,自己难不成还要反悔,继续舔脸待着?
正想着,一骑飞马而出,杨涟大喜过望,但样子还是要装装的,转眼间就又换成了一副作势欲走的样子。
“杨大人留步!”
听到这个声音,杨涟好像意识到什么,转头一看,却发现真是魏忠贤出来了。
他来做什么?
杨涟板着一张脸,冷哼道:“你不必劝了,老夫去意已决,回乡务农,也好过在朝中蒙受不白之冤!”
虽然被骂了,但魏忠贤心里仍旧高兴的很,他从马上扔过来一份圣旨,道:
“既然这样,本督也就不多说了,杨大人,回湖广的路上不太平,一路保重啊!”
言罢,魏忠贤大喝一声“驾”,转身离去。
看过圣旨,杨涟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手都在发抖。
这、皇上居然真的准了!?
下一刻,他想起魏忠贤方才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攥紧圣旨恨恨道:“这个魏阉,皇上居然信了他的谗言!”
杨涟拿着圣旨,在永定门愣了许久。
不多时,接到消息的东林党人纷纷赶来,都是一副气愤不已的模样,都对魏忠贤恨之入骨。
高攀龙道:“我听王安传出来的消息说,皇上本想着传旨挽留,谁想那魏阉晚膳时去了暖阁,跟皇上一顿大吃大喝,最后居然变成这样。”
杨涟也是叹口气,说这也没什么办法,谁让皇上只有十六岁。
他本来想着皇上虽然年幼,但还算聪慧、明智,这时只要派人来稍微劝上几句,给个台阶下,自己也就回来了。
谁想那魏忠贤近水楼台先得月,经他这么一撺掇,皇上被哄的舒服了,居然直接准了自己的辞呈。
刘宗周也道:“如此一来,事情便没了回旋的余地,杨公怕是非走不可了。”
“诸位,我先回家了,你们定要与那魏阉斗争到底!”杨涟说完深揖一拜,只好扛着包袱回家。
见杨涟的背影消失在眼中,刘宗周咬牙道:“明日叶老要到乾清宫经筵日讲,我等今夜就去叶府,叫他老人家明日向皇上讨个公道!”
高攀龙点头道:“既要召还杨公,内阁都要署名,韩公和刘公也要登门拜访,至于那个新阉王在晋,我亲自去!”
“若他不从于你呢?”刘宗周有些担心。
高攀龙冷哼一声:“我等为国为君,由不得他不同意!”
杨涟一个辞呈递进乾清宫,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天启皇帝在权阉魏忠贤的“蒙蔽”下,一句“复褒其忠而许之归”,直接准了杨涟的辞呈。
在东林党人眼中,杨涟既是个忠勇兼备的大才,也是朝廷最负盛名的直臣,就这么草率的一走了之,实在可惜。
所以接下来的日子里,有朱由校烦的了。
……
天启元年二月四日,内阁首辅叶向高以杨涟“阐述梃击始末而去,功罪未明”为由上疏乾清宫,请召杨涟官复原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