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朝廷处理地方官员遇到急务,往往由皇帝下旨北镇抚司,再由北镇抚司通知当地督办司,这样能做到上通下达。
如米脂知县晏子宾的事,就是朱由校下令许显纯,由督办司经手,在半月内解决了后患。
当然,如果朝廷有什么新的政令下达,督办司往往会成为众矢之的,推行政令的急先锋。
当年廷议增收运河关税,就曾导致苏州、杭州等地的督办司被商人蛊惑百姓砸毁。
很多人都以为,砸了督办司衙门,就能阻止朝廷政令的传播,实际上他们错了。
督办司,不过是朱由校身为皇帝,更好掌控地方的一个手段而已,这样的手段,还有更多。
所以听了田尔耕的话,朱由校其实并不意外,因为山西的事,就是自己这个皇帝一手策划。
说起来还是河套一战虽然获胜,但是军费损失太大,已经对朝廷运转造成影响,所以要把养的猪宰了,做一个资金周转。
这些“猪”,正是晋商。
之前解决了范家,但是三年下来,晋商们依然铤而走险,大发国难财,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宰了好处大大的有。
这次朱由校打算一步到位,彻底解决遗患百年的晋商乱国之事,随即眼色示意继续。
田尔耕见了上头眼色,诺诺禀道:
“回陛下,太原总督办司经察,发现晋商有通敌卖国之嫌,还请陛下明断。”
当这份奏疏被交到朱由校手里时,内阁的阁老们也都各自对视一眼,心中想着皇帝玩这一出的意思。
在场的都是人精中的人精,尽管朱由校表现得再意外,他们也不会完全相信了。
君臣之间,如同官官之列,没有完全的信任。
如果一个皇帝表现出什么态度,连身边的肱骨之臣也会完全相信,甚至没有丝毫的猜测和疑问。
那么毫无疑问,这个皇帝很失败。
在这一点上,朱由校留给这些朝廷重臣的感觉便是典型的伴君如伴虎,你永远猜不到这位皇帝看似高兴的心中,是不是波涛汹涌。
好比这件山西总督办的急奏,一般的官员不会多想,可在内阁的这些老家伙们,心思却十分缜密。
这会不会是老早之前皇帝的安排?
天启五年的内阁,不比万历四十七年,这时候进来的,都有自己的本事。
对于官商一事,个人心中早就明白。
山西总督办关于晋商的查案,他们直接得到一个讯号,接下来皇帝可能要针对晋商群体有大动作了。
要不然今日叫他们来听这些,难道是闲着没事儿干?
其实与其说晋商,倒不如直接说商人。
这些人无论做的再大,其地位上也远不及朝廷命官。
甚至可以说,自明初以来,商人都是没有任何独立地位的。
要想做的长久,不被各方势力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那就必须要有一个甚至多个强有力的靠山。
所以,这时候体量大的大商人无非两种。
一种是官商,依附于地方乃至朝堂,各级官吏以供行使便利的商人。
还有一种,便是自天启元年开始逐步发展起来的皇商。
这种商人存在的意义,就是给当今皇帝赚银子。
当然,发展皇商除赚银子以外最终的意图,也只有上头这位心里才明白。
至于晋商,就是典型的官商。
他们的后台就是山西本地各级官吏,甚至是朝廷上山西籍的各位大员。
眼下晋商一抱成团,导致了山西无皇商的局面。
其实身在内阁的众人,对政治形势一目了然,心里都明白,皇帝早晚都要收拾晋商。
口实可能不同,但最终目的一样。
皇商斗不过已经形成体量的晋商,那么皇帝就会堂而皇之的插手,以形成绝对碾压之势。
要知道,再高的靠山,也不会比天高。
果不其然,朱由校越是看,脸色越是难看,甚至看到最后,直接将奏疏一把扔到了地上。
随着纸张散落在殿的声音传来,众阁老都是连忙跪下,瑟瑟发抖。
“哼!”
“这些晋商,在战时哄抬粮价也就算了,居然还向西虏察哈尔提供物资和官军的信息!”
“粮食,铁器,马匹,布帛……官军买时他们推三阻四,千难万难,可转手高价卖给西虏,倒是什么难处都没有了!”
“陛下息怒……”魏广微带领众臣呼完,也道:
“陛下所言甚是,晋商通虏卖国,臣正打算今日将此事奏闻陛下。”
朱由校深呼几口气,侧目问道:
“阁老打算怎么处理?”
“晋商通虏乱国,在地方上哄抬粮价,罪无可赦,臣以为,该将此事交予东厂查办!”
此话一出,养心殿其余的内阁大学士们面面相觑。
其中有两人,更是面色犯难,这魏广微乃河南籍官员,说出这种话来倒是一身轻。
可他们两个山西籍的阁臣,就算与此事毫无干系,这事说下去,在地方上也不好听。
正想着,朱由校斜视过来,淡淡问道:
“胡士广、许为京,两位爱卿以为呢?”
第五百八十章 阁辅下京
两人闻言,连忙趴在地上。
胡士广道:“臣、臣赞同首辅的意思!”
许为京急的满头大汗,心里更是害怕,忙道:“臣也一样!晋商乱国,该办!”
两名内阁中的山西籍官员都这么说了,其他人更不会为别人的利益出头,这次讨论的基调也就算定下来了。
朱由校点头,转身道:
“既然内阁无异议,就照此下旨吧。”
“对了,二位爱卿是山西籍官员,回乡办事也能得心应手,惩办晋商一事,就由胡爱卿牵头,许爱卿协同办理吧!”
“这……”
胡士广和许为京对视一眼,皇帝这是杀人诛心啊!
可事到如今,不办也不行了,依这位皇帝的脾性来看,老老实实把晋商们办了,倒还好说。
可你要是敢拒绝,甚至是下去后搞什么花样,最后死的可能比晋商还要惨。
叶向高、杨涟都是自诩聪明之辈,也没死几年。
“怎么,有难处?”朱由校笑了笑道:“有难处可以同朕说,朕能帮一定帮。”
胡士广连忙说道:“没有、没有难处!”
许为京垂头说道:“是……臣方才只是在想,晋商们殊为可恨,臣怎么会有这样的同乡……”
朱由校点头道:“如此便好,此事刻不容缓,二位爱卿即刻出京前往山西吧。”
“朕在京师,等着二位回来的好消息!”
皇帝下了逐客令,两人也不愿再多待,都是揖身告退。
胡士广和许为京自出养心殿后,只顾垂头向前,连续转了好几个弯,才是缓步松了口气。
“胡阁老,怎么办?”许为京擦了擦额上的热汗,亦步亦趋跟在后面。
胡士广一屁股坐在地上,道:
“我怎么知道?”
“皇帝要办晋商,你我同为山西籍大臣,就算这次不离京主办,也落不着咱们的好儿。”
“这下可好,陛下一句话,咱们居然成了主办和协办!”
“是啊,到底该怎么办?”
“怕是山西地方上的官员,要烦死咱们两个,厂卫也会紧盯着你我,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啊!”
许为京也坐在他身旁,脸上又惊又怕,不断甩衣袖扇风,额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多。
两个人平日也是明争暗斗,但现在因为同籍而出,却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
至于怎么办,谁心里都没谱。
可一件事是定了的,这次下去,不办死晋商,自己就要死。
……
京师各门贴出了关于晋商通虏祸国的告示,但这并没有丝毫影响到京师的平静和繁华。
山西,太原。
官道上远远走来两个人,前面一个穿了件显然不是他自己的肥大长衫,人几乎都被埋在里面,却迈着洒脱的步子。
后面跟着的那个短打扮的佣工,可就没有这样轻松。
他一脸菜色,眼窝深陷,正扛着一袋米亦步亦趋地跟着,身子摇摇晃晃。
忽然,佣工一翻肩膀,把米袋放在路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大汗淋漓。
“你怎么又歇下来了!”穿长衫的立即跳脚大声喝骂。
“实在对不住,让小人再歇口气吧。”佣工没敢多说,只是低声下气地道。
“歇口气!?”
“这样干活,什么时候能把米都扛到铺子里去?”谁想,一听这话,穿长衫的叫的更凶。
这般嗓门,也招得不少街上行人围上来看热闹。
一队官差停住脚步,其中一个高大的差头分开众人,皱着眉头问道:
“怎么在官道上生事?”
瘦骨嶙峋的佣工就怕这个场面,闹大了自己只怕连这碗饭也要丢了。
官差们看见,这人身子单薄的就像快木板,也是有些于心不忍,正想替他说句好话。
却听那佣工抢着说道:“小人不好,都是小人不好,误了掌柜的事……”
穿长衫的瞪了一眼,没好气儿道:
“没力气就别拿这份钱!”
转头,冲官差们说笑着道:“差爷,正好你们到了,来给评评理。”
“我家掌柜雇他扛米,可他倒好,三步一停,五步一歇,一顿饭功夫,没走出半里路。”
“差爷,我们可是榆次常氏的米铺,买主都是有钱有势的,哪能等他呢?”
本来差头是想替佣工说句话,可一听是榆次常氏的米,心里顿时犯了嘀咕。
他上下看了一眼佣工,道:
“你也是个汉子,这米袋我看不过六、七十斤的重量,就这么吃劲儿?”
佣工虽说没想着官府能替自己出头,可看见官差听榆次常氏的名头缩了,心中还是不免一阵的失落。
这时,人群传出一阵的惊讶议论声。
却是两名穿着官服的官员从这路过,看官服上的补子,官阶还不能低了。
这两人,正是奉旨下来查办晋商的两名内阁大学士,东阁大学士胡士广、文华殿大学士许为京。
两人骑在马上,看了这一幕,本不想管,听了佣工扛的是榆次常氏的米袋,这才驻足。
榆次常氏为晋中富商,是这次要惩办的晋商之一。
民间盛传,常氏有资产百数十万两,该族原系山西太谷县人,弘治十三年迁居榆次县车辋村刘家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