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你去告诉宁藩宗室朱慎,伊藩宗室朱统,朕知道他们想报效朝廷,不想无所事事,朕给他们机会。”
“诸多宗藩子弟,吃不上饭,没有田地,但是想一展才能、抱负的,都可以从事工、商,参加科考。”
“朱慎、朱统做个表率,考个进士出来,给朕,也给天下人看看!”
“就从洛阳开始实行,以观后效!”
“遵旨!”官校得了谕令,即转身离开,出了大营翻身上马,直奔往京师而去。
这名官校退走没有多久,朱由校还没来得及喘口气,营外又来一名专传急报的较事,进门即道:
“陛下,东江毛文龙探得奴骑动向。”
朱由校蜷着双腿,将自己身子缩进毛质细密的皮草中,微微怔了怔,旋即接过这份急报看起来。
随着目光上下游移,眉头也缓缓蹙起。
毛文龙报的,就是这七月里辽东发生的事。
东江军密探渗入后金军得知,努尔哈赤亦从关内汉奸密信知晓西南叛乱之事。
获悉大明皇帝御驾亲征,为西南战事所拖,努尔哈赤随即召集后金诸贝勒大行议事,前几日终才决议,召集大军南下。
这次奴兵的目标,正是毛文龙所在的皮岛。
对后金来说,沈阳未能占据,广宁功亏一篑,全都是拜毛文龙在后偷袭所赐!
探听到关内目光聚焦西南,京畿兵力抽调一空,努尔哈赤自然想趁此机会,一举拿下东江,顺便一起收拾了朝鲜,以免除后顾之忧。
毛文龙的奏疏上语气十分紧急,他在奏疏上写,这次奴兵不比寻常,几乎是倾国而来。
东江军苦于兵事,近来才刚有好转,根本抵挡不住奴兵如此声势浩大的反扑,如果朝廷不尽快支援,新收复的义州,怕又要再丢。
义州一丢,大明与朝鲜的联系就此切断,东江军还要一直退回岛上。
朱由校刚刚看完,熊廷弼、洪承畴、孙承宗的奏疏几乎在同时送抵大营,所说的都是辽东战局。
熊廷弼、洪承畴于辽阳召集诸将,升帐议事,统合意见,主张趁老奴不备,调辽东军大张旗鼓地进攻抚顺,为东江军减轻压力。
两人也在疏中言明,此番只为牵制,不做长久之功,一旦老奴折返,大军随即退回,再度固守,以应万变。
为防遭朝臣弹劾,这份奏疏为辽东经略熊廷弼、辽东巡抚洪承畴联合署名,功罪一体。
至于孙承宗,则是听取了宁远兵备佥事袁崇焕的意见,提议可以趁机大筑城防、招募新军,执意缓战。
这两种意见,在传到朱由校这边之前,就已在京师引起轩然大波,文臣之间即又争得不可开交。
“筑城、扩军,以辽人守辽土,这个孙承宗……”朱由校将奏疏扔到地上,冷笑道:
“真按他的意思来,朕这内帑到底够不够用,还是两说!”
东江镇面临巨大危机,义州全境陷入战火,与属国朝鲜之间的联系,更关系到朝鲜对东江军粮饷和军械方面的供给支援,万不能有失。
这时,戚金站出来道:“圣上,臣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讲!”
皇帝说完这个字,戚金忽然后悔了,他分明听出皇帝话中强忍着的怒火。
但话已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一舒己见。
“诚如帝师所言,似有几分道理。”
“但臣以为,一味空耗国力修城,再招募兵马驻守,这不是‘复土’,这是弃土。”
“真到了那时,关外就将空城遍布,百事不办,战未能战,守亦羞称,只能沦为鞑虏笑柄。”
“还请圣上三思!”
望他半晌,朱由校又往貂裘里缩了缩,有些无奈,道:“你说的不错,甚合朕意。”
旋即,朱由校望向来人,道:“先生不是老说那袁崇焕是个能人么?”
“那好,朕给他表现才能的机会!”
“你回京,告诉魏忠贤,叫他拟一份旨,发往宁远。就说后金出兵威胁东江,为今之计,唯有依仗袁崇焕出师直捣辽、沈虎穴,使奴酋调攻朝鲜、东江之兵回援!”
待这较事领命急匆匆离开,朱由校冷哼一声,复又望向身旁一名锦衣卫百户,淡淡道:
“朕料定那袁崇焕必不会直接出兵,你明日再出发,直接去宁远,传朕口谕,催袁崇焕进兵,让他尽快渡河!”
言罢,朱由校更往里缩了缩,直至蜷成一个小球,叹气道:
“朕这个意思出来了,魏忠贤也该知道怎么做了——让他再给熊廷弼、洪承畴拟一份圣旨。”
第一百零八章 帮你是人情
猎猎风声,似万蚁噬木。
今日的京师,依旧被雾淡笼罩,长天一色,北地吹来的砂砾渐渐掩盖了紫禁城富丽堂皇的金瓦,只留一片红黄交映,素净如宋画。
司礼监值班房,魏忠贤听着洛阳赶回的官校汇报,一下就懂了其中意思。
旋即,他眼眸微动。
大战略的决策上,毫无疑问,皇帝表态支持熊廷弼、洪承畴的联名请奏,但不想轻动辽、沈大军,正好也给孙承宗一个面子,用一用袁崇焕。
只是……
这袁崇焕前几日才给自己修了生祠,献上这幅《雪中归棹图》,据说是宋徽宗名作。
礼已经收了,生祠也默许了,这时候皇帝要袁崇焕去偷袭建奴老巢,就是不动声色地将孙承宗的奏疏打了回去。
这道旨意,总归是不好发。
想着,魏忠贤略有粗糙的手,轻轻抚在这幅图上。
细细一观,只见这图上白粉为雪,泼墨晕梁,纵如他一般不爱风雅的门外汉,也能看出笔法不俗。
魏忠贤从未登临高山,也未曾游历大江南北,去边疆苦寒之地,见识到这等雪景。一时间,倒有些爱不释手。
宋徽宗生长于深宫之中,却能将寒江冻雪画的生趣盎然,情意相交。
魏忠贤自嘲一笑,宋徽宗画中的含义,如他这样的人,是根本体会不出来的。
大抵如当今陛下这般身为天子的,才能有这般风度,触目所及,就是江山万里。
魏忠贤这般左思右想,半晌,方才卷帘不舍地合上这幅图,叹道:“照皇爷的意思,拟旨吧。”
小太监闻言一愣,问:“老祖爷爷,这两道旨意下去,袁崇焕又修生祠,又送您画的,岂不白白枉费了这番心思……”
“皇爷听您的话,不去劝劝么?”
听得这话,魏忠贤眼眸似剑,凌厉地射过去,冷笑:“皇爷听我的?”
“你错了!”
“皇爷只听他自己的。”
说着,魏忠贤忽然颓丧下来,靠在椅子上,任凭宫女轻揉自己的脑袋,闭上眼道:
“咱们做太监的,自己就算是有再喜欢的东西,与皇爷犯了冲,也还是要尽早舍弃的。”
“我这脚下,你看见了什么?”
小太监向魏忠贤脚下一望,会错了意,谄媚笑道:“回老祖爷爷,是江南去岁贡上来,质地上乘的毛毯,皇爷出征前赏您的——”
“这倒也不怪你……”魏忠贤没什么意外,在小阉不明所以地目光中,道:
“本督这脚下,是一根独木桥,独木桥下,又是涛涛江河。”
小阉也惊恐万分,脸色吓得苍白,“那您要是走错了一步,那不就!”
“就跌得粉身碎骨!”
魏忠贤冷笑几声。
“这幅《雪中归棹图》,中宫娘娘应该喜欢,就说是袁崇焕小战得胜,从后金那儿缴获来的。”
“奴婢明白。”
待小阉退去,魏忠贤叹了口气,望向宁远方向。
袁崇焕,本督很想帮你,可皇爷对你态度不清,本督礼既已受了,帮你是人情,帮到这,是只能如此。
再多说上几句,我都要卷进去。
……
近几日,京师的天气一直如此,阴暗得让人心中发闷,张嫣在坤宁宫待不住,便出来走走。
“娘娘,今日照往日那样,去万岁山为皇爷祈福吗?”
路上,遇见了同样出来放风的裕妃。
两人相约,同去万岁山庙上为皇帝祈福,愿望西南战事少死些人,皇帝亲征,也能旗开得胜,尽快平定西南战乱。
自万岁山下来,两女来到池塘边上。
她们越走越快,直至宫人们都跟随不上,裕妃走得好好的,因在皇后身旁正有些紧张,却被张嫣捧起一掌水花,塞进脖子里。
“哇!”
童静儿蹿起来,手忙脚乱地抖落自脖子而下的凉意,滑稽样子惹得张嫣捧腹。
想也没想,她便也捧起一掌清澈地池水,向正笑着的张嫣泼去。
片刻,张嫣脸上的笑容一滞,愣愣望着锦衣上的水痕,她穿的是今岁封后时朝鲜进贡的上好锦服,光滑细腻。
裕妃的水泼到上面,泛起丝丝凉意,直顺着滑落,只留下一道水痕。
张嫣却像是受了重击,好一会儿没回过神,她的睫毛抖了抖,几小滴水珠趁机滑落,使眼神更加清澈。
“你好大的胆子,以下犯上,敢打皇后!”
起初,童静儿有些畏惧,但既已犯了事,便就做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样子,噘着嘴娇嗔道:
“娘娘尽管治我的罪去,您的锦衣扔都扔不完,我可就这一套,还给娘娘弄湿了。”
她话音未落,张嫣却是趁其不备,又捧起一掌池水,扑在她脸上,笑着道:
“那便再湿些,等湿透了,本宫赐你一套锦服。”
“娘娘——,我不要!”
童静儿与张嫣说到底,都是十几岁的少女,两人一逃一追,跑过池塘时,又要扬起一掌水互相泼洒。
打闹了一路,直到随行宫人们都被甩开远远的,她们才是互相握着手,到处乱转。
嬉闹有时,两女终于恋恋不舍地累了。
张嫣扶着宫墙,含笑喘息,须臾,又望着西南方向昏暗的天空,眼中波光潋滟,若有所思。
“你说,皇帝现在是不是在千里之外,提着宝剑砍人?挥下去刷的一下,就砍掉个乱匪脑袋!”
童静儿歪起脑袋,荡着双腿,摇头道:“不知道,行军打仗,皇爷的日子肯定比我们难过。”
张嫣点头,坐在她身侧。
在这一刻,她们仿佛都回到了许多年前幼时的家中,卸去了宫中沉甸甸的枷锁,重获新生。
同一时间,辽东战火又起。
……
繁星点点,义州城的明军、朝鲜军,正遭受阿敏所领镶蓝旗的围攻,每一刻都在死人。
望着城外延绵数里的火光,每个人都感觉到了绝望。
“杀!杀!杀!”
密密麻麻地后金兵,推着盾车,架着云梯,在阿敏的亲自督战之下,正向城头疯狂进攻。
受毛文龙将令,镇守义州的游击将军吕世举虎眸一闪,握紧了手中满是豁口的佩刀。
“看来这些奴兵,是要与我们东江军死磕了!”
“传令下去,射他娘的!”
很快,城中明军、朝鲜军开始反击,他们搬来一箱箱炮弹,进行了简单的处理,开始有条不紊地装填发炮。
明军的火炮与火枪,如果质量不错,且还形成一定的规模,那绝对是后金兵的噩梦。
城头明军见后金兵又来进攻,地动山摇的炮击声先响起,每一发炮弹打在盾车上,便是碎木横飞,连炸一片。
等后金兵好不容易冲到城下,更恐怖的一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