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0章

作者:江南南丶

村民们尊称他为先生,也愿意把让孩子们多去他家玩耍,说是这样可以多沾染一些书香气,而他也就顺势教会了孩子认识一些识文断句的本事。

而这一切,让村民们更加尊崇他。县官也因为他的名声,曾经专程来拜访,姿态之恭敬,宛如一个求学问道的好学生。

而当他病死的之后,许多人怀念起这个年轻而又温和的“先生”,都只能是面色黯然,长吁短叹。

秦轲缓缓地走近了诸葛卧龙那座小小的墓,石碑仍然静默着,像是他无数次上山时候一般,宁静安详。只不过因为食山之蚁的缘故,现在墓穴有了一个大洞,仿佛一张敞开了的嘴,迎着山风,传出几声有些可怕的呼号。

“师父。”秦轲抚摸了一下墓碑,而后走进墓中,原木的棺材与一年前埋葬下去的时候几乎没有太多改变,只是上面多了厚厚的一层灰尘,迎着月光,泛着几分苍白。

秦轲伸手用袖子擦了擦,发现怎么也擦不完,也就没有继续,而是趴在棺材盖上,静静地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没人回答他,山风仍然灌进墓室,那声呼号仿佛就在他耳边回旋。

良久,秦轲站起身来,凝望着棺材,紧闭嘴唇。他的双拳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握了起来,因为用力,他的指节微微发白,好像是做了一个什么艰难的决定,而后,他深呼吸,从携带的包袱里掏出准备好的鹰锄,对准了棺材上的铁钉,借着一个角度,用力地按下。

粗长的铁钉缓缓被这股力量拉扯出了棺材板,嘶哑的声音就仿佛秦轲心里的不安,在墓室中不断地民重复。

一直等到那根铁钉完全脱出并落地,那个声音才消失于无形。

秦轲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了一件本不应该做的事情,但为了证实一件事情,他不得不去做。

随着他再度下压,另外一枚铁钉也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

等到所有的铁钉都被拔出的时候,秦轲明明十分强健的身体,此刻却已经感觉精疲力竭。

他望着棺材板,迟疑地伸出手去。

真的要推开吗?如果诸葛宛陵是骗他的怎么办?如果师父还躺在里面,他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到那年饥荒之中死在路边的那些死人,他们的身体里的血液早已经停止流淌,微缩的皮肤上满是黑褐色的斑,腐败的臭味由内而外地释放着,空洞的眼眶里钻出苍白的蛆虫。

如果说师父还躺在里面,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秦轲心里突然有些畏惧了,明明只差这临门一脚,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再把那一脚踩下去。

僵持许久,秦轲听见墓室中传来了拖长的“咕咕”声,终于是叹息了一声,没有继续去开那棺材板。

那声咕咕声当然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发出来的,而是因为他饿了。

说起来他已经有一日一夜都没有吃东西了,从叶王陵墓回来,他整整睡了一天滴水未进,而在叶王陵墓之中他也是两次调用巽风之术分别控制了罡风和天雷,虽然说念力这东西生于脑部,但根底还是来源于人的身体,在这样剧烈的消耗下,他的胃自然也早就开始了抗议。

他想了想,就坐在墓室的入口望着天边悬挂着的皎月,伸出手去包袱里,想要摸出那早上季叔给他准备的窝头和牛肉,先填饱肚子再说。

然而没有想到触手处除了摸到那圆滚滚的窝头之外,还有一条冰凉的、长条形状的东西。

他伸出手,吃惊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条宽不过大拇指,长不到半尺的小黑蛇,手上一抖之间,就把那小黑蛇甩到了地上。

它是什么时候钻进自己的包袱里的?秦轲看着那落了地却仿佛并不怎么怕人,反而在原地十分无辜看着他的小黑蛇,陷入了沉思。

少顷,他想到什么,突然急急忙忙地打开自己的包袱,却发现里面那本来就算不上多的牛肉已经少了一半,就连窝头上也多了好几个缺口。

“你!”秦轲瞪大了眼睛,恼怒道,“你竟然偷吃我的东西!”

小黑蛇在地上翘高了脑袋,似乎是在疑惑什么叫“偷吃”,晃了晃之后,他张开嘴巴,露出他没有牙齿的嘴巴,发出一声宛如老鼠吱吱的短促鸣叫。

秦轲这才注意到,这条“小黑蛇”并没有拥有像是蛇一般的尖牙,在它鲜红的嘴巴里,就连点凸起都没有。而它的身上,也并不是像蛇一般光溜溜的什么都没长,而是有着四只细小的脚。

抛开它那略微有些偏长的身躯和尾巴,它就像是一只壁虎。

秦轲瞪着眼睛,想了想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蜥蜴的远亲近邻,但想了一会儿之后又发现自己对蜥蜴这一类的东西压根没什么研究,只能是叹了口气。

“你到这里来,该不会也是想去那条‘登天之路’吧?”秦轲道。

小蜥蜴歪了脑袋,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双眼望向一个方向。

秦轲转过头,看了一眼,那里是崩塌的洞穴,他们正是通过这个洞穴从神龙那边走出来的。

秦轲弯下腰,莫名地感觉这条小蜥蜴有些可爱:“别去啦。你这么小,去了也得被那些蛇呀蚂蚁呀吃掉。而且就你这连牙齿都没有的样子,怎么去啃神龙留下的身体?”

小蜥蜴眨巴眨巴它那圆滚滚的眼睛,吱吱地叫了一声。

“真小。”秦轲感叹了一声,莫名也不怎么讨厌这只抢他晚饭吃的小蜥蜴了,他想了想,从包袱里剩下的那一半牛肉之中,再取出薄如蝉翼的一片,轻轻扔了过去。

小蜥蜴很小,但速度却不慢,而他短小的四只脚在这种时候竟然能直接撑起地面带动他的身体窜动起来,凌空接住了那片牛肉,在嘴里咬了几下,也就一口吞了下去。

秦轲却是拿起那个被咬过的窝头,咬了一口细细地咀嚼着,又挑出一片牛肉,扔进嘴里。有句话说民以食为天,他这样的斗升小民,能吃上一口窝头夹牛肉,还有什么理由想那么多呢?

但他低头的时候,却看见那只小蜥蜴仍然在那安静地趴着,抬着头,两只圆圆的大眼睛一寸不离他的手。

第四十九章 果然是空的

秦轲看看它,又看看自己手上的窝头,道:“不要看我,这是我的。”

也不知道小蜥蜴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但他仍然看着秦轲手上的窝头,呆呆地不肯离去。

秦轲被看得久了,也有些受不了,尽管饥肠辘辘,但他仍然还是掰下一小块窝头,对他严肃地道:“最后一点,就这么一点。”

不知怎的,秦轲总觉得这只小蜥蜴懂他说的话。他想了想,又道:“去那边吃。”说完,他轻轻地一挥手,那小块窝头就这样划过夜空,落到了墓室的外面。

小蜥蜴似乎是愣了神,在理解秦轲的话语,但很快,他反应过来,四肢着地展开了奔跑,几乎像是一瞬间,就消失了身影。

望着那小蜥蜴钻入草中消失不见,秦轲有些怅然若失,他觉得自己或许给它的窝头太少了一些,这么小的蜥蜴,想来在这山中求生同样不易,就好像他们这些连尘埃都算不上的人们。

坐下来的时候,他无数次地对自己说:安心吧,那些事情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师父真的没有死,他那样的人,也会在某一处绽放出自己的光芒,就好像诸葛宛陵一般。而你什么都怕,怕疼怕饿怕打仗怕死人,更怕那些远远超乎自己承受的东西。

只是这么说着的时候,心里却并没有轻松快活起来,反而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颗幽深的水潭,还没等他憋一口气,就沉了下去。

秦轲望向师父那已经拔出铁锭的棺材板,沉默着,缓缓下嘴,继续咀嚼他那粗糙的窝头。

至少还有牛肉。

没错。

还有牛肉。

但吱吱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他转过头,却发现那只本该已经离去的小蜥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月光下,他努力抬着头,望着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秦轲哭笑不得地道:“你怎么又回来了。”看了看手上的窝头,无奈道,“不能再给了,你都吃了我一半的牛肉了,你说你就这么点大就这么能吃,这可不太好。”

小蜥蜴疑惑地晃了晃脑袋,大概是理解不了这句话,他张开嘴,不停地吱吱吱叫了起来。

秦轲本想不理它,快速把自己剩下的一个窝头和牛肉解决完,偏生小蜥蜴体形虽小,但叫声却在这夜空之中显得十分清亮,他有些不胜其烦,望着它,道:“你干嘛啊。盯上我了?当我冤大头啊。”

小蜥蜴不管不顾,依然叫唤着。

秦轲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他正想安心下来想想事情,结果却被一只小蜥蜴给打扰了。对于这种现状,他有些莫名其妙,却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莫名多了什么的陪伴,心里安宁了一些。

秦轲犹豫了一会儿,伸出手,从窝头上掰下比刚刚更大的一块,缓缓递过去:“这次是真的最后一块,吃完你就赶紧走吧。”

小蜥蜴停止了叫声,望了望秦轲手上的窝头,一下子窜了起来,只是一眨眼之间,就已经跳到了他的肩膀上。

秦轲大惊,以为小蜥蜴这是要冲上来咬他,整个人一屁股倒在了墓室那满是灰尘的地上,伸出手就要去把这恩将仇报的小东西揪下来摔死。

但他的手伸到一半,突然愣住了。

小蜥蜴并没有咬他,相反的,他甚至用十分温顺的姿态,在他的脖子上趴了下来。随着它的眼睛缓缓闭上,它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秦轲呆呆地看了许久,不知道这到底算是什么情况,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小蜥蜴的脚贴在他的肩膀上十分牢固,竟然没有坠落下去,而是随着他的肩膀一晃一晃。

秦轲震惊着把窝头塞进嘴里,咀嚼了两下才缓和回来,嘴里带着食物含糊不清地道:“你这是……赖上我了?”

小蜥蜴充耳不闻,只是平静地睡觉。

秦轲无奈地仰望了一下天际星空,咕哝道:“这叫什么事儿,还被一只像壁虎的给赖上了。”

似乎是听见“壁虎”两个字,小蜥蜴有些不满地甩了甩尾巴,轻轻地拍了他的脖子一下。

“说你还不乐意了。”秦轲一瞪眼,“是你赖我又不是我赖你。”

小蜥蜴轻轻地叫了一声,但它似乎是真的困了,所以这一声音也显得无比慵懒。

但秦轲莫名地有些高兴起来,至少在现在,他可以确定这只小蜥蜴确实可以听得懂他的话,尽管……它有那么点我行我素,但仍然算是一个能说说烦心事儿的小朋友不是么?

而且不管跟它说什么,哪怕把自己心里的那些恐惧、惊慌全部倒腾出来,他也没办法跟别人说出他那些有关于他的糗事儿。

“等等。你确定你不会说话对吧?”秦轲迟疑道。

小蜥蜴早已经睡熟,就连动弹一下都懒得。

“我想也是,没听说过一只壁虎能说人话。”秦轲轻声哼哼,浑然不觉得一只蜥蜴能听懂人话也是十分惊世骇俗的事儿,“看看你那点大,估计在山上也是被吃的命,要不怎么能偷吃我的牛肉呢?”

顿了顿,秦轲感叹道:“也跟我一样,什么都做不成。”

秦轲缓缓吃完了自己的窝头和牛肉,终于重新站身来,走到了棺材的边上。

铁钉在棺材的四周静静陈列,而秦轲的手放在了棺材板上。

“但我还是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棺材板缓缓被推开了,秦轲紧紧闭着眼睛,感受着自己的力量不断地向前,大概把棺材板推开到一半的位置,他钻过头,嗅了嗅,确认了空气中没有尸体腐烂的臭味。

秦轲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

棺材里是空的,诸葛宛陵没有骗他,原本在他心中已经盖棺定论的事情,此刻却突然扭转了。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为师父确实没有死而高兴还是为自己被师父蒙骗这么多年而难过,无力地瘫软在棺材的边上,用背靠着他。

“咚咚咚”

秦轲用敲门的手势敲了敲棺材,道:“师父,你说你骗我做什么呢?”

片刻后,他又自问自答地道:“也对……不这么做,我肯定会会像是烂泥巴一样粘你身上不肯让你走。”

但他又提高声音道:“那你到底是希望我离开这里还是继续呆在这里?”

他哭了又笑了,笑了又哭了。

许久后,墓室里传来他带着几分坚定的声音:“既然你不告诉我,那我就找你问问好了。”

一支纯黑色的骑兵奔驰在寸草不生的荒原上,马蹄声宛如战鼓齐鸣。而当这支骑兵停下,所有的马匹几乎在短短的几息时间就归于寂静,动作宛如一体。

“上将军。”身上带着伤痕的丁墨骑在领头的王玄微旁边,低声道。

王玄微却伸出右手,止住了丁墨的话语,他望着天空,有一只纯黑色的乌鸦正嘎嘎地叫着,从空中俯冲的时候,它锐利的眼睛和迅猛的态势,却有苍鹰的勇猛。

王玄微的右手平伸,抬高,那只乌鸦扑腾着翅膀止住了俯冲,只是翅膀地扇动,它就轻而易举地站立在了王玄微的手臂上。

“伯灵来信。”王玄微脸上有几分疲倦,追逐了这么多天,每日只睡两个时辰,就连他也有些吃不消了。相比较之下,他胯下的马匹因为是两马换乘,状态显得好一些。

只是这么持续下去,也必然会展现颓势。

第五十章 巨子令

墨家境内,彭城。

作为墨家对荆吴防卫的军事重镇,可以说是耗费了墨家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建设工作持续到今日,整座城市夯土墙已经高达两丈,其上的城门楼也巍峨耸立如一座静默的小山,加上四周的防御城楼和高台,垛口旁摆设有硫磺、火油、稻草,几乎是每一天都处在备战的状态。

而当初建议建立起彭城的王玄微更是力排众议,从内地迁了一万百姓和无数牲畜到此,在周围土地尚且肥沃出开荒出了无数农田,不仅仅为城中解决了一部分军粮问题,还为城池增加了无数民夫,这些民夫平日里可为军队饲养军马、运送粮草,而在战时,又可变成辅助防御的力量。

如果荆吴某日要出南北通道,大规模侵入墨家领土,首先要过的一个难关就是彭城,而这样一座近乎于铜墙铁壁的城市,自然也会让荆吴付出不小的代价。

平日里,因为地处边境,此处就要比墨家腹地显得严谨许多,无数的军士按时巡逻换班,有条不紊地行走着。

但这些天来,整个城池的气氛要比平时更加紧张一些,只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件事情:那位墨家军界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军师孙伯灵,此刻就在城中。

有两名军士循着巡逻的路线,缓缓地走下城楼,交头接耳。

矮一些的军士道:“诶,你说军师真的是天生残疾吗?”

“那还有假?当初巨子阅兵的时候,我大老远侥幸看见过一眼,所有人都在高台上站着,唯有军师,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动也不曾动过。如果军师是个双腿健全的人,巨子不得问他一个不敬之罪?”高个轻蔑地看了矮个一眼,心中却为自己的推测能力感到无比自豪。

“哦……这样啊。”矮个军士脸上露出几分崇敬的神色,“天生残疾却仍然能成我们墨家的二十多万军队的军师,真是了不起。”

“那可不?我听说孙军师跟上将军师出同门,你想想,王将军的师父可是当年墨家军政第一人!”说着,高个军士狠狠地比了个大拇指,“是这个!而能被他看上的人,怎么会是普通人?听说他虽然残疾,但四岁就已经能书写千字文章,八岁已经能背诵数十家的经典,等到十二岁入了王将军师父的门下,不过是六年,就已经用兵如神。虽然他虽然此生不可能修习武道,却跟上将军一样,在道术上有不小的成就。”高个军士砸吧砸吧嘴,“这得是什么天赋?”

“什么成就?”

“不知道……从来也没人见过他出手。”

正当这时候,他们感觉到背后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摁住了他们的肩膀,他们陡然一惊,连忙转过头,太守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俩。

“说!就知道说!”太守压低声音喝道,“在巡逻的时候还不知收敛,小心烂了舌头!”

两人顿时噤声,墨家军法严明,尽管这谈不上什么非常严重的错误,但挨上十几二十鞭子却是少不了的,想到这里,他们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难看。

但太守今天心显然并不在他们身上,他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们继续巡逻,两人一看,如蒙大赦,顿时一言不发,加快了一些脚步,按照既定的路线一路小跑起来,只不过背影看起来并不怎么威武,反倒像是两个偷了东西的小贼一般滑稽。

太守也无心去管这两个人的军容,抬起了头,望着那城墙上的城楼,眼神闪过几分忧虑。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墨家巨子会突然派人过来,还带上了巨子令?要知道。墨家用以传令的令牌有好几种,分别分为天地玄黄,以事情的紧急程度分别匹配不同的级别,而当这些级别下到下面,自然就会选定令牌,按时发出,传达巨子的意思。

而巨子令,却是完全独立于这四种令牌之外,这种令牌只是巨子拥有,而当巨子使用这种令牌的时候,会自行指定传令兵,或是用文书,或是用口述,以最快的速度出发,传达他的意思。

若非不是国内出现了什么大事,巨子是不会轻易地使用的。

城楼之中,有一个声音清朗如晨起的铜钟:“孙军师听巨子三问!”